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紹明的第一次見麵,是在同學薑麗君的家裏。我根本沒有想到,就是從那次以後……”這第一句順利的開了頭,接下來的尚述就順暢多了。蕭晴把自己一直沒有等到林紹明的來信的苦悶和最後終於等到的那封偽造的假信,簡短扼要地作了一個敘述。期間她幾乎繞開了自己最最痛苦的那段光陰;牽涉到有關麗君跟她好幾次見麵說的欺騙她的話,她盡可能的避重就輕。她的腦海裏隻有一個單純的想法,自己把話說得婉轉些,對麗君的量刑多少總會有點好處的。
法庭程序到了這個階段,所有在場的人在心裏似乎都有了自己的答案。沒有人會笨到這種程度,進行了兩場庭審,聽了幾乎是一個完整的愛情故事,還會處於糊裏糊塗的狀態?這是不可能的!不僅如此,很多人還從林紹明和蕭晴的尚述裏隱隱的感悟到了那種帶有盡量寬容和不記恨的言辭。
但是,人的美好願望有時往往隻是一廂情願。從薑麗君的舉止和表情上來判斷,她仿佛並不領這個情。她的神態裏不僅看不出有絲毫的感激之情,相反讓人看到的是那份揶揄之意。因為,她看蕭晴和林紹明的眼神是帶著睥睨的。
柳成俊作為第二被告站在一旁,高高的身軀像根木樁似的,看上去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
“被告薑麗君,”審判長說道,“你對公訴人在起訴書裏的起訴內容有何疑問?你對被害人所尚述的事實有沒有要辯解的地方?你把自己的犯罪事實向法庭作一下尚述。”
“剛才他們所有的尚述均屬事實,不僅沒有誇大其詞,甚至還在話語裏把我的罪過輕描淡寫了……”麗君在說這些話時高傲地揚著頭,其說話的口氣和身體的狀態讓人無法想象她現在是一名在押的被告。
“盡管他們剛才已經把事情的經過說得很詳細,但我還是要補充兩點,不知可不可以?”麗君想要補充的是什麼內容?也許整個法沒有一個人知道。
“可以。”審判長準許。
“第一,我不僅唆使柳成俊扣押了美國的每一封來信,而且把這每一封信的內容都仔細的拆開來閱讀過。我就是因為在拆開了所有信件以後,完全獲悉了他們的來龍去脈,因此才有把握成功地偽造了兩封讓我解脫屈辱的假信,我非常相信這兩封信的成功率……
“第二,在當初我唆使柳成俊扣押信件時,他是竭力反對這麼做的。他在進郵政局上班以前,單位裏有過這樣的培訓。他非常明白這是一種犯罪行為,他曾經再三勸我不可以做這種事,但我知道他有多麼喜歡我,愛我有多深,隻要我強迫他這麼幹,他肯定不會退縮的。我欺騙他說,這個林紹明身上有梅毒,是在美國亂搞女人被感染上的,而且這個人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他很有可能把我這位美麗而單純的同學玩弄以後,不僅被拋棄,更可怕的是被染上一身的梅毒……
“我告訴柳成俊,跟這個人通訊的這位女同學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之所以要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同學不至於受傷害,如果不及時中斷他們的關係,那我這個好朋友或許這輩子就被毀了。我還答應他,等我們解救了好同學的事情以後,我就和他結婚;當時為了擔心他再猶豫,我還假意地向他透露,說我的心裏其實也是一直喜歡他的……
“然而事實上,我從未想過要真正的嫁給他,因為我並不愛他,我隻是在利用了他的感情,他是在為了得到我的愛情才為我去做了這些犯法的事。所以,我在這裏鄭重的提請法庭應該注意到這一點,柳成俊的所作所為,是在被某種因素的逼迫下才去做的,並非他本人的主觀意誌而去犯的罪,一切都是在我的操縱之下進行的,因此,他不應該承擔太大的罪過……
整個法又開始有了騷動。
麗君的這番言論,不僅僅是表現出一種坦誠,似乎還透析著某種意義上的自我犧牲精神。或者說,這位女性在這種時候所表現出來的,完全證明了她是一個講義氣的人。
但是,坐在台下的她的父母,被她這種“慷慨激昂”的尚述緊張得幾乎是瞠目結舌!如坐針氈!夫妻倆看著自己女兒的這種表現,連大氣都不敢出了。他們真的有點搞不明白,她這是要幹什麼?她把這些話說出來,分明就是完全做好了要吃官司的準備!
直到這時,這位衛生局副局長的父親和這位女科學家的母親才驀地從真正意義上感到,自己對女兒的了解是多麼的缺乏!女兒早已長大成人了,而父母卻一直認為她是個孩子,很多早就應該溝通的問題,卻遲遲地沒有放在心上。
包括韓茗、林紹明和蕭晴,他們也無疑地感到麗君的表現有點意外了。她這是要幹什麼?下定決心要讓自己進班房了?抑或是用這種形式來進行自我懲罰?
還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問題,麗君剛才尚述的這些內容,充分說明柳成俊在被提審時根本沒有提及過,檢察院的材料上也就不存在這些口供。看來,問題其實很簡單,柳成俊在交代犯罪過程中,完全隱瞞了這段事實。真是愛得真切啊!自己已經到了這種時候,心裏卻還想著盡可能的保護麗君,實在是用心良苦!
事實也的確如此,倘若法院方麵掌握這些內容的話,麗君是沒必要去重複的。
林紹明想:這個女人怎麼會想到說我有梅毒?
蕭晴想:她竟會說是為了不讓我被毀了?
韓茗想:這柳成俊倒是個鐵骨錚錚的男人,為了心中愛的人甘願赴湯蹈火!愛情的力量真是無法估量啊!如果蕭晴也用這種方法要求自己的話,明明知道前麵是懸崖,自己是否會依然的勇往直前呢?
遠誌想:這個女人倒是個很有號召力的人,而且頭腦裏的智慧還真不少,要是能夠用到正道上,肯定是個人才。
而季靈和樂蕙她們卻在想:這個薑麗君怎麼會想得出如此多的一般人無法想象的鬼點子?真是不可思議!可想而知,一般的女性很難是她的對手。
那個總經理老頭在想些什麼呢?隻有天知道。
“被告人柳成俊,你對自己的同案犯剛才所尚述的事實有沒有什麼疑問?請你尚述一下你的犯罪事實。”
柳成俊伸了伸脖子,他身體本來就高,這一伸脖子,真有點像長頸鹿在伸懶腰。但是,決不可小看了他,他在此時此刻所表現出來的神態,同樣的超乎人們的想象。他舉止鎮定,表情從容,看不出有絲毫的緊張與窘態。一副隨遇而安、聽天由命的樣子。
成俊開口說道:
“公訴人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我沒有要為自己辯解的地方。我所犯罪行的全部材料都在你們的掌控之內,我不想為自己的行為作任何開脫,畢竟我的所作所為傷害了不止一個人。我現在想要說的是,薑麗君剛才說的話並不完全正確。她當時跟我說的話我其實在很大程度上是抱懷疑態度的;她說是為了好同學和好朋友的一生考慮,但為了另一個人的好,有必要去冒這麼大的風險嗎?我當初就判斷麗君肯定另有隱情,隻是她不願意說,我也就不會去問她。她說她心裏其實是很喜歡我的,我當時隻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因為我心裏非常的明白,她這時候很需要我,而並不是愛我……
“但是,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那就是我非常的喜歡她,非常的愛她,從中學開始就一直愛到現在!隻要是為了她,隻要她高興,讓我做什麼我都不會拒絕,包括鋌而走險……在我的心中,麗君就是我夢中的女神,我甚至想過,隻要能夠天天在她身邊,就是一輩子做她的奴隸也是心甘情願的。正因為如此,我當時已經隱約感到她在欺騙我,但我還是毫不猶豫地去做了,盡管我知道那是一種犯罪……”
麗君以前經常嘲笑成俊的愚笨,這實在是太貶低他了。成俊在麗君麵前的表現,充其量隻能說是一種憨厚罷了,這跟愚蠢和笨蛋肯定是不搭界的。
你看看眼下柳成俊的腔調,文質彬彬,從容不迫;用詞準確,大義凜然!可以想象,愛情這玩意還真是個不可思議又難以揣摩的奇人仙境啊!
聽了柳成俊剛才的一番尚述以後,除了參庭的一些人感到有點難以想象之外,最最感到震撼的應當屬麗君了!她這時真的有點被柳成俊感動了!原來成俊一點也不糊塗,他的心裏有如瞎子吃餛飩,吃了幾個餛飩明白得很呢!她沒想到成俊對自己的愛已經到了如此忘我的地步……
柳成俊的這種愛的精神,哪裏像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年輕人?這簡直就是莎士比亞式的林典的經典的愛情的典範!
“被告薑麗君,柳成俊,你們都不肯請律師,隻有法庭為你們指定律師了。”審判長總是要按照程序公事公辦的。
“我拒絕!”麗君大聲叫道,“我的案子我自己會為自己討個公道,我不需要別人來為我作任何辯護!”
“那好!”審判長很爽快,看得出來他對這個案子興趣蠻濃的。“被告人薑麗君,你現在就作為自己的辯護人,對自己的犯罪事實進行辯護發言吧。”
麗君扭頭看了審判長和台上的其他法官一眼,語調不卑不亢地問了聲:
“這就是說,我可以像一個真正的辯護人一樣,向當事人提問隻要是有關案情的所有細節了?”
“隻要是跟本案有關的問題,當然可以。”法官們的態度很明確。
全場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麗君一個人身上。許多人都在暗暗稱讚她是個有能力、很了不起的女性,可惜是在被告席上,是在做了犯法的事情。
“請問當事人蕭晴,”麗君把頭轉向蕭晴,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幾乎是一種溫柔的、親切的語調;真是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人們很難猜想這個貌似有點女強人味道的薑麗君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聽見麗君在叫她,蕭晴慢慢的站了起來。但形象卻似乎有點微微的戰戰兢兢的樣子。她的這副樣子,真讓人搞不清究竟是誰在傷害了誰了!
這兩個當初曾經要好得如膠似漆的同學加朋友,做夢也不會料到有一天會在這樣的場合、以這種方式,來為雙方的愛情糾葛進行一場法庭答辯!
“麗君——”蕭晴輕輕地叫了一聲。盡管事到如今,盡管麗君所做的一切已經毫無疑問地擺在麵前,但她對麗君的感情和友誼並未完全失去。站在相距隻有幾米遠的麗君,在她的心中依然有著一種抹不去的親切的成分。
“蕭晴,你說說看,我們大學四年,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你算是對我了解還是不了解?”
“了解。”
“了解什麼?”麗君的語氣似乎帶點咄咄逼人的味道。
“你……”蕭晴有點猶豫、又有點迷惑了。她真的不知該如何回答,也不明白麗君的這個問話用意何在。
“你實事求是的、心裏怎麼想的就怎麼說,這是在法,說好說壞都可以作為一個當事人的尚述來理解。”麗君的心態在這種時候還能控製得如此到位,還能以一種和藹的語調來鼓勵蕭晴,實屬少有的心理底氣!
“你……你熱情大方,性格開朗,樂於助人……而且,人聰明,不俗氣,富有當代意識……”
“好,那麼我問你,從我們認識開始,一直到大學畢業,我有沒有什麼事情隱瞞過你?有沒有什麼事情欺騙過你?”
“從來不曾有過。”
“我們平時在一起這麼長時間,我經常對你說,在生活中偶爾遇到不可避免的煩惱和痛苦,我們應該采取什麼樣的態度來麵對?”
“泰然處之,一笑了之。”
“那麼,你認為我這個人在愛情問題上就絕對不是這樣的人?就肯定是個死心眼的、性格林板不開朗的、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的人嗎?”
“我……我沒這麼認為。”蕭晴被麗君這連續的發問弄得幾乎有點不知所措了。
“既然你完全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那你們為什麼要這樣無情無義的對我進行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和玩弄?!”麗君開始激動了起來,說話的聲音也高了八度,語音中仿佛還有顫抖的成分。“難道我就不能原諒你們?難道我就一定要死盯著一個不愛我的男人而寡廉鮮恥?難道你們要讓我蒙在鼓裏去暗戀著一個從來沒有愛過我的男人而讓我的大好青春去白白的流逝?你了解我的開朗,了解我富有當代意識,難道在這個問題上我的這些性格和意識都失去了?你是我最要好的同學和朋友,我把心都掏給了你;而他,也是我唯一的沒有血緣關係的表哥,這點你是非常清楚的;他的心裏其實也早就明白我在深深地愛著他,甚至像開倒車、岸碰船、樹爬藤那樣的在追著他;我在你麵前也曾毫不隱瞞地流露出對表哥的感情有多麼的強烈……
“但是,你們還是相愛了……”麗君說到這裏似乎有點傷感,但她很快調整了情緒,繼續說道:“其實要追溯這場悲劇的源頭,都是因為我自己太傻、頭腦太簡單惹的禍!我明明知道你長得比我漂亮得多,氣質又是那樣的蠱惑人心,我怎麼就沒有想到表哥也是人,也會有無法抗拒的時候;我怎麼就沒考慮到讓你和他見麵萬一他對你一見鍾情怎麼辦?這就是我的性格,大大咧咧的毫無心機的性格……
“然而,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們真的一見鍾情的相愛了,這對我雖然是一個非常沉重的打擊,但不至於會奪去我的生命!這生活還是要過下去的。隻要冷靜下來想一想,應該是可以明白過來的。愛情是不能勉強的,它是兩顆心碰撞產生的火花,我怎麼有權利要他放棄心中的真愛而來鍾情於我?再說,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年輕漂亮,雖然比不上你蕭晴的美麗程度,但其他方麵的各項條件都相當的優越,我有必要擔心尋覓不到一個自己所愛的、同時他也愛我的那份愛情?難道為了你——我親如姐妹的好同學,我就不能忍痛割愛,把那個從未愛過我的男人拱手相讓?倘若這點疼痛和挫折我都頂不下來,我還是薑麗君嗎?難道你們就沒想過我會很理智地、麵對現實地、默默地為你們祝福?為我的好同學和好表哥獲得一份真正的愛情,幸福地幹上一杯?
……況且,我和表哥林紹明並沒有真正的公開戀情,更沒有定過婚,你完全有這個權利!但是,你們卻聯合起來欺騙我,愚弄我,把我當成一個肯定會大吵大鬧的潑婦!一個為了自己的愛會蠻不講理的瘋丫頭!竟然還弄出一個遊泳健將的救命恩人來蒙騙我,請問:友情何在?信任何在?理解又何在?!”
麗君說到最後這幾句話時,聲音中似乎已經帶有幾分哭泣的哽咽。
“她是為了怕傷害你!絕對沒有想過要欺騙你!”林紹明坐在蕭晴邊上的位子上,突然的站起身來大聲說道,“蕭晴沒有過錯,你沒有權利譴責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我……”
“肅靜!”審判長發話了,“沒有得到準許不得發言,這是法庭!這裏是在庭審!再有未得到準許說話者,請他離開本庭!”
全場頓時一片寂靜。
“被告薑麗君,”審判長繼續說道,“本法庭提醒你,一切和本案無關聯的情節不允許在法尚述。你現在是辯護人,行使的是一名律師的職責,而並不是讓你來譴責當事人,聽清楚了沒有?好吧,現在你可以繼續。”
“你們……”麗君仍在哭泣。全場鴉雀無聲,連麗君那輕微的哽咽聲都能傳到每個角落。
“你們……”麗君想竭力抑製自己的情緒,但眼淚還是忍不住的留了下來。“你們真的不該變著手法欺騙我!蕭晴,我了解你,你是個心地善良、思想單純的女孩;你的情感比較脆弱,我相信這一點……
由於審判長沒有發話,而所有在場的人都在聚精會神地洗耳恭聽,因此麗君繼續往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