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語法與修辭研究對象及方法的實證研究(1 / 3)

第三章 語法與修辭研究對象及方法的實證研究

在西方,修辭學和語法學一樣,曾經是“三藝”之一。“三

藝”即西方傳統人文三學科,由語法、修辭和邏輯組成。形而上學

的求真傳統內在地決定了邏輯在三學科中占據著優先地位,表現為

“語法服務於邏輯,而邏輯又反過來打開通向世界知識的道路”1。

修辭則被認為是勸說的藝術,與虛假相關,歸附和受控於邏輯與語

法。從根本上說,西方形而上學客觀上要求建立語法控製修辭,修

辭輔助語法這樣的等級關係。本章主要對語法與修辭研究的曆史和

現狀進行考察,通過實證研究分析語法與修辭結合的路徑與方法。

第一節 語法與修辭

語言與言語、語法與修辭的關係問題,一直是語言學的一個中

心命題。目前,在歐美世界,語言學的分支學科主要有語音學、音

位學、語法學、語義學、語用學、詞彙學。對大部分語言研究者來

說,語法指的是“語言的結構規則”,“語法是一種語言中由小的

音義結合體組合成大的音義結合體所依據的一套規則”2,“語法通

1

Paul de Man. The Resistance to Theory [M].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6. p11.

2

陸儉明. 現代漢語語法研究教程[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p12-13.

120 跨學科視野下的修辭學研究

常指的是一種語言的結構規則,包括與句法和可能的形態有關的結

構規則,不包括詞彙(語義係統)和語音係統”1。在這種定義下,

語法研究可獨立於音係學和語義學進行研究,通常包括句法學和形

態學兩個分支。這是結構主義語言學所持的觀點之一,也是我國語

法研究曆史上為大部分研究者認同的一種語法觀。

關於修辭學,如前所述,西方古典修辭學是研究勸說性演講藝

術的一門學科,研究內容不僅涉及語言表達,還涉及構思、記憶、

演講技巧等外在於語言的東西。而新修辭學研究試圖解決的是如何

用符號去實現人類的溝通和理解。總之,西方修辭學不論從研究目

的,還是研究內容看,都不屬於狹義的語言學範疇。因此,修辭學

與語法學界線清晰。與修辭學聯係緊密的是社會學、政治學、邏輯

學、傳播學等學科。雖然我國現代修辭學也是在西方理論影響下建

立起來的,但是,我國修辭學從草創時期起就以語言表達、語言運

用為研究本體,與語言學、文章學、文藝美學等關係密切。因此,

在國內,修辭學仍是被歸入到語言學中,語法學和修辭學都是語言

學的分支學科之一。當然,也有學者認為修辭學隻是語言學的邊緣

學科,屬於廣義的語言學。《辭海》(2010)對修辭學的界定是:

“研究提高語言表達效果的規律,即如何依據題旨情境,運用各種

語文材料、各種表現手法,來恰當地表達思想和感情。”修辭學是

研究如何正確運用語法規則,明白、準確地表情達意的規律的學

科。這種語言論修辭學與語法學與語言本質密切相關,這就使二者

具備了結合的基礎。而且任何一個語言符號組合體都既是語法規律

的產物,又是修辭規律的產物,故一切語言現象,都是語法研究的

素材即通常所說的語法現象,同時也都是修辭研究的素材即修辭現

1

Sylvia Chakler&Edmund Weiner. Oxford Dictionary of English Grammar [M]. 上

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p177.

第三章 語法與修辭研究對象及方法的實證研究121

象。1這樣,從研究對象上修辭學與語法學之間也有了很多交叉重合

的地方。因此,在中國語言學界,自從這兩門學科獨立發展以來,

修辭學與語法學之間的關係一直是一個爭論不休的話題。

對於修辭學與語法學的結合問題,國內一些學者很早就注意到

了。陳望道先生說:“我在文法方麵的許多看法是和研究修辭有

關的。”2郭紹虞先生在他的《漢語語法修辭新探》中指出:“漢

語的語法可說經常與修辭相結合的。結合是正常的,不結合是部

分。”3鄭子瑜教授在《中國修辭學史稿》第九篇專設了“語法修辭

結合論——郭紹虞《漢語語法修辭新探》”一節,認為《漢語語法

修辭新探》這部書是“語法修辭結合論”的代表作,“自始至終都

結合著語法與修辭而立論的”,是漢語語法與修辭學研究的“一個

裏程碑”4。1981年9月鄭子瑜先生發表了給漢語語法修辭學者的公

開信——《語法修辭結合論行得通嗎?》,後由《營口師專學報》

和《修辭學習》兩刊聯合發起討論。從1986年秋到1991年末,約有

上百名語言學者參與了這場關於語法修辭結合問題的大討論。林文

金、周元景(1996)兩位先生合編的《語法修辭結合問題》便是這

次討論的結集,文集共收錄65篇文章和書信。其中主要在以下問題

上多數學者取得了基本一致的看法:

1.從學科性質看,語法修辭是本質上不相同的兩門學科。語法

學和修辭學有各自的對象和任務,不能融合,更不應混同。試圖把

兩門學科“熔一爐而冶”,從而取消它們各自獨立存在的資格,或

由一門“並吞”另一門,都是不切實際的。

1

滕慧群. 語法修辭關係新論[M]. 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

2

陳望道. 怎樣研究文法、修辭[A]. 複旦大學語言研究室. 陳望道語文論集[C]. 上

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0.

3

郭紹虞. 漢語語法修辭新探(上)[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p6.

4

鄭子瑜. 中國修辭學史稿[M].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4. p511-515.

122 跨學科視野下的修辭學研究

2.語法修辭都以語言為對象,同屬於語言學的內部學科,

它們之間有密切的聯係。這種聯係從“修辭的需要決定語法的結

構”“語法是修辭的基礎,修辭受語法製約”“語法修辭現象可以

互相轉化”“語法結構和語用價值或修辭功能密切相關”等不同方

麵表現出來。

3.關於語法修辭能否結合,學者們大體有四種意見:一是不能

結合,二是可以結合,三是必須結合,四是無須談結合。綜觀整個

討論,持第二種意見的占多數,即為了適應一定對象的需要,可以

將二者的某些內容合在一起研究,便於結合語言運用實際。支持者

有呂叔湘、郭紹虞、鄭遠漢、邢福義及林文金等學者。但在結合的

層麵、結合的程度、結合的方向等方麵又有各種不同的看法。有的

立足於語法,有的立足於修辭,也有的提出雙向結合。

近年來,隨著國內語用學、功能語言學研究的興起,語言的運

用問題成為學者關注的熱點。從研究的現狀看,語用學、功能語言

學的研究角度和研究方法與傳統修辭學雖有所不同,但討論的內容

卻同修辭密切相關。在這種情形下,對於什麼是修辭,以及修辭與

語法結合到底應該研究哪些問題,都需要作進一步的思考。

第二節 語法與修辭結合的基礎

從古希臘到現代,西方語法學研究經曆了種種變化,作為語

法學的研究對象——語法的內涵在語法學發展中也經曆了不少的變

化。在傳統語法、結構主義語法、轉換生成語法中,語法或者指的

是作為形式的語法單位(音位、語素、詞、詞組、小句等)之間的

搭配組合規律,或者指的是這種搭配組合規律背後的更高層次的製

約規則和原則。這兩種意義上的語法都具有獨立性,都被視為是獨

第三章 語法與修辭研究對象及方法的實證研究123

立於語境等非語言因素的。因為中國語法學是清末西學東漸的過程

中,由馬建忠通過模仿從西方引進的。總的說來,中國語法學是西

方語法學的繼承和發揚。1隨著功能語法的出現和發展,功能語法強

調的是正確使用語言、正確表情達意的規則。語法不再僅僅與語言

係統中的形式特征有關,而是開始指向語義和功能。正是由於功能

語法學對語義和功能的重視,才使語法學與研究語言符號使用規則

係統的修辭學進一步關聯起來,使語法與修辭的結合問題再次成為

學者關注的焦點。

一、“語言的運用”決定語法研究離不開修辭

語言之所以被認為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和思維工具,是因

為通過語言可以生成各種各樣的語言符號組合體,可以完成各種各

樣的交際和思維任務。即語言的工具性,與“語言的運用”是分不

開的。任何言語作品的表達形式,都是語言結構係統知識和符號

使用規則共同作用的產物,因此也是語法和修辭結合的產物。陳

望道先生在《一九六三年六月二十五日在複旦大學語言研究室的講

話》中指出:“每一句話都可以看作文法現象,也都可以看作修辭

現象。文法是講語文組織的,一句話的主語、謂語等就是講語文組

織的。修辭是語言文字的運用,一句話裏凡是與運用語言文字有關

的現象,包括運用語文組織規律的現象,都可當作修辭現象。比如

‘我吃飯了’‘我把飯吃了’‘飯我吃了’這三個句子,從語文組

織規律來看,都是文法現象;從對語文組織規律的運用上看,又都

是修辭現象。”“有人認為凡是明白通順的句子隻有文法,沒有修

辭。其實明白通順的句子也是對語言文字的一種運用,所以也是修

1

滕慧群. 語法修辭關係新論[M]. 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 p61-62.

124 跨學科視野下的修辭學研究

辭現象。不過它不是積極修辭現象,而是一種消極修辭現象。”1

因此,陳望道指出:“文法和修辭雖然是兩門不同的學科,但是兩

者的關係是很密切的,文法事實和修辭現象往往可以互相轉化,因

此,研究它們的時候,可以同時進行,雙方兼顧,使我們的研究更

為周到全麵。”2呂叔湘先生對於語法研究如何結合修辭也曾多次

發表過看法。他認為,雖然從一個角度說,語法“研究的是有沒有

這種說法”,修辭“研究的是哪種說法比較好”,講究“各有所

宜”。3但是,語法研究不僅要進行靜態的描寫(語句的分析,成分

的歸類等),更應該進行動態的研究(句子內部各種成分之間的相

互製約,某一句式適用於哪種環境,環境有某種變化時句式要不要

隨之變化等)。從這個角度說,語法學家如果隻通過描寫說清楚了

語言中存在著哪些詞句形式,他的任務並沒有很好地完成。“靜態

的研究當然重要,這是基礎。可是語言畢竟隻在使用中存在,這方

麵的研究更聯係實際。我覺得過去這方麵的研究太不夠了。”4也

就是說,在語法的動態研究中,語用和修辭是不能不加以重視的因

素,這是之前的漢語語法研究比較欠缺的。

在當代語法學界,沈家煊先生在其論著中也多次強調漢語離開

了語用或者修辭就很難講語法,或者沒有多少語法可講。並以“This

book publish”為例加以說明,英語裏的“This book publish”絕對不

合語法,但是漢語裏麵“這本書出版”,在一定語境下卻能成立。

如對舉的時候:“這本書出版,那本書不出版。”或者是回答問題

1

陳望道. 一九六三年六月二十五日在複旦大學語言研究室的講話[A]. 複旦大學

語言研究室編. 陳望道修辭論集[C]. 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5. p306.

2

陳望道文集(第三卷)[C].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2. p5.

3

呂叔湘. 漫談語法研究[J]. 中國語文,1978(1).

4

呂叔湘. 致第二屆現代語言學現代漢語語法研討會的賀信[J]. 漢語學習,

1990(4)

.

第三章 語法與修辭研究對象及方法的實證研究125

時:“問:這本書出不出版?答:這本書出版。”這樣的現象,假

如絕對區分語法和修辭的話,就應該是修辭現象。因為,在一定語

境裏可以成立的,那就不是說一不二的語法。漢語裏有性質形容詞

和狀態形容詞之分,“今天冷”單獨不能成立,必須得說“今天很

冷”才能成立。但是,對舉就又能說了:“今天冷,昨天不冷。”

或者也是回答問題:“問:今天冷不冷?答:今天冷。”這跟“出

版”一例的情形是一樣的。如果把這也作為修辭問題,漢語語法就

沒有什麼可研究的了。1所以,“修辭與語法並不是截然二分的,

關注‘姿態橫生’的修辭現象在很多時候可以幫助我們弄清語法領

域中‘文理自然’的規律和動因——這種學科間的交叉滲透為修辭

學、語法學的發展提出了新問題,開辟了新領域。”

2

此外,語言運用中的主觀情態性也決定了語法修辭的結合。語

言不僅是表達思想的工具,它同時也是傳達感情的手段。情態範

疇,指說話人對所說內容的態度。詞法有情態詞和情態語氣詞,功

能語言學認為句子也可以是形形色色的評價和表情描述的載體,

即具有主觀評價意義。傳統的語法學過分強調語言是表達思想的工

具這一側麵,把注意力集中在理性表達手段(表意手段)的描寫,

對表情表態手段或視而不見,或自覺地讓給了修辭學。如重複、詞

序、情態語氣詞、感歎詞、插入成分及語調等,其中許多內容,就

是屬於傳統修辭描寫的範疇。有意識的言語交際往往帶有主觀情

態,這就是語言的表態功能,它與傳遞事物信息的認識功能合為語

言的兩大基本功能。3功能語法對情態範疇的重視,使語法和修辭在

1

沈家煊. 談談修辭學的發展取向[J]. 修辭學習,2008(2).

2

沈家煊. 概念整合與浮現意義——在複旦大學“望道論壇”報告述要[J]. 修辭學

習,2006(5).

3

John Lyons.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 [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126 跨學科視野下的修辭學研究

主觀情態的領域裏也緊密結合在一起。

二、言語生成規律決定語法修辭的結合

語辭形成包括三個階段,即“收集材料”“剪裁配置”“寫

說發表”。陳望道先生(1932)指出,“內容上的準備”主要是經

驗、學問、觀察、檢閱等,內容的磨煉是與語辭形成三階段的前兩

階段“收集材料”“剪裁配置”聯係在一起的,是第三階段“寫說

發表”的預備工作,而“尤以發表這一階段為切要”。1因此,“對

於夾在寫說者和讀聽者中間盡著傳達中介責任的語辭,自然不能不

有相當的注意”2。在語言生成過程中,當說話人確定了希望要表

達的命題意義之後,他必須根據說或寫的語境或文本的語體適當地

選擇合適的詞彙和句法格式,這就是修辭的過程。“材料配置定妥

之後,配置定妥和語辭定著之間往往還有一個對於語辭力調整、力

求適用的過程;或是隨筆衝口一晃而過的,或是添注塗改窮日累月

的。這個過程便是我們所謂修辭的過程;這個過程上所有的現象,

便是我們所謂修辭的現象。”3也就是說,在如何安排材料,進行言

語表達的過程中,主要是修辭在起作用。

陸稼祥先生(1991)認為:言語生成的過程,是比較複雜的

“由想而移為辭”的過程,是我們修辭研究的整個對象。從狹義的

修辭觀念來看,言語生成過程中的“語音調整”“詞語選擇”“句

式選擇”“語法變異”等,都是名副其實的修辭現象。因此,應該

結合“詞彙”“語法”規律來研究修辭。金立鑫先生用語句的生成

模型來定位修辭學的學科屬性,認為在語言生成過程中,無論是詞

1

陳望道. 修辭學發凡[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 p6.

2

同上,p39.

3

同上,p7.

第三章 語法與修辭研究對象及方法的實證研究127

彙選擇、句法組織,還是語音合成生成合格的句子,都要受到修辭

的製約。因此,修辭學處在語義學和句法學之間,修辭學的研究方

法要涉及語義學,修辭學的表現形式要涉及句法學,在整個生成語

句的主要階段,始終有修辭因素的參與。1也就是說,人們在將思維

分析的結果符號化的過程中包含了修辭的分析,修辭分析的結果影

響著語言表達的最終形成。因此,修辭的需要內在的決定和製約著

語法結構以及顯性的語言表達形式。

至於在言語生成的過程中,語法變異的利用和語法潛義的挖掘

就更離不開修辭。黎錦熙先生說:“語法中的句子結構要講到變式

句和省略句,詞法中要講到轉類法和創詞法,一方麵應當根據形

式邏輯來解釋語法規律,另一方麵就得認識這些規律的形式,原

是以修辭上的需要為出發點的。”2王力先生在《中國現代語法》

(1985)中提出:我看除了講詞的廣義形態,語法的各個方麵都可

以結合修辭。比如說,語法學家談省略是一種反自然的說法,“隻

是語法上一種便利的解釋而已”3。在書中,王力先生從修辭的角度

詳細解釋了三種省略方式:承說法的省略、替代法的省略和稱數法

的省略,認為“如果在承說的語言裏,仍舊處處依照常態的結構,

有時候會弄成繁冗可厭的語言或文章。因此省略法也是屬於修辭學

的”4。尤其在談到“歐化的語法”時,他更明確提出漢語的省略現

象應該完全從修辭學進行分析:“固然,有些句子缺乏主語,會使

意義變為隱晦;但是,當主語顯然可知的時候,或拘泥於主語的安

1

金立鑫. 中國修辭學的重新定位和研究方法的更新[J]. 福建師範大學學報,

2009(2)

.

2

黎錦熙. 現代漢語修辭學·序[A]. 張弓. 現代漢語修辭學[M]. 天津:天津人民出

版社,1963.

3

王力. 中國語法理論[M]. 王力文集(第一卷). 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0.

p411.

4

同上,p404.

128 跨學科視野下的修辭學研究

插,有時候倒反顯得累贅,所以主語的用和不用,應該完全由修辭

學的眼光來判定,如果認為主語是句子的要素,而說一個句子裏沒

有主語就是不合語法或文法,那麼,倒是走入魔道了。”

1

三、漢語的獨特品格決定了語法修辭的結合

漢語是典型的孤立語言,詞與詞之間沒有很明顯的語法聯係,

因此,沒有像西方那樣發展出語法、邏輯與修辭的對立。在古代漢

語中,詩詞、駢文的修辭與語法是息息相關的,啟功先生在《古代

詩歌、駢文的語法問題》一文中說:“在古代漢語中尤其是詩歌、

駢文中,修辭與語法往往是不可分的。修辭的作用有時比語法的作

用更大,甚至在某些句、段、篇中的語法即隻是修辭。所以拙作本

篇標題隻稱語法,因為它同時也包括了修辭……無論詩句或駢文

句,都不僅要能表達思想就完了,同時需要具有美的條件,因此它

們的語法和修辭的關係是密不可分的。”2郭紹虞先生在他的《漢

語語法修辭新探》中之所以提出“語法修辭結合”的觀點,也是因

為,“漢語語法的規律,本是經常和修辭結合在一起的……有的時

候,漢語特征甚至會使語法現象和修辭現象幾乎分不開呢”3。漢語

的特點在於簡易性、靈活性和複雜性,後兩個特點使漢語語法與修

辭結合甚密,因此研究漢語語法必須與修辭以及邏輯結合起來。隻

有這樣,才能使漢語語法研究有實用意義。郭先生從漢語各級單位

組合的一致性,名量形式重疊,量詞的特點等方麵得出結論,認為

“語法修辭本相結合”“本相統一”;指出漢語語法的複雜性即在

於漢語語法經常與修辭相結合,因而語句組織“豐富多采”,變化

1

王力. 中國語法理論[M]. 王力文集(第一卷). 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0.

p447.

2

啟功. 古代詩歌、駢文的語法問題[J]. 北京師範大學學報,1980(1).

3

郭紹虞. 漢語語法修辭新探[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p14.

第三章 語法與修辭研究對象及方法的實證研究129

多端;並批評“洋框框”的語法隻是“分別詞類”“規定語句組織

規律”,因而不能解釋密切結合著修辭的漢語語法的複雜現象。他

在書的後記中說:“我寫這部書的意義,當然重在說明漢語語法必

須結合修辭的論點。環繞這個論點,於是從漢語特征講起,談到漢

語語法的簡易性、靈活性與複雜性,說明漢語語法決不能受洋框框

格局的影響和束縛,否則不會適於實用。同時又指出了漢語的音樂

性和順序性,從而更強調漢語語法必須結合修辭和邏輯才能發揮它

的實用意義。”1郭先生已經意識到漢語表象的複雜性和靈活性是

由語法、修辭共同作用造成的。因此,他是從漢語語言特點自身出

發,強調語法與修辭的結合,並把這種結合看成是根本性的而非某

種言辭的修飾和美化。

第三節 語法與修辭結合研究的不同模式

把語法與修辭結合起來研究應該是中國的語言研究傳統。張誌

公先生指出,語法修辭的結合研究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打出旗號來

的,如呂叔湘、朱德熙兩先生的《語法修辭講話》;另一種是不打

旗號的,“叫做語法,裏邊多處實際上講的內容與修辭有關;或者

反之,叫做修辭,裏邊多處實際上講的內容與語法有關”2。應該

說,已有的語法與修辭結合研究基本上是一種實用結合論的研究。

根據研究的側重點不同,又可以細分為三種不同的結合方式:

1

郭紹虞. 漢語語法修辭新探[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2

張誌公. 修辭語法學·序[A]. 吳士文,馮憑. 修辭語法學[M]. 長春:吉林教育出

版社,1985.

130 跨學科視野下的修辭學研究

一、將語法與修辭兩種學科知識並置在一起,實現學科知識的

疊加而非整合

語法與修辭兩種學科知識隻是共享和層疊,兩者之間並無明顯

的互動,學科邊界也沒有被侵犯。表現在學術體係上,語法學和修

辭學二者界限清晰。

這種研究是在《馬氏文通》的直接影響下進行的,馬建忠的語

法著作《馬氏文通》的一大特色就是以語法研究而兼及修辭。對

《文通》深有研究的呂叔湘先生在《文通·序》中就指出:“作者

不願意把自己局限在嚴格的語法範圍之內,常常要涉及修辭。”並

指出:“語法和修辭是鄰近的學科。把語法和修辭分開,有利於學

科的發展;把語法和修辭打通,有利於作文的教學。後者是中國的

古老傳統,也是晚近許多學者所倡導,在這件事情上,《文通》可

算是有承先啟後之功。”1馬氏研究語法的方法深受我國傳統語文學

和歐洲傳統語法理論的影響,他在論字(詞)和論句讀中處處兼論

修辭作用,在論述語法時闡釋修辭方法和評論語言風格。“馬氏為

了‘確知華文義例之所在’,常常把語法與修辭結合起來描寫,從

修辭的角度闡述語法現象。”2馬氏的研究方法對後世的語法研究產

生了深遠的影響。1906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來裕恂的《漢文典》

繼承了《馬氏文通》的精神,明確倡導語法修辭結合論。該書由

《文字典》和《文章典》兩大部分組成,綜合了西方的詞類理論和

中國傳統的說文學、文章學、虛詞研究等內容,是承先啟後的又一

部著作。但是這些研究,對什麼是修辭學的研究對象還不明確,隻

能說是一種混雜的研究,是把傳統修辭學的一部分內容和語法學的

1

呂叔湘. 重印《馬氏文通》序[A]. 馬建忠. 馬氏文通[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

2

張滌華等. 漢語語法修辭辭典[M]. 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8.

第三章 語法與修辭研究對象及方法的實證研究131

一部分規律混合起來加以研究的一種著作。即在語法的著作中研究

修辭現象,在修辭學的著作中論述語法規律,把修辭和語法混雜在

一起。陳望道先生就曾指出,20世紀初在我國出現過修辭語法混淆

時期,1908年出版的《文法會通》就把修辭現象看成是語法現象。

諸如把排比、譬喻、援引等修辭現象當作語法現象加以論述。

1

這種“混雜型或參合型”研究模式在早期修辭與語法結合研究

中占絕對優勢。究其根源,也是出於一種實用的目的。1951年6月6

日《人民日報》發表了《正確地使用祖國的語言,為語言的純潔和

健康而鬥爭》的社論,並號召說:“隻有學會語法、修辭和邏輯,

才能使思想成為有條理的和可以理解的東西。”在發表社論的第二

天,就開始以半年的時間連續登載了呂叔湘、朱德熙合著的《語法

修辭講話》。《語法修辭講話》的宗旨是:“我們每天看書、看

報、看雜誌,看的東西很多,而這裏麵往往瑕瑜互見,撲朔迷離,

叫人對於文章的好和壞、語句的正和誤,不容易有正確的認識。”

要對文章的優劣得失有正確的認識,“這就不得不有點語法和修辭

學的知識,而這兩者之中,又應該先從語法入手”2。因此,這本

書首先是從實用出發,即普及語法、修辭知識。而要普及語法、修

辭知識,應該先從語法入手。《語法修辭講話》的初衷就是探討語

法問題,後來發現修辭問題不能不涉及。“最初打算隻講語法。後

來感覺目前寫作中的許多問題都是修辭上的問題,決定在語法之後

附帶講點修辭……等到安排材料的時候,又發現這樣一個次序,先

後難易之間不很妥當,才決定把這兩部分參合起來,定為六講,如

上麵所記目次。但是修辭部分隻限於句子範圍,並且以消極方麵為

主。這當然不夠全麵,但是和語法放在一塊兒講,恐怕以有這樣一

1

陳望道. 修辭學發凡[M].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 p278.

2

呂叔湘,朱德熙. 語法修辭講話[M]. 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79. 第2版

.

132 跨學科視野下的修辭學研究

個界限為宜。”1應該說,這種研究角度,語法和修辭是“參合起

來”的。因此,《語法修辭講話》“不算是語法修辭結合論,但也

許可說是語法修辭結合論的先聲吧”2。從一定意義上說,《語法修

辭講話》開啟了以語法為樞紐,將修辭、邏輯和語法關聯起來的研

究模式。此後出現的大量研究成果基本上都延續了這種研究模式。

包括之後呂叔湘先生(1982)單獨出版的《中國文法要略》,在語

法研究中也很注重結合修辭進行分析,在語法事實的揭示和語法

理論的構建中有機地融入修辭機製的闡發。特別是在“表達論·範

疇”部分(下卷之上),作者對漢語語義範疇的諸多表達方式的分

析,常常是聯係修辭來加以說明的。

20世紀五六十年代,我國修辭學研究受到了蘇聯修辭學的很大

影響。蘇聯修辭學應該說是一種語言論的修辭學,它把修辭學看

作是研究語言表現手段和語言運用規律的科學。因此,也很重視

語法與修辭的結合研究。在蘇聯科學院1980年新編的《俄語語法》

一書中,其緒論就開宗明義地指出:“語法描寫的範圍也包括語

法同語音體係、語法同詞彙、語法同共同語言修辭相關聯的一切

領域。”3“對現代俄羅斯標準語的描寫,必然應該同時對詞的形

式、構詞方法和句法結構的修辭屬性、體裁屬性及功能屬性作出描

述……此類描述亦稱修辭標注。”4這裏所說的修辭標注包括“口

語”“俗語”“書麵語”“文語”“文藝用語”“詩歌用語”“莊

嚴語”“政論用語”“專業語”“職業語”一類說明語體、體裁屬

性的標注;以及“戲謔”“反語”“不讚”“粗野”等表情評價標

1

呂叔湘,朱德熙. 語法修辭講話[M]. 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79. 第2版.

2

鄭子瑜. 中國修辭學史稿[M].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4. p503.3

蘇聯科學院俄語研究所. 俄語語法(上卷)[M]. 胡孟浩等譯. 上海外語教育出版

社,1991. p11.

4

同上,p16.

第三章 語法與修辭研究對象及方法的實證研究133

注和“古語”“陳舊”“正在變為陳舊”“新詞語”等說明語言現

象的發展階段的標注。《俄語語法》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語法描

寫與修辭描寫相結合,是描寫體係和描寫體係運用的統一。這種研

究方法應該說對漢語修辭學也有一定影響。

二、綜合、概括兩個學科的研究方法

用一種學科視角來考察另一學科的對象,作為手段的學科占有

絕對的主導權,研究所使用的概念、工具、方法都取自於它,而另

一學科僅僅是提供被分析的對象和素材。這種研究並不會促生新的

研究範式或研究領域。表現為修辭學可以借鑒語法學的研究方法,

把修辭的內容加以模式化;語法學也可以借鑒修辭學的方法來研究

語言結構。正如張保乾(1990)所指出:所謂的語法修辭學,就是

用研究語法的方法來研究修辭現象的學科;所謂的修辭語法學,則

是用修辭學的觀點來研究語法材料。

(一)從修辭角度研究語法

從修辭角度研究語法,指對某些語法現象,有時僅從結構的角

度很難全麵深入地認識,通過闡述語法結構的語用價值,分析語法

事實中蘊含的修辭因素,能有助於語法規律的全麵認識。蘇聯漢語

修辭學研究者戈洛夫說過:“修辭學在運用詞彙學、語法學和語音

學提供它支配的材料的同時,還幫助這些分科更深刻的闡明,更全

麵地解釋各種語言問題。語言的語法現象也好,詞彙現象也好,如

果僅僅從語法學和詞彙學的內部、內在規律出發有時就不能正確解

決。在解決這些問題時必須記住,語法學和詞彙學事實常常出現在

修辭反映中,在特別情景中被領會。如果不考慮這個因素,那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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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對一些現象作滿意的解釋。”1與第一類以語法兼及修辭的參合

型研究不同的是,這種角度的研究完全是從修辭的概念、方法出發

研究語法現象,語法結構隻是作為研究對象,修辭理論占據主導地

位。

從已有的研究成果看,這方麵的研究涉及詞、短語、句子等語

法結構的修辭分析。詞法的修辭研究,如華宏儀(1993)《漢語詞

性修辭》通過對名詞、動詞、形容詞、數詞、量詞、代詞、副詞、

擬聲詞、連詞和歎詞在運用中的大量的實例分析,指出現代漢語的

詞性具有極強的修辭作用。王桂華(1980)《詞的多義連用——一

種值得注意的修辭方法》、楊振蘭(1999)《淺談感情色彩詞的語

用模式及修辭效果》、鄧軍等(2000)《〈春秋〉詞語感情色彩的

語用分析》等論文分析了詞的多義連用和感情色彩詞的修辭效果;

對短語的修辭分析有,梁銀鋒(2010)《古漢語[主語+之+謂語]s

的修辭色彩及其成因》認為古漢語中的[主語+之+謂語]s大多出現

在祈使、評論、疑問或感歎等句子中,表示強調或誇張語氣,具有

明顯的修辭色彩。馬國彥(2010)《修辭學視野下的現代漢語“V+

將+C”結構》重點對“將”的意義、“V+將+C”結構內部的關係

及整體修辭功能進行了探討。類似的研究,還有原新梅(1997)

《“程度副詞+N”的修辭功效》、張彥群(2007)《副名結構的社

會與修辭理據探析》、張海萍(2010)《“很+名詞”組合現象的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