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林小子(2 / 3)

“長得醜也就罷了,連手也是青旋似的沒力氣。”這話說得太有水平,絕對是從家裏人那耳濡目染的。

此時的小家夥不僅身體上的疼痛讓他飽受摧殘,就連心靈也在接受著考驗。這一刻,他真想一死了知的好。隻是剛有這麼個念頭,材寧自己就被嚇了一跳。

他打小就是個意誌堅強的人,遇事從不氣餒,父母也認為自家的娃將來肯定有出息,隻是世事難料,才來這一天的功夫,他居然就想要尋死覓活了。趕忙將這個念頭揮出頭腦,小家夥暗暗鼓勵自己道:“尋死覓活還沒有到時候,現在就死太可惜了,好好努力,如果仍是不能改變到時再死怎麼樣。”

小家夥此時已經有些意誌消沉,不然他如何會以著如此消極的態度來發誓。

那壞和尚在休息了將近一刻鍾後這才晃悠悠的徘徊了過來,他口中哼著歌,心情極是開心。那幫小崽子們見到他出現,急忙排好陣列,身子站的筆挺,一動不動的看著他,材寧卻是沒有人理他,也沒有將他扶起,看來這一幫子人對他的意見海了去了。他現在全身上下酸疼,幾無動手之力,便是想要站起來,努力了幾次之後,仍是爬不起來。

他又站起滑倒了數次之後,最後便放棄了想要爬起來的打算。身子呈大字型的仰躺在地,雙眼看著逐漸刺眼的陽光穿過樹葉間的隙縫直射到地麵。

那一刻,他聞到了安寧的味道,枝葉間有著斑駁的影子,風吹過時,還聽到了些微沙沙的聲音,那聲音優美至極,讓他心靈逐漸陶醉其中。一片兩片的樹葉悠悠飄轉下來,那綠葉上的經脈紋理極為醒目,腦袋入定中讓他瞧的一清二楚。

生命是如此美好,生活卻如此慘淡。

壞和尚向材寧瞧了一眼,對著眾人問道:“怎麼回事?”那些小家夥天生就具有著告惡狀的本事,一人當先跳出來道:“他想要偷懶。”

那壞和尚又向材寧掃了去。

此時材寧臉上紅一塊紫一塊,與他先前模樣差異極大,至少在那之前,他還能瞧出是個人形來,現在卻整個和豬頭無異了。

明眼人一瞧,便知道是發生什麼事了,但那壞和尚也不知安得什麼心思,卻是偏聽偏信,直接無視自己眼中所見,道:“哦,如此甚好,正好廚房水缸裏的水沒有了,想要偷懶就去打水,沒打完不準回來。”那壞和尚說到最後語氣極為嚴厲,惡狠狠的道。

有些女孩子卻是看不下去了,雖然材寧有些可惡,而且還長得醜,但身為一起學武的同門師兄姐弟,也不能如此欺負他啊,那與材寧“打過架”的青旋站了出來,剛要說話,卻被身旁的女孩子拉了回來,那女孩在青旋耳邊說了幾句,青旋臉色瞬時變了,望向材寧的目光也變得極為鄙夷。

材寧卻仍是直挺挺躺在地上,並不見有要起來的趨勢,如果不是他的小胸膛一起一伏,還真讓人以為他已經死了,那壞和尚走了過來,一腳踢在小家夥的側腰處,那一腳用力極大,材寧因那一腳之力,滾了幾滾,隨後撲通一聲落入了池塘中。

那壞和尚卻是道:“爬起來後給我去挑水,還有柴房的柴也給我去劈了。”

隻是那撲通一聲之後,卻是隔了許久仍不見小家夥冒出頭來,一時間池塘邊圍上了許多人,喧嘩哄弄聲也響了起來,壞和尚撥開這群小家夥,探頭往池塘中瞧去,卻哪裏有小家夥的影子,隻有在那荷花蓮葉間,不時有一條條金色的小鯉嬉戲遊過。

池塘上一個氣泡也沒有,也不知道那小家夥落水掉在了何方。壞和尚終於知道急了,他眼睛在池塘四周到處搜尋,那遮天蓋日的荷葉之間,也瞧不清水下的一點模樣。

壞和尚急忙脫掉外衫,蹬腿踢掉鞋子,如果小家夥在少林寺淹死了,那他不僅心靈上將受到譴責,就連身體,也將不複自由身。隻是他剛要躍入池塘中,卻見那池塘岸邊,一隻小手滿是泥汙的從水中伸了出來,接著另一隻手,他的頭發淩亂不堪,其中還夾雜著不少的淤泥。一身灰白的僧袍此時也滿是泥痕。

小家夥剛一上岸,便趴在岸邊再也不想動了,即使他的雙腳還浸在水中,他也不想挪動分毫,他大口喘著氣,呼吸著空氣中的新鮮。小手此時有些泛白,也不知道他在河中如此之久都是在做什麼。他緊緊攥著拳頭,卻是用力一扯掌中的青草,狠狠將它拔了起來。

拳頭大才有說話的資格!

在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四歲的小孩,卻是如經曆了人生許多滄桑一般感慨萬千。那壞和尚心腸的確是大大的壞,他一躍跳將過去,又是一腳踹在材寧側腰,他怒喝道:“還在偷懶,沒有聽到我對你說的話嗎?給我去挑水,然後劈柴,好好,既然你想偷懶,那我就讓你偷個夠,你以後也不用來上課了,每天給我去劈柴,挑水,還有給大家夥準備午飯,早上四點給我去敲鍾。你以後隻要每個月來考次試就行,我保準會讓你過的。當然,你不來也沒有關係,反正我不讓你待足三年絕不會讓你離開。”

材寧在那一腳之下又差些滾入水中,引得橋頭一些青旋驚呼出聲,還好他雙手一抓,抓住了岸邊茂盛瘋長的青草,這才幸免於難。壞和尚直接在材寧心中升級為了惡和尚,那惡和尚此時拿眼瞪著材寧,卻是不敢再踹他了。

材寧強忍著心中的淚水,在家它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爺,爺爺寵,外公疼,媽媽的心肝,爸爸的寶貝,他那四年又何曾受過如此欺負,而且他向來與人為善,從不故意挑起爭端,就算是在這少林寺中,他又何嚐用自己顯赫的家世來欺壓弱小。

雖然隻還有一天。他心中憤恨不平,這到底是為什麼,他沒有做錯任何事,可為什麼每一個人看他都不順眼!似自己欠他們萬八百萬一般,沒事揍著玩,還被呼來喝去,難道這就是他來此的目的嗎?

他沒有受虐傾向,也不想要虐待任何人,可在這些有色眼睛的注視下,他發現自己注定是悲劇式的人物。

心中的淒苦和疼痛他不會表現出來,這些不是他最親近的人,他的軟弱,隻屬於他們才能看到,他微微仰起頭,道:“好的,師傅。”總有一天,我會變得萬人敬仰,世人愛戴,到時,那些不敬我者,我會加倍百倍的還給你們。

人,不鳴則已,一鳴衝天!

現下,我隻是一條未鳴的稚龍,但在不久之後,我,莫風笛一定要將世人踩在腳底。

材寧裹著一身汙泥,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回了自家的小院,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就連精神也不是很好,雖然心中豪言壯語說了一大堆,可現在的情形卻是他這顆珍珠根本沒有發揮光與熱的機會。

想著想著,便是躺在床上睡了去,他那漫不經心的目光,根本沒有瞧見在房中的一角處,那提著鐮刀的嘉文正滿臉好奇的看著他。

小家夥心境這一天變化太巨,到了晚上,卻是全身開始發熱,蒸騰的從他麵上,衣服裏往外竄出,隻是小家夥卻渾然未覺,仍是在那床上酣酣入睡著。此時房內的溫度明顯升了上去,那蒸騰的水霧在那一角整個將小家夥包裹了住,一眼瞧來,整個身子也是霧蒙蒙的一片。

凝在角落處的嘉文幽幽飄了過來,他的身體渾似沒有一點重量,直上直下毫不受引力所製,他的右手中握著那把極大的嘉文鐮刀,刀口鋒利而森冷,整個高度卻比那嘉文高上許多,雖然看起來極有重量,但握在他手中動作一番,卻是沒有一點遲滯感。

他將身子漂的極近,似乎想要看得清楚些,但剛將臉湊過去,那銀白的平板麵具,居然啪啦一聲從中間部碎裂了,那嘉文急忙後退數步,再也不敢靠近。

直到過了許久,他那碎裂的平板麵具才修複完全。而此時那床上的小家夥,卻是全身紅光忽閃,蒸騰的白氣又如水倒流般回到了他身體內,約過了半個時辰之後,那忽閃忽亮的紅光,才算是內斂入體內。

這一切變化,那嘉文俱是瞧在眼中,但他從始至終都沒有發一句話,讓人瞧不清他心思。

小家夥沒有一點知覺,仍是沉沉睡著,但讓人驚奇的是,他臉上的傷痕和水腫老高的眼皮卻在那之後都消失了,整張嫩白的小臉又恢複到了平時的天真可愛。

那嘉文又看了一眼小家夥,便聽到房中似從他口中傳來歎息之聲,而後隻見他輕飄飄的穿過屋頂,凝立到了屋頂之上。

隻是他卻不知道,他剛一出的屋子,那小家夥便似有所警覺般醒轉過來,雙眼一眨一眨看著剛才那嘉文所立之處發呆,他腦中隱隱約約在告訴他那裏曾經有過東西,隻是現在卻不見了。

今夜星空很美,璀璨的星空中不時有流星閃過,浮動的雲彩在夜空下隻有著一個淡淡的影像,在那中天之上,橫跨著一條綢緞似的光帶。

而在它兩邊,正有兩顆最為明亮的星辰在閃爍,新月遠遠的落在了西邊,恬淡的朦朧銀白月光灑在他身上引起了一陣共鳴,銀白的麵具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彩,此時的他,卻是少了一股深沉的殺伐之氣,倒是多了一點憂傷和恬然。

“啊呀……”那屋內突然傳出來小家夥的驚叫聲,而後並聽得細細索索的穿衣聲,那聲音甚急,不過三四秒間,那門帶著一聲短促的吱呀聲被拉了開來,小家夥同時躍了出來,匆匆忙忙間,一邊穿衣服一邊一蹦一跳的將腳後跟砸進鞋中。

那嘉文臉上帶著溫潤的感覺,似還有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目送著小家夥消失在不遠處的拐角。而後在幾分鍾之後,便聽見“空——空——”的撞鍾聲傳來,那聲音雖然不似昨天那般雄壯有力,但也極為有規律,一聲一聲,似在告別又似在迎接。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那嘉文撫摸著黑沉的嘉文鐮刀,靜珊的花枝舒展著向上蔓延,而後盤旋,在那頂端之處,一朵小巧的靜珊花正欲含苞待放。他那平板的臉掩映在兜頭而來的黑色帽沿中,雖然瞧不見他的表情,但那細致的動作輕柔的卻似彈鋼琴,在他心目中那嘉文鐮刀一定有著極重的分量。

不過幾分鍾之後,小家夥又打著哈欠走了回來,他那小小的身板看起來弱不禁風,似一吹,就會倒了。他仰起頭來,伸了個懶腰,眼光抬頭所落之處,那黑袍鐮刀嘉文正凝在那靜靜的看著他,小家夥微一愣,而後急忙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那嘉文突然愣住了,那隻為他而綻放的笑容,他從來沒有看到過。

嘉文回過神來,再向下一瞧,卻是沒了小家夥的影子,回憶起那滿載微笑的笑臉,那嘉文永久無波的心居然有了一絲極細小的波紋。

那笑臉,便在他心中永遠鐫刻住了,就如那蝕刻在鐮刀刀身上的靜珊花枝藤,永遠也不會剝落。

小家夥鑽入被子中,牙關咯咯咯的不斷在打戰,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真的見到鬼了,而且那鬼,現下似乎還纏上了他。

小家夥怕的要命,要不是剛才急中生智,向他展露善意的笑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身首異處了?

小家夥越想越怕,卻是不敢出門了,直到屋外天色大亮,他這才大著膽子,扒住門框,探頭向外飛快的掃了一眼又縮了回來,確定那嘉文不在之後,這才躡手躡腳的穿衣穿鞋,洗漱一番後飛一般向廚房跑去。

兩大口水缸的水已經用去了大半,現在幾乎已經見底,那正在忙著做菜的和尚見是他這個小家夥,毫不客氣的將兩個水桶扔給了他,之後便再也不看他一眼,手上動作飛快,那在他手下的青菜隻是眨眼之間,居然就被切的齊齊整整,小家夥不由讚道:“厲害……”。

那和尚聽的誇獎,臉上極為得意,毫不知謙虛為何物的道:“那是當然,現當年你爺爺我……”小家夥直接給他一個白眼,拎起水桶就跑,還爺爺呢,整個一剛長毛的小兔崽子。不過看那家夥的臉皮厚度,小家夥很有種找到了知音的感覺。

挑水劈柴,實際上最是能鍛煉人各處的肌肉,小家夥自然不知道這些,他隻是為了將水缸灌滿才挑水,為了有柴火燒才劈柴,此時他的心思,早就不把希望放在少林寺了,他隻希望自己能在三年後出得少林時,不要落後其他人太多。

對於當初認為少林是自己命運的轉折點這個猜想,現在看來實在可笑的緊,要不是那個猜想,小家夥又何曾會被困在這呢。

他一路走一路看,這少林寺後山的風景,卻也是極美的,小道一邊有著不少的低矮灌木,那些灌木長得極為蔥翠,便是一路延伸著上了山去,倒將那小路邊的小山坡掩蓋的神神秘秘,不少雜亂生長的樹木枝繁葉茂,蔥蔥綠綠的最是自然。

林中閑鳥的叫聲清脆幽遠,一片嫣然閑情。小道的另一頭則是少林寺的瓜果菜地,在那菜地的一邊,有個結廬而居的茅草屋,此時在那屋前,正有一和尚悠閑的抽著煙。

小家夥覺得那人麵善,再仔細一瞧,卻是笑了,那不正是那天給他們開車,送他們過來的光頭司機嘛。

那光頭司機也瞧見了小家夥,先是一愣,隨後道:“咦?怎麼是你?”

他當然會感到奇怪,這些打雜挑水的事,隻有身為真正的少林弟子才能做。他們這些少年班,還應該待在媽媽懷中撒嬌的小家夥如何做的。

小家夥卻是嘻嘻一笑,走了過去,蹲到那光頭司機麵前道:“當然是我呀!怎麼不認識我了嗎?”

那光頭司機嗬嗬一笑,道:“怎麼不認識,你這小鬼頭賊機靈的很,坐個車也是不安分,又拉小姑娘的手又和人打架,你說你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的。”

小家夥將那些話自動過濾成了讚美之意,厚顏無恥的道:“光頭叔叔你這麼稱讚我我會不好意思的。”那光頭司機一愣,隨後哈哈大笑起來,道:“你這小家夥可真是個活寶。”

說著,還摸了摸他的大頭,隨後又問道:“你怎麼出來挑水了?這不是我們少林弟子幹的事情嗎?”

小家夥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扯,轉移話題道:“叔叔,我以後經常來看你好不好?”光頭司機看這鬼機靈的小家夥不想回答,便隨他去了,道:“那感情好,不過你不怕影響學習?”

小家夥眼睛一酸,但還是忍住了,嬉笑道:“怕什麼呀,我學習可是一等一的聰明,那就這麼說定了,叔叔我以後天天來看你。”

小家夥提著兩個水桶,飛快的跑了,邊跑還邊向著身後的人揮手告別,不一會便下了山腰消失在眼中。那光頭司機卻是坐在那沉思起來,隨後他又將煙掐滅,望了望小家夥去處的方向,轉身向著少林寺正院行去。

少林寺內,便是要起一場風波了。

而小家夥還是懵懂不知,對這三年的少林寺生活,他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他隻願能夠安安生生的出了這少林寺的佛門,然後他便再也不會回來。

在少林寺的一切,他隻想忘記,並不想記住。

在這裏,他隻有悲慘的生活,沒有坦蕩的前途。隻有黑暗的未來,沒有摸得著邊的希望。在這裏,他隻有被遺棄的失落,沒有被珍視的幸福。在這裏,他隻想哭,卻並不想笑,但現實是,他必須學會微笑!

那東升的旭日,何時才能照耀到他的身上?那總不曾眷顧的機遇,何時才能與他撞見?那讓人看不到頭的未來,何時才能撥開雲霧?那失落的真情,何時才能重拾?

也許,便在未來的某一處,那些該得到的都在那等待著他的到來……

天剛朦朦朧朧入了夜,此時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遙遠的天邊還泛著一絲猩紅的雲霞,陽光正在緩緩下落,正如光明正在慢慢遠離。粉紅的霞光斜斜照射到山頭的最高處,恬淡而彌遠,隨後在刹那間掩去了。

他悄然凝立在山頭之上,那不動如風,靜如處子的穩重,似天地開合,日升月落之時就已存在,虛空點立的雙足籠蓋在寬大的黑袍內,即使吹了風,起了衣擺,也是不可得見分毫,似如滯空凝立的雙足,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他的嘉文鐮刀自然而然的垂著,在暮色下森白的泛著青光,盤旋而來的靜珊花枝,在這一刻迫不及待的生長直上,就連含苞的靜珊也得到了滋潤,變得更加嬌豔,嘉文鐮刀如沉睡的生命般蘇醒複活,帶著清越的嘯,向著無邊無際的遠方宣告著自己的君臨。

他提起在手中輕輕鳴叫的嘉文鐮刀,手平平舒展伸直,遲滯的手臂隨後慢慢向上舉起,在那嘉文鐮刀背後仿如帶著千絲萬縷的羈絆,讓向上舉起的動作拖泥帶水,沒有一點流暢感,終於嘉文鐮刀伸展勾劃到了天地。

然後隻見蝕刻在鐮刀刀身上的靜珊花枝居然從刀柄上陡然爬起,在山頭外的巨大月光下飄搖動蕩。立起的花枝藤蔓直如蝕刻上時那般帶著黑沉的墨跡。

它們不受任何束縛,卻又受到了刀身的吸引,隻是在它周圍舒展著自己的枝葉,銀色的月光傾瀉而來,慢慢自上而下而後投射到整個刀身,瘋狂的舞動隨之開始!

靜珊花枝的枝葉之間在月光如水的流動下生長出一個個小巧如米粒般大小的花骨朵,隨著時間的推移,以著極為快捷的速度長大。

在不知不覺間,居然整個藤蔓間都已爬滿含苞待放的花蕾,森冷與溫潤並存的花蕾在月光下泛著絲絲如玉的光澤,玉光流轉間等待著競相盛開的時刻。

在某個時間點,這些花蕾悄然間綻開,盛開時所散發的青色光芒居然讓月光也失了顏色。滿枝滿藤的靜珊花都已綻放,但雕刻在刀柄尖端的靜珊花蕾卻仍是不見有開啟的打算,它仍是靜悄悄的潛伏著,似在等待著另一個契機。

他一直仰著平平板板的臉,銀白的麵具很好的掩蓋了他臉上的神情,隻有青色的光和銀色的月相互在他臉上輝映,平板般的麵具時而青麵獠牙時而聖潔婉約,兩種的極端,就似天使與惡魔的分別。

月光清冷而直接的灑在他身上,月華如水的光彩宛如將他整個人融入了這夜色中。隻聽得哢啦一聲,直白的麵具居然有了碎裂的趨勢。

銀色的小碎片自麵具上脫落下來,還沒掉落到地上便消散在星空下。陡然間,在眼睛所處的位置居然有兩個黑沉的洞眼破開。

他似乎張開了眼睛,隻是在那黑沉得洞中卻見不到眼波流轉,有的隻是一個青色的小點在黑沉的眼眶中散發著森寒的氣息。

黑夜君臨了,直如光明遠去。

他收起手中的嘉文鐮刀,刀身此時正泛著若有若無得青色煙芒,輕輕一振,就是一聲冷冷的輕嘯。他突然間大是動作,直如脫兔般敏捷的速度卷起身後的空氣,帶著強烈的風刮起衣擺吹動他的身體,然後自剛才還在山頂的身影居然在下一刻就來到了山腳之下,他並沒再度滯空行進,似乎是想要體驗一回在地上奔馳的感覺。

但黑袍落地之後,卻還是與著地麵有著三尺的距離,他終究還是無法腳踏實地的。

黑袍翻動之間,就是帶起一身青影。

急速奔馳之間他忽的仰天大叫,那平平白白,就似金屬撞擊的聲音恍如淒厲的鬼叫之聲,聲音穿透空氣,直達宇內,透露著一股難明的悲哀和蒼涼,使得整個月夜似在與他呼應一般,也變得哀傷起來。

那些原本棲息在山林間的動物敏感的全身毛發都豎了起來,隻是他們卻不敢睜開眼睛,隻有不遠方帳篷內野炊的人類居然還是一無所覺,他們嬉笑打鬧,煮水燒飯,好不熱鬧。

他定下了腳,與他們站在三米開外駐足觀望。那是三對青年男女,他們關係很好,相約來此遊玩露宿。

大家各司其職談笑間準備著晚宴,歡樂之聲不時從他們那小圈中傳出,無孔不入的撞入他平白的耳中。

他呆呆的站在月光之下,與著他們升起的篝火有著不短距離,他不知不覺的移動著身體,慢慢向他們靠近。

他受到了吸引,似乎是為了證明什麼?

卻在此時,龜縮在一角的一隻花斑白狗突然竄了出來,它的毛發皆張神情凶惡,遠遠就盯著他“嗚——嗚——”的怒叫著。他陡的清醒過來,止住了仍在向前的身子,此時他離那篝火所能照射到的範圍已經隻剩幾步之遙。

他大驚下急忙退後,扭轉身子似落荒而逃一般遠遠的離開。那落在視野中越來越小的營地溫向秋而熱烈,疾奔而去的他隻來得及遙遙看上一眼。

他的溫暖在何方?何時,才能撥動他死寂的心。

夜色霧霧蒙蒙,也不知道急奔了多少時間,隻看到他突然又駐足不前,虛浮在半空中的他緩緩向下降落,黑色的袍影籠蓋下來罩住了腳下的動作。

他陡然伸平手臂,翻動手掌舞動著手中的嘉文鐮刀,嘉文鐮刀似一麵銀白的月輪,刮起美妙的音符,而後隻見他怒叫一聲,身形一閃便撲了過去。在他的前方,那有著無數怨靈集結。

他們形態縹緲,沒有簡單的肢體分別,便隻是隱約可見一點點輪廓,隻見他們漂浮在三尺之處,恭敬的雙膝跪倒似在遙遙叩拜著誰。他們自發的組成了一個圓形,將最中心處一個巨大的墳墓圍了起來,似他們跪拜之人,就是那墓中的主人。

隻是他卻並不以為意,急速的舞動起手中的鐮刀,便如撲入羊群的餓狼,一劃一勾之間,就是驅散一個靈魂。那些跪倒在地的靈魂仍是恭恭謹謹的跪著,似乎對於他的突然殺入,他們並不打算反抗,抑或者,墳墓中主人所釋放的威壓遠遠與他帶來的威脅要強大的多。

隻見他如入無人之境,一路過關斬將,煞是輕鬆寫意,隻是他卻沒有看見自己的後方,那些被他驅散化作白芒的靈魂此時正向著墳墓飄去。

他的動作越來越靈動飄逸,勾動的嘉文鐮刀就似在翩然舞動的綢帶,流暢之極的動作不帶絲毫煙火之氣。他殺的越多越快,聚在墳墓上空的白芒就越多,直到後來,就像一塊白雲漂浮其上。

隨著轟的一聲炸響,那墳墓突然自中間炸裂,泥塊翻飛間便顯現出一個巨大的深洞。他腳下一點,翻動著黑袍手中提著鐮刀凝立到了半空之中,青色的一點眼芒不帶絲毫感情的向著被炸裂的墳墓望去。

隻見墳墓之中,突然伸出一隻還掛著一絲爛肉和破布的白骨來,那白骨森冷可怖,隨著它身體的拔出和最後一隻腳掌的落地它便完全出了墳墓。這具骷髏身形居然極為龐大,寬廣的骨架上雖然髒亂不堪,但卻並沒有因為埋沒千年的關係而使得顏色泛黃,相反倒顯得極為白森。

其實它也算不上是個骷髏,至少在它的胸骨以上,還是有著一個完整而幹癟的皮囊,稀稀鬆鬆的亂發一根一根的綴在頭皮上,整個五官齊整與普通人無異,唯一不同的是它的眼睛森冷而碧綠,泛著幽幽的綠光。

那骷髏怒吼一聲,嘎嘎的聲音在它行走間自它關節處傳來,它的行動笨重而無序,每次重重揮上一掌,就甩開一塊塊碎泥。骷髏眼仁一轉,盯上了他,而後在隨之一聲怒吼之後,那仍跪倒在地的惡靈們兀的全部直起了身子,身子一轉,目光便全部注視著他。在無數目光的洗禮下,他開始宣戰!

將手中的鐮刀揮舞劃開一條銀色的長影,他仰天一吼,便是殺將過去。

那惡靈們似對於那骷髏極為畏懼,對於它的命令,一點也不敢違抗,雖然他們戰鬥力極弱,但一群一群的圍攏上來,倒也給他帶來了極大得麻煩,幸虧他速度絕快,總是在它們一眨眼之間就突然出了他們的包圍圈,他以著超絕的速度,上下翻飛,左閃右撲,手中的嘉文鐮刀以著匹配著它名字的速度驅散著一個個靈魂,此時的他,真就如嘉文般飄逸。

場中群魔亂舞,鬼魅橫行,伴著銀色的月光,鬼氣森森就似阿鼻地獄。骷髏看著那幫不堪一擊的惡靈,怒吼一聲重重在地上跺了一腳,借著一震之力飛身攻向了被群鬼圍住之人,揚起巨大的骨臂,帶著凜然的威嚇,骨掌捏拳砸向那疾速舞動的身影。

骷髏的重拳威力極大,行的半路就已在拳頭處形成了一圈圈如陀螺般旋轉開來的白色颶風,沉重的氣勢撲麵就向他襲來。他本就被惡靈糾纏的手忙腳亂,掃眼看見那骷髏撲來,卻是沒法一時間遠離。

惡靈們欣喜地在那咕咕大叫,打的更是賣力,動作也陡然間快了許多,更是讓他壓力倍增。它們雖然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但憑著怎麼打也不死的精神體,便是毫無顧忌的迎了上去,拖住他的手腳,使他行動受到了不少限製。

那骷髏飛行的速度不減,再加上有惡靈的纏拖,使得那敢於來挑戰它權威的人一時間危機四伏,骷髏的拳頭漸漸逼近了他,白色的颶風越卷越大,到的後來,居然將骷髏的全身都裹在了裏麵。

他早已不敢大意,憑著超絕無倫的速度和鋒利至極的嘉文鐮刀,堪堪逼退像蒼蠅一般聚集在他四周的惡靈,而後轉身伸過嘉文鐮刀,抵死抵擋著那威風赫赫的拳頭,隻是卻出乎意料的,那威力極其巨大的拳頭毫無所滯的衝過他的嘉文鐮刀,衝過他的身軀,而後落到他的身後。

不僅是他呆住,就連那骷髏,場中所有的惡靈,一時間都無法回過味來。

它們以著極其不敢致信的目光,齊齊向他掃去。

他忽的回過味來,仰天悲鳴一聲,那聲音中包含著他所有的淒苦,落寞的悲傷讓他難以自拔。骷髏思想極為單純,隻是一甩頭的時間,就又是踩著重重的腳步,撲向了他。隻是卻在此時,又令所有惡靈想不到的是,他的黑袍,握在手中的嘉文鐮刀,居然此時雙雙破裂。

那鐮刀銀月般的刀身,哢啦一聲自中部斷裂開來,而後從空中墜下哧的一聲插入地表,一個漩渦隨之出現,將那斷裂的刀身吸了進去。場中的一切變化都是太快,那骷髏還沒有來得及止住自己的腳步,就已經結束了。

他一手撫上那斷裂的刀身,心中自是疑惑不已,可隨後他卻又大叫起來,那金屬質感極強的聲音遠遠的衝上了天際,破入了星空。他忽的回轉身子,雙眼定定看著撲麵而來的骷髏,骷髏的拳頭已經極近,但在他的速度下,這樣的攻擊還避得過的。

他身子忽的低低一躍,堪堪讓拳頭衝過自己的腳尖,同時扭轉身子,借助腰力回轉一刀向下方的骷髏頭部劈去,即使他的刀已經斷了,但仍是清冷幽寒,冒著絲絲的冷氣。

骷髏的動作極為遲鈍,直到那刀要將整個腦袋削去了,這才伸手抵擋,但意料之中的碰撞卻是沒有發生,仍是如陽光穿過空氣一般沒有一點滯留。

他一刀沒有晉功,自然飄飛而起,遠遠的凝立在了半空之上,低頭俯視著他們。

那些惡靈此時也不再進攻,似乎它們並沒有受到那骷髏的指示,惡靈們待在原地咕咕叫喚,那骷髏卻是仰起泛著幽幽綠光的眼睛,緊緊盯著他,骷髏張開大口,一口黑色的屍氣如毒霧一般隨之噴出,在月光下極快的向著他激射而去。

他凝足一點,又向上飄動數尺,那屍氣對他再無半點威脅,骷髏一時間居然修理不了他,又不敢冒然的讓惡靈上去進攻,隻能原地不時地轉上兩圈,再向他張開巨口怒吼一聲,卻也奈何不了他。

終於骷髏還是忍不住了,他怒吼一聲,指揮著惡靈向著他發起了進攻,那無異於是平白送死,那些惡靈急急飄了起來,張牙舞爪便撲向了他。

他急忙拉開了架勢,豆點般大小的青芒猛然一縮,嘉文鐮刀平平向下一勾,那隨之而來的惡靈,就已成了他刀下亡魂,化作點點白芒,聚集到了墳墓上空,再那,早已形成了一個白色渦輪,在月光下慢慢旋轉著。

飛撲而來的惡靈越來越多,使得他不得不經常變換方位,躲閃著他們的攻擊和纏繞,有時一不小心,便被一兩個惡靈拉住了黑色衣袍,扯了下去,這時候那骷髏便瞧準時機,拳頭屍氣一氣招呼而來。

在還沒有想出對付那骷髏的方法之前,他還不敢與他為敵,不管是何種攻擊,他對那骷髏似乎都是無效的。瞧著撲麵而來的屍氣,他隻能隨之快速將那些扯住自己袍子的惡靈揮動刀柄將他們打掉,而後再次飛上天去。

惡靈們百折不撓,即使在不斷的戰鬥下數量越來越少,但仍是悍不畏死的向他撲去,直如撲火的飛蛾,雖然早就預見到了自己的死亡,卻仍是義無反顧。他揮刀的動作在不斷的戰鬥下漸漸變得遲鈍,銀色的平板麵具上唯一一點青色也日漸淡了,直如風中殘燭,飄搖不定,似下一刻隻要再輕輕一擊就會歸入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