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俠客現身(二)(2 / 3)

就在此時,迎麵走來一位四十餘歲的中年男子,青冠灰袍,身形修長,黑須飄揚,宛似隱居的道家仙人。來人走到沈明麵前,雙眼放光,似曾相識一般,忽地抬起手一拍,驚喜道:“你莫不是揭發嚴自喜欺君誤國十大罪的錦衣衛經曆沈明沈大人?”沈明微覺驚奇,一拱手道:“正是區區,你是……”

那人崇敬道:“仰慕多時,幸得相會。此非說話之處,寒家離此不遠,請到寒舍敘話如何?”沈明、量儒見他十分殷勤,隻得從命。行不多便到了,看那人家,雖不是大宅院,卻也精致。那人揖沈明到中堂,納頭便拜。沈明慌忙答禮,問道:“足下是誰?何故如此?”那人便道:“小人姓賈,名石,是宣府衛一個舍人。哥哥是本衛一個千戶,先年身故,無子,小人應襲。為嚴賊當權,襲職者都要重賄,小人不願為官,托賴祖蔭,有數畝薄田,務農度日。不久前聞閣下彈劾嚴賊,此乃天下忠臣義士也。又聞編管在此,小人渴欲一見,不意今日相遇,實乃三生有幸!”說罷又拜了下去,沈明再三扶起。

於是,賈寬便命下人備了筵席,與沈明沈量儒痛飲。席間賓主酬酢,敘話不盡,無非說些感慨時事的話。兩邊說得情投意合,隻怨相見恨晚。

過了一宿。次早沈明起身,向賈寬說道:“我要尋所房子,安頓下來,還請舍人指引。”賈寬忙一擺手:“瞧先生說得哪裏話,若不嫌棄,就在寒舍住下。”沈明過意不去:“這……這不太合適吧?”沈量儒在旁聽到,忙道:“賈先生既有此意,大人你就住下吧!”他此時正為如何安置沈明而煩心,見賈寬如此,那更是順水推舟巴不得了。

“正是,正是!”

賈寬再三懇求,沈明推卻不過,隻得從命。沈量儒滿心歡喜,心忖:“大人得賈先生照顧,我走後也就無後顧之憂了。眼下最緊要弄清楚呂誌承到底有什麼陰謀,好作打算。”

沈量儒定下計策,等到日落月出、銀漢橫流,向沈明、賈寬說明去意,便攜劍潛上州府衙門,探聽動靜。

剛到衙門前,便見衙門洞開,呂誌承帶了十幾人,騎馬揚鞭,直向北奔去。沈量儒見狀,展開“瞬息無蹤”輕功,不緊不慢尾隨其後。

半個時辰後,隻見呂誌承一眾停在一座比州府衙門還要闊氣三倍的府衙門前。沈量儒聚眼望去,那匾上赫然寫著“總督府”三字。沈量儒心自納悶:“呂誌承夜到楊光府上,不知是為了何事?哼,肯定有什麼重大陰謀,今晚是來對了。”正自他思索之際,呂誌承等人已進了總督府。

沈量儒環視一圈,尋了一處偏僻暗角,騰身躍入,如鬼如魅般穿行其間,直叫人歎為觀之。沈量儒定下身形,藏匿暗處,聚眼望去,隻見一處通火輝煌,楊光兀自送兩個白袍客人出門,須臾回來走向那房間,門一打開便即關上。隻聽呂誌承道:“總督大人夜召卑職,不知所為何事……”

沈量儒離得太遠,聽不真切,正尋思計策,忽見身旁竄出一隻野貓子,雙眼一亮,手落石起,用勁發出。“嗖”的一聲,隻聽得暗處淒慘嘶叫連連。守護門外的四個衛士聽到,大覺奇怪,便叫了其中一人前去查看。到了暗處,那衛士一聲輕哼,便即不省人事。

“怎麼回事?”一衛士見同伴回來便問。

那“衛士”道:“沒事,不知從哪裏竄出來一隻野貓,沒事……”

“你的聲音怎麼變了?”

“啊,剛才走過去,嘴巴不小心刮了一下。啊,還挺疼的。”那衛士用手遮住了大半個臉,擰起眉頭,作出痛苦的神色。其他三人見他這副模樣,都竊竊笑了起來:“你這小子就這點出息,活該你爹媽受苦受窮了。”那衛士任由他們嘲諷,不回半句,心中不由想道:“這衛士平時肯定受那三人的欺負,不想今晚又被我設法打暈,真是活該他倒黴。”

此時,隻聽得一聲咳嗽從那房間傳出,那三人煞時臉色蒼白,神情嚴肅,默然無聲,像是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

房間內,楊光、呂誌承坐定,默然半晌。楊光突問:“你知道剛才本督送走的兩人是誰嗎?”呂誌承搖頭:“不知。”楊光陰笑道:“他們就是白蓮教的副教主‘鐵麵金剛、火焰神槍’楊冠隆和白蓮‘龍、虎、獅、象’四大護法尊者之一的伏虎尊者‘旋風雙斬’向浩。”

“白蓮教?”呂誌承不解道,“他們來這裏幹什麼?”楊光神秘一笑:“叛變!”

“叛變?”呂誌承更是不解。

楊光手撚胡須,喃喃而道:“楊冠隆不想久居軒轅圖鏘之下,欲要除掉軒轅圖鏘而繼之。怎奈力單身薄,便暗中與韃靼勾結,為他們作向導,屢犯我大明邊關……”

呂誌承聽得火冒三丈:“這種鳥人,大人還要放他們走?為何不把他們殺了,也好向朝廷請功。”

楊光笑笑,說道:“他們這麼做,就是想要得到韃靼漢俺答的支持,為他們奪位爭取力量。而韃靼侵犯我大明,官軍聞風喪膽,無招架之功,全賴白蓮教鼎力抗擊。正因為如此,俺答對白蓮教恨之入骨,欲鏟除而後快。他迫不及待希望白蓮教生出亂子,因此楊冠隆和俺答一拍即合。楊冠隆向他們提供情報、作向導,而俺答則向他們提供錢財,為他們招兵買馬,擴充實力。”頓了頓,楊光續道:“你知相爺為何派本督來這宣府衛嗎?”

呂誌承茫然搖頭。楊光笑道:“暗通韃靼,鏟除白蓮。”呂誌承聞言,全身一抖,張嘴說不出話來。楊光拍著他的肩膀笑道:“相爺暗中與韃靼來往,這並不是頭一遭,隻因上次軍火被蒙麵俠所劫,才與俺答鬧僵。此次幫俺答除掉白蓮教,不但是幫他,也是為了相爺。軒轅圖鏘自視甚高,全不把相爺放在眼裏。相爺很多次向軒轅圖鏘提出合作,全被他拒絕,又多次破壞相爺的大事。相爺對此很是惱怒,借此機會,除了白蓮教,既可送份人情給俺答,又為相爺拔掉了肉中刺。楊冠隆、向浩這兩個蠢蛋遲早要死在我們的手裏。”

呂誌承拍手道:“相爺真是神機妙算。”楊光點頭道:“相爺派本督來此,一是就近討好俺答,二是聯係上楊冠隆,伺機而動。眼下時機成熟,今夜叫你來,便是要你帶隊領兵,明為助楊冠隆奪位,實為殲滅白蓮教。”楊光說得得意,不自禁哈哈大笑起來。

門外那遮臉衛士當然便是沈量儒,他功聚雙耳,凝神細聽。此刻他的脊背直冒冷汗,心忖:“好惡毒的心啊。韃靼、嚴賊合謀,對白蓮教虎視眈眈,白蓮教自身又生內訌,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沈量儒思緒混亂、心神不寧,楊光呂誌承的敘話,隻有片言單語的傳進他的耳朵。忽聽到“沈明”二字,心中一緊,極力控製情緒,排除幹擾,心神合一。隻聽得楊光道:“相爺說了,沈明就像一隻螞蟻,要踩死就踩死。更何況,他現今完全在我們的掌握之中,隻要他安安本本過日子,不去跟相爺搗亂,相爺還是很仁慈的,放他一馬,讓他安度晚年……”

聽到這,沈量儒的心才稍稍平靜。腦子一冷靜,便急轉起來:“沈大人暫無性命之憂,我得趕快去長生穀告訴夏姑娘。”忽地轉念一想,“不行,此次白蓮教外有韃靼嚴賊之流,內又有楊冠隆向浩叛逆,凶險異常,弄不好真有教亡人滅的結果。這事是萬萬不能告訴夏姑娘的……也隻有這樣了,我親自跑一趟白蓮教,告訴軒轅圖鏘,叫他早做防備。”打定主意,彎腰弓身,作勢內急,揮了揮手:“我,我內急,去去就來。”不等那三人有何反應,直向暗角落裏奔去。

回到賈寬府上,不多久天曉日升。夜裏的涼意,此刻全都蒸發掉了。沈量儒便把夜間的所見所聞告訴了沈明賈寬。沈明頓時怒火中燒、不可遏製,拍著桌子大發雷霆,忽而仰起頭,望向蒼茫的天穹,悲歎道:“嚴賊要亡我大明呀,嚴賊要亡我大明呀……我太祖高皇帝的基業就要敗在嚴賊的手裏了呀……皇上啊,你睜開眼睛看看吧……看看吧……”沈明暗自悲傷,胸中積滿鬱結。此刻聽沈量儒說來,更是萬分著急。急促間,一口氣堵在喉間,呼不出來,臉色鐵青,身子僵直,直挺挺向後倒去。幸好,沈量儒眼利腳快,眨眼間伸手把沈明扶住,在他胸前推拿活血。

片刻,沈明緩緩睜開眼睛,嘴角翕動,卻不知所雲。賈寬命下人端來茶水,為沈明潤潤喉、順順氣。

“咳咳”兩聲,沈明終於回過神來,量儒賈寬扶他坐定。此刻瞧去,滿麵倦容,雙眼遲滯,陡然間沈明像是蒼老了十年。

“絕不能讓嚴賊的陰謀得逞!”沈明捂住前胸,恨聲道,“事不宜遲,賢侄你快去通報軒轅教主,好讓他早作防範。”

“是。”沈量儒瞧著沈明,又猶豫道,“你,你……”

賈寬張嘴要說這裏就交給他來處理,不想沈明霍地站起,厲聲喝道:“我沈明命如草芥,死不足惜,你不要把精力放在我身上,眼下有成千上萬條性命等著你去相救呢。量儒,我的一條命能換那上萬條性命,我死了也不後悔!你快去吧。”

沈量儒心潮起伏,不能自已,淚水溢滿眼眶。賈寬更是情難自抑,跪倒沈明腳下,激動道:“今生願為先生遞茶送飯、展紙研磨,效犬馬之勞。”

沈明扶起賈寬,動情道:“賈先生之情,沈明何德消受?”賈寬淚灑前襟,緊握住沈明的手:“先生若不配,世間還有誰配……不是同根生,但求命相連……”

沈明拍拍賈寬的肩胛,深深一歎,默然不語。此刻,他心中既欣慰又悲痛,望著遠處朦朧起伏的山脈,似是下定了決心: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扳倒嚴自喜!

沈量儒欲走之前,拉出賈寬,囑咐道:“大人就交給先生了,請好好照顧他……哦,有一條請先生一定要記住……”賈寬道:“什麼?”沈量儒憂心道:“大人剛正不阿、疾惡如仇,我走這段時間千萬不要讓他四處亂走,以防碰到嚴自喜的黨徒,惹出事端,性命不保。”賈寬點頭道:“公子說得極是,小人定當維護好沈先生的周全。”

沈量儒叮囑完畢,心下稍安。攜劍上馬,揚鞭急馳。須臾,去得遠了,隻剩一點。漸漸,沒了身影。

此時,沈明走了出來,望著遠處的塵土,心中一片酸楚。他與量儒自長生穀相見(實際,沈明自第一天到瑞江,沈量儒就見到了)至此,早將量儒視如親人,宛似己兒。量儒一走,心中淒楚難過,淚水不自禁流了下來。隻因此刻他想起了在老家的妻子兒女,不知他們生活的好不好?大兒子沈襄也該有量儒這般大了吧?

淚水迷糊了沈明的雙眼,他又是深深地一歎,既而轉身回房去了。賈寬見沈明無奈的悲痛,心中亦不是滋味。此刻他腦中電光石火般思轉,想要尋個妥善之策來安慰沈明。思來想去,搖頭苦歎,自去廚房吩咐下人做些可口的飯菜送於沈明。讓他嚐些甜的,少些苦的煩悶。

沈量儒打馬急奔,行將晌午,人疲馬乏,便要尋處飯館,打點一些幹糧再上路。此時早已離了保安州,一路西來,土地荒蕪,景象淒涼,連一處像樣的客店也沒有。亦難怪,這些地方處在明蒙邊界,韃靼屢有興兵南下侵擾。平民百姓為了躲避兵災,大都遷移到了內地,留下的都是些念鄉心重的老弱之人。

天氣炎熱,蟬蟲嘶鳴。沈量儒滿臉汗珠,前襟和後背全都濕透了,打馬來到一棵榆樹底下乘涼。極目望去,荒山阡陌,別無人家。沈量儒伸袖拭了拭額上汗珠,便倚樹坐下,閉目休憩,養精蓄銳。

片刻,他忽地睜開雙眼,向東南方向望去,眉頭不由擰在了一起。卻見遠處塵土飛揚,滾滾而來。沈量儒心中一緊,暗忖:“看這陣勢,莫不是要打仗了?但這荒山野嶺,偏僻又荒蕪,絕非軍隊行進之處。倘若是要攻韃靼一個出其不意,這地界實不是上上之選。這……真是奇怪……”思忖間,那沙塵越來越近。

沈量儒霍地站起,牽馬躲入暗處。在此當兒他不想節外生枝,徒增麻煩;同時也想瞧一瞧大明的“舉動”。

半晌工夫,隻見四人四馬來到榆樹底下,翻身下馬,敞胸露乳,納涼乘蔭。這四人長得一般模樣,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稍有不同之處便是他們的額頭。他們的額頭都有凸起的肉疙瘩,隻是各有千秋:第一人額頭是個圓肉疙瘩,像個太陽;第二人像一彎新月;第三人像燃燒的火;第四人則像漢字中的“山”字。

這四人坐成一線,各自拿出水壺,“咕咚,咕咚”喝水。那額上像是著起火來的漢子,喝一口,便罵喝一聲:“這鬼兒子天,老子要一斧子劈了它!”其他三人笑道:“你這張破嘴,就隻能吹吹牛氣,啥事也甭想動真格的。”前一人翻著白眼,切道:“老子的能耐,你們幾時見到啦?就會在這裏卸老子的台麵。”

這四個怪人在互相戲謔諷刺,那馬兒則在一旁溜達,沈量儒此時才瞧得清楚。什麼大明軍隊?原來就是這四個怪人玩得花樣:他們在馬的尾巴上綁了半截樹枝,縱馬狂奔,在這北方幹旱之地,自然是塵土飛揚,鋪天蓋地。

沈量儒一瞧是這回事,暗暗嘲笑自己神經過敏。墜鐙上馬,再不理會。那四人聽到馬蹄之聲,霍然回頭瞧去。“站住!”那額頭似火的漢子厲聲喊道,“老子叫你,你聾了沒聽見嗎?”

“呼”腳下生勁,一塊尺許大的石頭,直向沈量儒擊去。沈量儒置若罔聞,但覺後腦勁風直襲。就在此際,沈量儒左手向後一揚。那迅疾宛如出弦之箭的石塊,便掉轉方向,回擊過去。

石塊去勢更急更猛。“篤”一聲脆響,石塊從一人合圍的榆樹樹幹洞穿而過,其勢不停,又飛出老遠。那四名漢子見狀,皆都睜圓眼睛,愕然不已。敢情是既敬佩又心不甘。沈量儒這一招反手回擊,確然非同小可。他憑借記憶,蓄勁而發,不在殺戮,意在警告。

四名怪漢遂解掉馬尾樹枝,翻身上馬,奮力追趕沈量儒,並邊追邊喊:“請等一等……請等一等……俺們有話相問……”沈量儒聽聞,好不厭煩,雙腿猛一夾馬腹,急馳而去。那四個怪人依然緊追不舍,如此你追我趕,半個時辰後,沈量儒的馬略有不支,而那四怪之馬卻依然精力旺盛,四蹄如風。

沈量儒回頭瞧去,眉頭大皺,尋思道:“這四個怪人馬匹精良,奔騰如飛,用不著多久,便能趕上來。哼,他們若要存心找茬,我還怕了他們不成!”定下心思,搖望前方,見有一麵杏黃酒旗,在烈風中展示無限風韻。“就在那裏打發他們。”沈量儒雙腿一夾,“嘚嘚嘚”馬蹄生煙,直奔那路邊酒店去。

須臾之間,已到酒店前。沈量儒下了馬走入店中,尋一處靠角落裏的桌子坐了下來,小二自上前斟茶問諾。沈量儒隨口叫了幾碟小菜,一壺酒之後,便聽見馬蹄聲嘎然而止,抬頭朝大門望去,果是那四個怪人到了。

那四人一進店,便四處瞅了一遍。見沈量儒坐在邊角上,臉上一陣竊喜,徑向沈量儒走去。沈量儒身形不動,從容用茶,心下卻是提起十二分精神,以防突變。

隻見那額頭似火的漢子抬腳踩在凳子上,指著沈量儒,咧嘴喝道:“好小子,手上的勁還不小,老子現今手癢的很,咱們到外麵比劃比劃,如何?”沈量儒斜眼瞥了那人一眼,輕輕一哼:“老子眼下沒空,五髒廟裏要供祖宗呢。”

“嗬。”那漢子瞪眼吹氣道,“牛你了,你小子露了一手勁力,咱四兄弟就怕了你不成!俺們‘莽山四俠’可不是被嚇唬大的。”此際,小二正自端菜上來。那額頭似“山”的漢子,腳下一劃,一條凳子陡然飛起,掃向小二的雙腿。沈量儒眼快,一張手,手中茶杯便像出弦之箭,飛擊過去。卻見茶杯硬生生嵌進了凳子裏,並帶著凳子從小二腿旁險險擦了過去。

“隨形附玉!”那額頭似日的漢子驚喊起來,心下卻是萬分的狐疑:“他怎麼會師父的‘隨形附玉功’的?”沈量儒笑道:“你倒識貨。”另三人一聽“隨形附玉”四字,均瞧向沈量儒,臉上狐疑之色頓起。

四人相互覷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便手起腳落攻向沈量儒。沈量儒身不動,腳下錯落生風,人和凳子已自與桌子離了七尺。這瞬間突變,實是疾如風、快如電。而這四人臉上雖是驚怒,但心下甚喜。他們自出道以來,鮮少有人能躲過他們的聯手一擊。此番遇上強敵,鬥勝爭強之心頓生。

四人忽地轉變拳法,占住四位,把沈量儒圍在核心。沈量儒見這拳術,滿臉疑惑,暗道:“他們怎麼會師父的‘形意拳’?”雖是滿腹狐疑,卻不敢懈慢。這“形意拳”乃南宋名將嶽飛所創,他采凶禽猛獸之外形,內本五行生克之理,拳勁剛猛,腿功厚實,著實厲害。

據說,嶽飛冤死風波亭後,這路拳法便就失傳了,而沈量儒的師父“武半仙”竇少善,無意間得到了嶽飛的《武穆拳經》,細心研究、揣摩,終得嶽武穆之真諦,練成了“形意拳”,掃遍武林,罕逢敵手。沈量儒雖然未曾習得,但卻幾次瞧竇少善打過。故而瞧這四人打來,頓時生疑。

四人把住四方位,專攻僚敏。拳勁如龍,腿力如虎,沈量儒身周拳影疊疊,籠罩下來。沈量儒或以輕巧身法避過,或以柔勁卸去。但這四人拳腳剛猛,委實不同凡響,宛似泰山壓頂、黃河逆流。

沈量儒忽地虛發一掌,似是前打,又像後擊;掌勢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內蓄強勁,因此那四人不敢硬接,於是沈量儒趁這刹那空隙,側身一旋,便到了外麵空曠的場地上。四人緊隨其後,大喝道:“休走!”沈量儒凝滯身形,手掌一揚,喝道:“且慢動手!”那四人聞言,止住身法。額頭似火的漢子,瞪眼喝道:“怕了麼?你小子現今就是給老子磕一百個響頭,也甭想老子饒了你。”沈量儒哼道:“我何曾怕了你們!”那額頭似“山”字的漢子,厲聲道:“不怕死,那就再來比過,老子定要你爬不起來。”

沈量儒聽他們個個自稱“老子”,心下厭煩之極,便道:“你們都自稱老子,到底哪個是老子的老子?”隻見那額頭似日的漢子,一舔嘴唇,說道:“俺是老大。‘一拳無東’趙民佑便是俺。”那額頭似山的漢子,一瞪眼,高聲道:“俺是老二。‘一拳封西’錢白翠就是俺。”那額頭似火的漢子,哼道:“叫你認個明白,輸得心服,俺是老三,‘一拳震南’孫征聚。”第四個額似一彎新月的漢子,撇了撇嘴,說道:“俺最小,‘一拳掃北’李菁雄。”

沈量儒“嘿嘿”笑道:“這天下四方,倒讓你們全占起了,比那皇帝老兒還要威風十倍呢。”嘴上說笑,心裏卻是大奇:“這四人應該是同胞兄弟,除了額頭有小樣差別,其他別無二致,為何他們的姓全然不同呢?”

遂不知,這四兄弟本姓“終”。這“終”在《百家姓》中是排在最末一位的。四兄弟的父親因別人常常拿姓來譏笑於他。他心中火氣難熄,一興起,便重新為四個兒子取了姓名。四個兒子雖然占了天下頭四姓,但作為他們的父親,當然不能忘祖,於是在起名上頗費了一番工夫。幾番思考,最後就把“同係一脈”四字藏進了四個兒子的名字當中,希望他們不要忘記自己是“終”氏後人。

沈量儒雖然不解,卻也不問,徑自便道:“你們四個剛才使得可是‘形意拳’?”這四人聞聽,身子俱都一震。趙民佑疑道:“你怎麼知道俺們使得是‘形意拳’?”這四兄弟口笨言拙,別人隨便一套,便能套出底細。趙民佑如此一說,便是告訴沈量儒他們打得確然是“形意拳”了。沈量儒哼哼冷笑,雙眼厲光畢盛,喝道:“廢話少說。這‘形意拳’你們是跟誰學的?”錢白翠雙手互抱,傲然道:“俺們為什麼要告訴你?”李菁雄似有醒悟:“二哥說得極是。他老人家曾叫俺們在外不得提起他的名號……”

沈量儒雖是異常惱怒,卻也敬佩他們言而有信、一諾不改的本色。沈量儒低頭深歎了口氣,一時腦中思緒萬千,不能自抑。趙民佑、錢白翠、孫征聚、李菁雄一瞧沈量儒這般淒傷,心中大是不解,怔怔地直瞧著他。

李菁雄心腸最軟,大起同情之心,張嘴就要吐出實情。孫征聚忙一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俺們可是在他老人家麵前立過誓的,你一說,俺們就是豬狗不如的東西了,這要讓九泉之下的老爹曉得,那俺們就甭想進祖廟了!”李菁雄哭泣道:“你看他多難過呀?俺們自稱四俠,可不能欺負弱者。”

沈量儒見這四人做事說話有些孩子氣,頓覺有趣,便微微笑道:“我師父他現在何處,還請四位兄台相告?”四人一聽沈量儒說得“師父”,均皆大吸了一口涼氣。趙民佑驚道:“‘武半仙’是你師父?”說罷,趕緊捂住了嘴,瞪著眼瞧向另三人。沈量儒笑道:“家師‘武半仙’武功通神,確然已達仙人之境。我與師父他老人家掐指算來已有五年未見了,不知他現今好不好?”

李菁雄一拍手道:“你叫沈量儒是吧?俺們四兄弟跟著他老人家二年裏,他天天都念叨你幾次……”李菁雄話未說完,沈量儒已自泣淚暗流了。

於是,五人重新入店坐定,喝酒敘話,再無隔閡。沈量儒忽道:“你們怎遇到家師,又傳你們武功的?”孫征聚拍手笑道:“說來真是好玩極了,師兄,包你聽了要笑破肚皮。”竇少善雖未真正收趙錢孫李四兄弟作徒弟,但確傳授了他們武功,所以,沈量儒這個便宜師兄是當之無愧的。

沈量儒“嗬嗬”笑道:“我的肚皮可厚的很,沒那麼容易就笑破的。”於是,四兄弟你一言我一語大說了起來。

二年之前,時值中秋,竇少善四處飄遊來到了定山縣的郊外。隻見群山綿延,林茂草長;山前溪水明澈見地,溪旁幾家農戶,炊煙嫋嫋,飯香四溢。此時,竇少善肚中正感饑餓,聞到飯香,便疾風般掠了過去。

到了近前,隻見一位穿戴素雅,頗有幾分姿色的婦人,端著一盤做工精致的月餅,放到了院中小桌上,旁邊一個五六歲的小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盤中的月餅,舌頭頻舔,口水直流。婦人放好月餅,厲聲對小孩道:“不準偷吃啊,這是給你姥姥的,待會兒等你爹回來了,咱們再做著吃。你在這兒瞧好了,可不能讓野貓子叼走了啊!”

小孩露出失望之色,無奈點了點頭。婦人見狀,自回屋裏忙活去了。

竇少善生性滑稽,喜愛胡耍。見此景象,自己肚中又餓,雙眼骨碌一轉,便有了主意。晃晃手理了理發梢,整了整衣袖,一本正經地走了過去。小孩見一個白胡子老爺爺走來,滿臉慈笑,和藹可親,雖是陌生不認得,卻也不害怕,用稚嫩的聲音叫道:“爺爺,你有事嗎?”

竇少善一點頭,撫摸著小孩的頭發,輕聲道:“這月餅可不可以給爺爺吃一塊?”小孩舌頭舔嘴,雙眼直盯著盤中的月餅,忽然歪著腦袋問道:“爺爺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給你吃。”竇少善嗬嗬一笑,手指點點小孩的眉頭,一字一音道:“我叫逗你玩。”小孩眉飛色舞,拿起兩塊月餅,一塊給竇少善,一塊便迫不及待往自己嘴裏送去。

小孩一吃完月餅,就喊了起來:“媽媽,有人拿月餅。”竇少善一愣:“嗬,這孩子翻起臉來比翻書還快。”隻聽屋內婦人問道:“誰呀?”小孩道:“逗你玩。”屋內婦人輕輕一哼:“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耍起媽媽來啦,等你爹爹回來,看他打不打你屁股。”說罷,兀自忙活,不理睬孩子。

竇少善一邊向孩子做著鬼臉,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月餅。小孩兀那瞪著小眼珠,直直瞧著竇少善,想不通媽媽為什麼不相信他說得話。要知道,竇少善從小機靈頑皮,這點小伎倆他二歲便能使得出神入化,更何況現今已到了成精的地步,還有什麼他瞧不出來的心思!

就在竇少善和小孩嬉戲的時候,一個全身赤裸僅圍著一塊破布的男子闖將進來。小孩看著男子如此模樣,眨著小眼,不解地問:“爹爹,你怎麼了?”那男子哪裏顧得上回答孩子的話,徑直跑向屋裏翻箱搗櫃起來。婦人一見男人這副狼狽相,頓生疑竇:“好啊,你這個沒良心、殺千刀的,竟敢背著老娘在外鬼混,這……這日子沒法過了……嗚嗚嗚……嗚嗚嗚……”婦人一屁股坐倒在地,尋死覓活起來。男子吼道:“你,你幹什麼呀?發什麼失心瘋……”婦人臉色陰沉,霍地站起,拿起門後的擀麵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男人打去。

男人一臉無奈與委屈,一邊穿衣褲,一邊向外跑去。那孩子聽到爹媽的打吵聲,放開步子跑過去,依偎著門牆,對裏喊道:“你們再吵,我就到姥姥那裏去,再也不回來了!”男人跑到門口,一聽止住了步子,剛要回頭對婦人解釋,不料婦人止手不及,一棍子就打向了男人的脊背,直把個男人打得淚水鼻涕齊流。婦人見狀,吃驚不已,丟了擀麵杖,一把就抱住男人,邊揉邊生氣道:“看你這沒良心的,以後還敢不敢到外麵拈花惹草,今日就饒你這一次!”婦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一見男人的脊背拱起一道深深的血痕,淚水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男人吃痛不已,正要發一通火,見狀低哼一聲,剛要開口解釋原委,便見五道人影從天而降,兩廂對持,劍拔弩張。僚敏四人,高矮胖瘦一般,隻有額頭小樣差別,正是“莽山四俠”趙錢孫李四兄弟;另僚敏是一個白麵俊生,五官端正,身材修長,卻是一臉的病容,身上穿著粗糙不堪,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男人一見那白麵俊生,脫口就道:“就是他,就是他,搶了我衣服,還要殺死我,幸好有那四位大俠相救,我,我才有命回來。”

白麵俊生哈哈大笑:“算你小子命大,若不是這四個臭蟲突然出現,你小子就是有十條狗命,也叫你玩完。”轉而對“莽山四俠”道:“怎麼?還要糾纏下去嗎?”錢白翠暴眼如鈴,喝道:“放你媽的屁,你這采花淫賊才是不折不扣的臭蟲,今日就叫你斷子絕孫!”孫征聚李菁雄紛紛附和咒罵。

白麵俊生笑聲更狂:“還不知道誰斷誰的呢。”轉而厲聲喝道:“四隻不知死活多管閑事的臭蟲,今日就讓你們見識見識我‘玉麵飛龍’田賓夢的多情劍和霹靂雷神掌的厲害。”孫征聚大笑道:“玉麵飛龍?狗屁!狗屁!還什麼多情劍呢?依老子看,叫‘淫穢劍’才合適,至於那什麼霹靂掌,叫‘鳥蛋無敵掌’才夠響亮威風貼切。兄弟們,是不是呀?”他出言極盡戲謔田賓夢,另三人自然撫掌叫好,狂笑不止。竇少善坐在一旁,看那四兄弟說罵談笑頓覺有趣,甚合自己脾胃,心中便起收徒之念。可是又搖頭歎息,右手直拍額頭。原來,當年沈量儒一意要去找“白骨修羅鞭”陰向秋報殺父之仇,不聽竇少善勸告,竟不辭而別,他一氣之下就發誓不再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