“當時你媽眼淚汪汪地看著我,突然一下子撲到我的懷裏失聲痛哭起來,嘴裏喃喃地說著:‘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啊!’”
“後來,我們就結婚了,生活過得很幸福;再後來,又生下了你,家庭就更愉快了。但是,不管我怎樣的寬慰體諒,你媽的內心深處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愧疚感,她會在吃飯吃得好好的突然冒出一句:‘我真傻,我真對不起你!”
“小倩,我很愛你媽,以前是,現在也同樣。可是,你媽的這種愧疚感一直到去世的前夕還沒能徹底的釋懷;臨終前奄奄一息的時候還讓我俯下身子對著我的耳邊說:‘對不起,你真好!’說完後安詳地閉上了眼睛。說科學點的話,她離開得早的原因,很大程度上跟她內心的這種長期壓抑的情結有關聯。”
蕭頂程說到這裏停下了,他似乎已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媽媽好可憐!”蕭晴傷心地說,已經在哭了。
“是啊,所以我想告訴你,當然你們現在的八十年代了,情況不同;但我還是認為,找一個自己所愛的人固然重要,而找一個愛自己的人比前者更重要!達不到這一點,這種感情肯定是不牢靠的。”
“爸爸,我給你削個蘋果吧?”她拿出水果刀替父親削蘋果。她不想再讓父親說下去,一方麵話說得太多傷神費力,另一方麵再說下去的中心思想就是讓自己去設法接受韓茗的追求。這在她一時是很難做到的。她剛受到一個男人的嘲弄,現在又要蕭上投入到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她的感情轉移還沒這麼快。
“你也削一個吃吧,反正多著呢。”父親說。
她自己也削了一個蘋果吃著。
晚飯後,病房裏探望的人多了起來,很熱鬧。
隔壁病床上的是個山東人,笑著對蕭頂程說:“九號床您老的女兒好漂亮啊,您可真是好福氣喲!”
蕭頂程仿佛是滿意地笑了笑。
“蕭晴!”
蕭晴聽到門口有個姑娘在叫她,聲音好熟悉,回頭一看,啊,原來是季靈。她的身後還跟著和她身高差不多的尚遠誌。
“蕭伯伯,您好!願您早日康複!”這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謝謝!”蕭頂程略欠了欠身。
“哎呀,你們又買東西來,這裏都吃不完呢。”
“這是人之常情,必須要這麼做的。再說,反正他錢有的是,不讓他用掉一點他還缺少成就感呢。”季靈笑著指指尚遠誌說,一副親熱的樣子,態度和以前完全不同。
“怎麼?你們……”蕭晴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帶著疑惑地問。
“我想想算啦,他人的本質不壞。”季靈笑著說。
“啊!原來……恭喜……恭喜……”
“又沒結婚,恭什麼喜呀!”季靈笑得很自然。
“是啊,”尚遠誌一本正經地說,“我尚遠誌本來已經過了保質期沒有銷路了,再積壓下去就得當廢品處理了,幸虧季靈小姐開了個慈善機構,收容了我。”
“你看他那張嘴!”季靈還是笑著對蕭晴說。
“蕭伯伯的病怎麼樣了?有結果了嗎?”尚遠誌問。
“還沒有,不過醫生說問題不大。”蕭晴當著父親的麵隻能這麼說。
“這就好,你也可以放心了。”季靈說。
“走,這裏人多,有點鬧哄哄的,我們到樓下花園裏坐坐吧。”蕭晴提議道。
“不,我們是來看望病人的,到花園裏去幹什麼?”季靈不解。
“沒關係的,爸爸一個人習慣了。”
“你們去吧,這兒人太多,空氣不太好。”蕭頂程鼓勵他們。
花園裏的空氣確實好多了,景色也不錯。路燈下,好多鮮花還開放著。他們在一個長椅上坐了下來。
蕭晴把真實的情況告訴了季靈和遠誌。
“情況就是這樣,爸爸本人還不知的,隻有等三天以後的報告了。但聽醫生的口氣和那表情,真讓人害怕!”
“不會有問題的,蕭伯伯的命大著呢!”遠誌笑著說。
“咦?遠誌,”蕭晴想起了韓茗臨走時說的話,“今晚不是要宴請銀行人員的嗎?你怎麼沒去參加?”
“我才不去呢,那個總經理老頭,橫豎都是看不慣我的。你工作再努力,成績再明顯,他也不會有半句鼓勵表揚的話,就像是我前世裏欠他的什麼東西沒還給他,今世裏來向我討債的。”
“你少說兩句這種話,萬一哪天傳到上麵去,對你就更不利了。”季靈想阻止他在這種場合發牢騷。
“怕什麼?蕭晴又不是外人,如果韓茗進展順利的話,她就是我倆的表嫂了。”
“遠誌你別盡瞎說,根本沒有的事!”蕭晴被尚遠誌的這句話說得滿臉通紅,好在是夜晚,別人不容易看出來。
“這個事情有沒有那是要靠緣分了。我想告訴你的是,總經理老頭看不慣我,我還真對他討厭透頂呢!別的不說,你看他一個月才上幾天班?簡直就像是個寄生蟲,躺在別人的勞動果實上享清福。所以,凡是有他參加的所有活動,我能避開的盡量避開,我惹不起總躲得起吧,大不了丟掉眼下的位子罷了!”
“你不是挺能幹的?又能獨當一麵,韓總的好些事情都是你去實際操作的,總經理為什麼會不欣賞你,理由在哪裏呢?”蕭晴真的感到有些奇怪。
“那老頭不喜歡他的性格脾氣,說他整天油腔滑調,說得多,做得少,從來沒有個正經的時候。”季靈在一旁解釋。
“這有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習慣、脾氣性格嘛!”蕭晴不以為然。
“嘿!”遠誌哼了一聲,“現在這個社會,尤其是我們這個企業,生產資料公有製這是肯定的;你創造再多的財富,也不會是他個人的,都是企業的,他理所當然的還是要以自己個人對你的好惡感來對待你;又不是人家私人大老板,一切以經濟效益為中心,隻要你有貢獻,隻要你為公司賺了錢,他就會加倍的賞識你,認可你,甚至嘉封你!而現在我們國家的這些頭頭們,隻要你跟著他走,是他這條線上的人,他說一你不許說二,他就會喜歡你,欣賞你。要不是韓茗在力挺我,總經理老頭早就把我給刷下去了。其實所謂的油腔滑調和充滿幽默根本就沒有一個劃分的界線,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油腔滑調的人。”
“這麼說,韓茗很聽總經理的話囉?”蕭晴想,趁這個機會對韓茗多了解一些總不是壞事。
“他不一樣,他是黨員,有黨性!他有自己的奮鬥目標。不過,他的氣量也確實真夠大的,在老頭麵前真能聽話。按他的性格脾氣,從骨子裏就是個強得要命的種,怎麼可能俯首帖耳?可你聽他怎麼說:‘沒關係,忍一忍海闊天空;硬頂著上又能怎樣?換個人坐在這個位子上,不照樣服服帖帖!有些事別放在心上,就當老頭是我們的父輩或者長輩,謙讓一下就沒事了,再說,許多業務的開展沒有老頭的出麵還真是困難重重呢。’”
聽尚遠誌這麼一說,蕭晴倒真的對韓茗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了。
“你也不必煩惱,有韓茗賞識你就行了,他可是你真正的頂頭上司,再說,你現在還有季靈的愛情,愛情能夠融化一切。”蕭晴也能說了。
“愛情不愛情的也不去研究到什麼程度了,並非每個人都有那麼多的浪漫細胞。反正湊合著過吧,社會上百分之八十的夫妻都是湊合著過來的,真正有愛情的並不多。也許開始是有愛情的,後來沒有了也照樣過;這是上千年以來的模式,從某種意義上講,人類對社會的最大貢獻,就是組織成立了家庭,而這正符合了中國人夫妻傳統的生活習慣,別的不說,就看這離婚率就比先進發達國家低得多……”
“你這混蛋!”季靈用拳頭打他,“你和我也是沒有愛情的!隻是湊合著過的?”
“哪裏,我們是有愛情的,而且愛得很深,可以說有著非常牢固的愛情基礎。我是說社會上的其他人,你沒聽清楚我說的是百分之八十,還有百分之二十的人不包括在內嘛!像我和你這種願同生共死忠貞不二的情侶全世界也是不多見的。”
三個人都“哈哈”的大笑起來。
三天以後的上午,韓茗隻身來到蕭頂程病區的醫生值班室。他現在儼然以病人家屬的身份出現。
醫生坦率地告訴他說,化驗結果,毫無疑問的是肺癌。而且已經到了晚期,近期內就有可能迅速惡化,若能再拖延兩個月的生命應該已經很不錯了。
韓茗傻眼了。
盡管蕭頂程還沒有明確下來就是他的嶽父;盡管他事先也有一定的思想準備,但這從醫生嘴裏說出來、準確肯定的診斷結果,還是給了他當頭重重的一擊,幾乎擊得他眼冒金星,難以招架。
道理很簡單,這個消息讓蕭晴知道後絕對是個致命的打擊!而對韓茗而言,對蕭晴的打擊也就是對他的打擊。蕭晴是他心中最崇拜的偶像,是他心裏的女皇,她的每一點傷心,都會刺痛他的心。
本來,他和蕭晴說好下午一起過來聽報告的,但自從三天前聽了醫生的話以後,他的一顆心總是被懸著,趁著蕭晴在上班,他一個人悄悄地先來了。他的想法是,自己能盡早獲悉凶吉,以便可以妥善處置接下來的事情。
蕭晴並不知道這一切,她若知道了定會不同意,至少會提出要求自己也一塊兒過來的。因為在她的心裏認為,目前韓茗還不能獨立地代表病員家屬。看來,她看似柔弱,卻也有固執的一麵。但眼下父親就這麼一個獨生女,對韓茗的幫助也是亟需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有某種依賴的成分。
醫生告訴韓茗,現在的情況是,病人想吃什麼,想要用什麼,就盡量滿足他;而且,醫院也沒必要再住了,住了也沒有意義,對醫院來說,不僅病床被占用,也實在是浪費患者家屬的開銷,還是讓他回到家裏慢慢調養為好。醫生解釋說並非是不近人情的做法,對於絕症病人大都是這麼處理的。
他問醫生能不能開刀手術?哪怕是冒一次風險!醫生表示完全沒有必要,如果刀一開,癌細胞一擴散,將會走得更快,而且白白的挨了這麼一大刀。
一切都已定性了,再沒有回轉的餘地。韓茗也沒有進病房去看望蕭頂程,他現在要急著去見蕭晴,要想盡一切辦法去安慰她,讓她想開點。但他深知要做好這一點絕非容易之事,他已完全了解了她和父親之間感情的深度。
他回到了公司,慢慢地走到資料室的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然後又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蕭晴正在譯一個集裝箱裏零配件的數據,書可欣也正在埋頭忙著自己的事,見韓茗進來,書姐叫了聲韓總,蕭晴卻抬起頭說:“韓經理,兩點鍾完了就去醫院行不行?”
“行!不過……”韓茗要扮演好這個角色,確實是有相當難度的。
“蕭晴,”他說,“每個人都會死的,隻是時間的早晚問題,你說是不是?”
“你這是怎麼啦?幹嘛說這些?”
“我是說,萬一你爸爸的化驗結果不好的話,你也一定要保持冷靜,千萬別衝動,要理智地麵對現實。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每個人都是這樣。”
“你為什麼盡說這些話?難道就沒有一點希望了?最後的結果不是還沒出來嗎?也許是良性的呢?”她有些緊張起來了。
“我已經去過醫院了。”他平靜地說。
“你已經去過了?不是說好我們一起去的嗎?那情況怎麼樣了?報告出來了沒有?”她渾身的肌肉都抽緊了,“醫生已經告訴你結果了?”
“是的。”
“是好是壞?你快說呀!”她急得大叫,心裏帶著極大的恐懼,一股陰影在腦際邊閃過,她感到不妙了。
“不好。”他仍然平靜地說。
“不好?那就是說肯定是癌了?”
“是的。”
“什麼!呃——”她右手捂上額頭,像是要暈倒。
“書姐!快來幫忙扶住她!”他叫道,“蕭晴,你千萬要冷靜,生老病死是人世間無法避免的事情,爸爸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這一情況,你下午去的時候,無論如何都要控製好自己的情緒,不能讓他看出一點破綻,否則會加重病情的。還有……”他把醫生說的一切都告訴了她。
蕭晴神情恍惚地倚在書姐身上,書可欣正用雙手扶住她的腰,一下子也想不出用什麼語言來安慰她。
隻見她眼睛略睜略閉,嘴裏喃喃地道:“怎麼真是這樣?爸爸可是苦了一輩子!我剛開始工作,苦日子總算熬出了頭,他的病情竟會變化得這麼快!爸爸真是好命苦啊!”
“你也別太難過了,”書姐勸道,“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你對爸爸很孝順,他老人家會滿足的。”
韓茗關照道:“下午我跟你一起去醫院,記住,就說化驗報告已經出來了,是良性的,沒有什麼大問題,隻需服點藥,回家慢慢的調養就可以了。你一定要克製自己,爸爸是個聰明人,稍一不慎就會讓他看出不對勁的地方。”
“我想……”她稍有恢複,“現在就去醫院,我想見見爸爸。”
“好的,我現在就陪你去。書姐,蕭晴的工作你照應一下,這兩天她可能不來上班。”
“放心吧,你們盡管去忙重要的事,這裏有我,沒問題的。”
來到醫院以後,蕭晴已完全控製住了自己。為了不讓父親痛苦,她就是拚出小命也要做到這一點。
令她奇怪的是,醫生把病情說得如此的嚴重,而當她踏進病房的時候,卻發現父親的精神和以前在家裏一樣的好,根本看不出有絲毫衰弱的跡象,怎麼會是癌?但醫生是代表科學的,不信是不行的!
根據醫院的安排,他們很快辦完了出院手續。
第二天,還是那輛來接他住院的麵包車,把蕭頂程接到了家裏。還是睡在他自己原來的房間裏。
科學,果然是科學,令你不信也得信!回到家裏沒幾天,蕭頂程的病情開始明顯的惡化,連自我料理都感到力不從心了。米飯吃得越來越少,後來基本上就是吃點水果和流汁了。
韓茗鑒於蕭晴家庭狀況的特殊和蕭頂程的重大病情,讓蕭晴不用天天到單位上班,待在家裏伺候父親。公司裏碰到一些特別重要緊急的文件或資料之類,就送到她家裏來翻譯,這樣倒也是工作家裏兩不誤。當然,韓茗除了上班工作,幾乎也是天天晚上在這裏陪著,他陪的當然是兩個人。
這樣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重複著過著。這中間時不時的有同事鄰居們上門探望,並都帶來水果之類的禮品。因此,家裏的水果基本上是不用買的。
蕭晴和蕭頂程在上海幾乎沒什麼親戚,隻有一個蕭晴的舅舅和舅媽,聽說了此事後也來探望過一次。之後就沒有來過。
回想過去的時光總是那樣的瞬間即逝,眨眼間一個多月過去了。
這天晚上,蕭晴侍候著父親吃了點水果,再幫他把被子攤攤整齊,蕭頂程卻突然開口對女兒說:“小倩,你和韓茗的苦心和孝心我都領了,也理解了,爸爸很滿足。”他似乎覺得自己精神還撐得住,便伸出那已經瘦骨嶙峋的手,抓住蕭晴那隻白嫩的小手:“其實我明白你們瞞著我的良苦用心,要說我得的是什麼病,我自己比誰都清楚。這是我們蕭家祖上遺傳下來的肺上麵的不治之症……
“我的爺爺是得這種病死的,你的爺爺也一樣,現在是輪到我了。這個是預料之中的事,爸爸並不害怕。早在切片化驗之前,我就預感到自己恐怕不行了,因為所有的症狀都跟我的爺爺和父親一樣。隻是你們的一片孝心我不能不領。小倩,你是個很好的孩子,爸爸很滿足。你在上海的親人隻有上次來過的舅舅和舅媽,他們人很好的,你媽在世的時候我們像是一家人,你是他們的親外甥女,今後萬一有什麼困難可以去找找他們……”
蕭頂程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語氣已經相當的虛弱。奇怪的是,病情嚴重到了接近死亡的地步,他倒反而不咳嗽了,可能這時已經沒有了咳嗽所必須具備的能量了。
“爸爸您先歇會,有話慢慢說,一口氣說多了會吃不消的。”蕭晴眼眶裏噙著淚水,幫著父親扶正了身子。
……至於家裏有些什麼東西……”蕭頂程似乎並不想停止說話,他又堅持著往下說:“家裏除了一大堆書,實在是沒有什麼像樣的東西。隻有我那樟木箱的底下有一千塊錢,那是你媽媽當時留下的五百和她去世時單位裏的五百撫恤金,我一直沒敢動,是準備給你做嫁妝的,還有……”
“爸爸!我的好爸爸!”她早已哭成了淚人,再也沒有力量聽下去了。
“小倩,你趁爸爸現在還能說得動話,讓爸爸把話說完,現在不說,也許就來不及說了。”
蕭晴悲痛欲絕,父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針一樣刺痛著她的心,父親這八年來拖著久病的身子,省吃儉用、含辛茹苦的把自己培養成現在這個樣子,原本正是她應該回報的時候,卻麵臨的是這樣的狀況,叫她如何能夠不傷心!
但是,眼下父親這等於是臨終前的願望,她不能不聽啊!於是,她滿臉淚水地說:“爸爸,您說吧,我聽著。”
……倩兒,我對不起你,沒能給你創造好一點的條件和嫁妝,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這一千塊錢現在實在是派不了什麼用場,請你能夠原諒我。”
“爸爸,你已經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了!沒有什麼對不起的地方!”她邊哭邊說。
“倩兒,爸爸還有一件放不下的心事,不知你能不能滿足爸爸的心願?”
“爸爸您說,隻要女兒能夠做得到的。”
“爸爸想在見你媽之前,看見你能有個好的婚姻歸宿……我至今還是認為韓茗是個非常理想的青年,他一定會給你帶來幸福的;我想看著你們倆相好,我想聽到你答應他的求婚;我還想親耳聽見他像像樣樣的叫我一聲嶽父。那樣的話,在這個世界上我已無牽掛,可以含笑九泉了。”
“爸爸,好的,我答應你,我明天就叫他過來,讓他向我求婚,然後我誠心誠意的答應他的求婚,他一定會非常高興的叫你一聲嶽父大人的。”她說著說著又失聲痛哭了。
蕭頂程本來因女兒答應了自己的心願而露出欣慰笑容的,被女兒這傷心欲絕的痛哭聲一感染,他那被長時間病魔纏身而顯得幹癟的臉上也是老淚縱橫。他這時其實連翻身的力量也沒有了。
第二天一早,蕭晴就到樓下的公用電話打電話給韓茗,叫他今天無論如何要過來一次。
吃午飯的時候,他匆匆的趕來了。
蕭晴把他叫進自己的房間,把父親昨晚跟她說的願望在他麵前重複了一遍,還特意囑咐態度一定要真誠,要讓父親看到他想看到的所有內容。這時候的她已經什麼也不顧了,隻要能讓父親滿足,其他的都是小事情。
韓茗很認真地聽完她如此這般的安排,非常誠懇而又非常願意地答應了。怎麼可能不答應呢?這原本就是他渴望已久的願望啊!
商量安排好了以後,兩人走出蕭晴的房間,來到蕭頂程的床邊。
蕭頂程可能是昨晚說話說多了,太累了,此時他正安詳地睡著了。
“爸爸,爸爸!”蕭晴連叫了幾聲,蕭頂程還是沒有醒來。她急了,放大了聲音叫著:“爸爸!爸爸!你快醒醒!他來了,我會答應他的,你醒醒啊!他過來了,他會非常高興的叫你嶽父的!他感到有您這樣的嶽父是他的驕傲……”
但是,任憑蕭晴死命地搖他,拽他,蕭頂程就是無法睜開雙眼。他兩眼緊閉,嘴裏急促地向外吐著氣息,而且是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他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能動彈,隻有頭部還微微的有些緩慢的搖動。
“蕭晴,別叫了,爸爸現在已經處於深度的昏迷狀態,再大聲的叫喊也不會醒的。他老人家已經沒有了知覺,我們還是想想怎樣準備後事吧。”男人在這種時候往往總是比女人來得冷靜。
“可是,爸爸,您的最後遺願沒有親眼看見,沒有親耳聽見就這樣了!您為什麼不再等一等?為什麼要走得這樣匆忙啊!嗚嗚……”她開始哭了。
現在,原本安排好的求婚、正式叫嶽父的過程蕭頂程已經無法親眼目睹了,韓茗思考片刻,既然這是未來嶽父的遺願,那就應該趁現在老人家還沒有斷氣,把他的遺願實現了,這其實也是自己心中最大的願望,眼下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是個一箭雙雕的絕佳時機,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他此刻也不管蕭晴哭得有多麼傷心,而是自己畢恭畢敬地麵對著蕭頂程,語氣認真而真誠地大聲說道:“爸爸!我敬愛的嶽父大人,我在這裏以您的女婿的身份叫您了!我現在以最熱烈的心正式向您的女兒蕭晴求婚!”他說著轉過身,在蕭晴麵前“撲咚”一聲跪了下去。他這一跪姿並非人們常見的單腿下跪,竟然是雙腿同時跪下,這場景看上去根本不像在求婚,倒像是在乞求一種寬恕,一種膜拜的舉動了。
“蕭晴,我愛你!你是我心中最崇拜的偶像,我懇求你做我的妻子!”說完這句話,他又繼續跪著轉向蕭頂程:“爸爸,您放心,我會用自己的生命一輩子愛您的女兒,一輩子保護她、疼她、愛她,給她最想要的快樂和最幸福的生活!”
蕭晴被他這突然的帶點誇張的舉止弄得有點束手無策,但她明白這是原本她關照他要這麼做的。隻是現在父親根本聽不見,更是看不見;而且,她根本沒想到他竟然是用這種跪法?真是有點太誇張了啊!
“你這是幹什麼呀?快起來!你是單位裏這麼大的領導,讓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對你做了什麼呢。”她邊哭著邊叫他站起來。
“你還猶豫什麼?趁現在爸爸還有一口氣的時候,雖然他眼睛看不見,但也許他能聽得到,你快答應我,這樣也就是算我們在他臨終前完成了他的心願了,快點呀!”
蕭晴這時候的腦子裏有點混亂,理不清自己應該先做什麼,後做什麼,聽了韓茗的這幾句話後,覺得都是說在點子上的,她像是這時才突然反應過來什麼是應該先做的——那就是讓爸爸實現他心中的心願。
“噢……是的,爸爸,您雖然眼睛不能看見,但是您應該能夠聽得見;爸爸您聽著,按您的願望,我答應他了。韓茗,我願意嫁給你!爸爸,您聽見了嗎?您希望我做到的事情,現在已經實現了!您不用再為此事不放心啦!”她幾乎是在哭著喊著說完了這些話。
但是,蕭頂程始終沒有能睜開眼睛,最後也始終沒有能說出一句話。
他永遠的閉上了眼睛,永遠的不能再說一句話了。
一個生命就這樣永遠的畫上了句號。
對蕭晴來說,在這生死離別的關鍵時刻,幸虧有韓茗在場,要不這事情的突然發生,她真不知該如何操作了。盡管她是有思想準備的。
整個下午,韓茗都在為蕭頂程的後事忙碌著。他讓蕭晴什麼也別管,隻需靜靜地在父親身邊守靈。他到樓下的公用電話開始打電話,一口氣打了十幾個電話,不知都安排了些什麼。然後他回到樓上房間裏,靜靜地坐在蕭晴的身邊。
“接下來我們怎麼辦?”蕭晴問他。
“沒事,一切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吧。”
蕭晴將信將疑地看看他,在她的心裏,她對他的工作能力是絕對有信心的。現在這一切也隻有聽他的安排了。
不一會兒,遠誌和季靈到了,手裏拿著買來的毛筆、墨汁和好多白紙。
“好了,遠誌,你把這些放下,去辦理死亡證和大殮的具體日子,有時間的話把豆腐飯也一起定下來。不準用季靈的車子,她要在這裏陪蕭晴。去吧!”這就是韓茗的辦事風格。
不一會,書可欣書姐也來了,她是來幫韓茗布置靈堂的,書姐寫得一手很漂亮的毛筆字。在韓茗的具體布置下,又有書姐的毛筆字配合,不一會,一個像模像樣的蕭頂程的靈堂已經布置完畢。
沒想到,樂蕙和沈強竟然也到了。原來是韓茗打電話給樂蕙的哥哥暑成,讓他妹妹快點過來的。鄰居們知道後也來了很多人,原來這個冷冷清清的家,一下子熱鬧起來。
第二天,蕭晴通知了舅舅和舅媽。至於麗君,蕭晴隻是告訴了她父親大殮的具體時間。
一個星期天的上午,蕭晴獨自一人坐上滬朱線公交車,來到了坐落在上海西郊區的衛家角公墓。這裏存放著蕭頂程的骨灰。
當時的墓地還沒有現在這樣普及,一般上海市民去世火化後,都被安放在室內的公墓裏。這種公墓的形式就像現在超市裏的貨架,每一個骨灰盒占有一定比例的空間,每年的清明和冬至,死者的親人們就到這室內公墓的場所來祭掃,來憑吊。
蕭晴帶了兩塊潔白的手絹,她認真仔細地把父親的骨灰盒擦得幹幹淨淨;又添上幾個蠟質的香蕉和蘋果,然後對著父親的相片,傷心的哭了起來:“爸爸,我可是真的想您啊!”
哭聲悲切,令人斷腸。也不知哭了多長時間,她身後早已站了個青年,手裏捧著一盆塑製的小型鬆柏盆景,一聲不響地站在她身後默默地看著她。看她哭得如此的傷心,也沒有上前去勸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
一直等到她哭得有點精疲力竭了,他才上前把那盆鬆柏放在蕭頂程的骨灰盒旁,然後再去把她攙扶著。
“是你?韓茗,你也來了。”她說得有氣無力,似乎並不感到驚訝。
“是的,今天是星期天,我打電話到你家,叫電話的阿婆說你家裏沒人,我猜想你會到這裏來,就趕來了。走吧,你已經足足哭了兩個多小時,我本來想去勸你,但想想還是讓你哭個夠吧,把你心中的苦水都哭出來吧,這樣也許你心裏會好受些。但是,蕭晴,你應該知道,過度的悲傷,對你自己的身體也會受傷,爸爸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的。”
“你今天不是有個會議要開的嗎?”她擦著淚水說。
“會議不重要,都是頭頭們的長篇大論:雖然我們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是我們依然存在許多不足之處……都是老一套,會議開到一半我就溜出來了。”
“是季靈開車來的?”
“是的。”
“你怎麼不叫她也進來見見爸爸呢?平時爸爸很喜歡她的。”
“好的,我現在就去叫,你稍待片刻。”說完他飛快的奔了出去。
幾分鍾後,季靈就跟在韓茗的後麵過來了。蕭晴把她領到蕭頂程的骨灰盒前,聲音沙啞地說:“爸爸,您看,季靈也來看您了!”
“蕭伯伯!”季靈的聲音也有些哽咽,女性似乎大都是這樣,“您安息吧!蕭晴跟著表哥會幸福的,我也會盡力照顧好嫂子的。”
三個人默默地走出來,都沒有了言語。然後又都默默地上了奧迪車。
“去哪裏呢?”季靈問。
“問蕭晴吧。”韓茗說。
“回家吧。”蕭晴還是有點傷感地。
“不行,你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裏,臉色都變黃了,人也憔悴了,還是出來散散心的好。季靈,開到長風公園去。
“知道了。”
韓茗這麼安排了,蕭晴也沒表示反對,她有點聽之任之了。
他們走進了長風公園,季靈開車走了。
大自然給予人類的真是很多很多,盡管這公園裏已有了不少人工造作的痕跡,但對整天處在大都市的人來說,一走進它,還是免不了會產生一種清神爽腦的感覺。在這長風公園裏漫步了幾分鍾後,蕭晴的心情比先前明顯的好多了。
他們來到湖邊,看見湖麵上幾隻小木船和小汽艇上的年輕人正在興高采烈地戲謔,韓茗仿佛也產生了興趣:“蕭晴,我們也去坐會兒汽艇怎麼樣?”
“隨便。”她這隨便的意思其實就是可以吧,聽你的。
韓茗租了艘汽艇,扶著蕭晴坐了上去。說起來是稱之為汽艇,其實隻是個最多能坐四個人的電動船,速度並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