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困苦(1 / 3)

正午,中校去吃午飯了。阿奇師耐不住刑訊室的燠熱也走出去休息了。葛少疲累地坐在椅子上,他慢慢的喝著茶。

看著被縛在刑牆上,遍體血痕、萎垂著頭昏迷的蕙倫,葛少長歎了一口氣,他與阿奇師整整拷打蕙倫達兩個小時,連他這個行刑組的組長也覺得,今天,這個女孩子真是夠受了。他見過多少政治犯,折磨起他們來他從不留情。葛少骨子裏是個厭女主義者,但在年輕、俊美的蕙倫身上,他看到了讓他吃驚的女性的堅韌,他暗自生出一種敬佩,“這是一個孩子!這隻是一個孩子,而絕不是什麼女人!”當他意識到這種肯定時,他嚇了一跳,難道他也同情起這個陌生的女孩子來了?“未婚的姑娘總有些天真吧!她要不天真,也不會被人家當槍使了。”

忽然,一陣“呼哧、呼哧”牲畜的喘息聲傳人葛少的耳朵,他一側頭,阿奇師牽著一條高大、凶猛的狼犬走了進來。葛少倒一嚇,“阿奇師,你要幹什麼?”

阿奇師把皮索交給葛少,“我想讓這不怕死的,喂狗!”

“你別胡來!”葛少阻止他。

阿奇師“哼”了一聲,“我倒要看看這小娘們是什麼材料做的。”他拿起一邊的橡皮管子,擰開水龍頭,把水朝昏迷的蕙倫身上猛澆。

蕙倫睜開眼睛,她看見阿奇師正獰笑地站在她麵前。阿奇師從葛少手裏牽過狼犬,蕙倫看到了這個可怕的家夥。阿奇師把狼犬引到離蕙倫一米之地,“你可看清楚了,張蕙倫,隻要我一聲令下。它就會撲到你身上,把你的肉一口一口咬下來,再有滋有味的吞下去,你很勇敢,要不要試試看?”

狼犬不安躁動,四蹄急欲蹦躍,它的凜森的眼中垂垂欲滴著貪暴的黑水。蕙倫想起珞土就是被這種D國狼犬活活咬死的,難道她自己也要……她直盯向阿奇師,阿奇師也侮弄地盯著她,渾身傷痛的蕙倫無法遏製地怒罵,“你這頭畜生!”

阿奇師鼻子一皺,手一鬆,“上!”狼犬接到攻擊令,立即朝蕙倫身上撲去。

就在狼犬的尖嘴幾乎碰到蕙倫血痕斑斑的身體時,葛少猛地衝上前,他拉住了狼犬頸上的皮索,大叫“獅!回去!”

狼犬的噬欲沒能得呈,它狂怒地咆哮,狗頭不斷地向蕙倫所在的地方強伸,它隻要一看見渾身傷血的被縛者就以為遇上了一頓美餐。蕙倫的心被狼犬的狂吠刺激得麻亂銳痛,她從小就最怕狼犬這類凶殘的動物,沒想到今天差點被它咬殺。

中校走了過來,他用手愛撫著平息下來的狼犬,“獅!是條有功之犬呢!不過,今天沒你的事,阿奇師把它牽走。”

阿奇師和狼犬走了,中校走到蕙倫麵前,他抬頭,眼睛裏閃著奇異的光色,“你,就準備以這樣的慘相來迎接即將探望你的母親嘍?”他的語氣裏充滿戲噱、酷傲與源源未盡的把握的敵意。

被折磨得體膚俱裂的蕙倫聽到中校在賞玩自己的痛苦,咬牙怒斥,“不許你提我的母親!你不配!”

“葛少,你過來。”中校命令葛少,他指著蕙倫被銬在刑牆上的右手,“你看,就是這隻本來應該老老實實拿筆杆子的手,居然握起了手槍,既然她喜歡越位犯難,葛少,你就再讓她過過血腥的癮。”

蕙倫的右手食指很快感到鋼針直觸的涼意,中校陰騭的眼睛盯著蕙倫,其實他已很絕望了,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子盡管已被他折磨得遍體鱗傷,但他不是勝利者,就象蕙倫不是失敗者一樣,他臉上的肌肉不由地抽搐了,他尖叫起來,“紮!”

一股鮮血“涔”地噴射而出,撕心裂肺的巨痛從蕙倫的指端激狂地傳至她的手臂、上身,直到心房,她忍不住叫了一聲。葛少又用力把鋼針往指內紮,食指指甲斷裂了,蕙倫實在忍受不了,她昏了過去。

葛少把深人蕙倫食指的鋼針拔了出來,蕙倫的食指不停的滴著血,中校想自己隻不過摧殘了蕙倫的肉體,但並沒能摧毀她的靈魂,他也毀不了她,他再次命令葛少,“給我再紮!”

阿奇師也來了,他用水猛衝蕙倫低垂的頭,蕙倫剛剛回醒,就再次遭到鋼針插指的酷刑,她的中指、大拇指上的指甲都被殘忍地撬斷,她毫無知覺的被阿奇師摔到地上時,時鍾正走到十二點四十分。

中校失神地看著倒臥地麵、傷慘難睹的蕙倫,葛少做了個奇異的手勢,“處座,她已經廢了!”

阿奇師無奈的搖頭,“處長,她是個天生的槍殺胚!從一開始就是的。”

“是的,張蕙倫是天生的槍殺胚,而我們這幫人卻倒黴地背上劊子手的惡名,而且是被挫敗的劊子手,這個該死的、無可挑剔的京大優等生。”中校幾乎是在認輸了。他表情黯淡,“你們快去吃午飯吧,再過片刻,張蕙倫的母親要來,這兒還有一場好戲等著我們合演呢!”

他再次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蕙倫,“你的苦難還遠遠沒有結束,你強硬好了。”

拓聞覺得自己成了一個體弱多病的人,在中校的頤指氣使下,他幾乎是壓抑著投入每天的警務工作。

今天,他被中校安排在下午一點,去監獄大門口迎接張蕙倫的親生母親——薑夫人。拓聞通過錫蘭監獄的兩道內門,監獄大院裏密布著全副武裝的軍警。他手持著監獄長簽發的出入證,來到監獄門口的甄別室。

時鍾正走到十二點五十八分,甄別室的值班長檢查了拓聞的出入證後,打開了監獄通向外麵的一扇小鐵門。

拓聞一走出鐵門,就看到監獄大門口停著輛藍色的豪華轎車,車旁有三位體麵的男人正陪著一個穿著一身淺色裙衫的高雅婦人。那婦人見拓聞出現,她連忙走上前來。

年已四旬的薑嵐,她盤在腦後的雅致發髻顯得她的橢圓的臉容規整完美,在日光的照耀下,她的高潔的前額閃射出端麗的華光,眉眼口唇雖都經過細致的描繪,但其天生的美質仍通過一種無法掩飾的自然力量顯示出她那份凡婦不及的高貴。

拓聞一與這美麗的夫人相對,心裏抑製不住的激動,他激越的眼睛輕易就流泄出他對美的傾慕。

“我是少尉書記官拓聞,歡迎您,薑夫人。”

“我是張蕙倫的生身母親——薑嵐。”

“我知道。”拓聞想,一看你的臉,我就知道她的母親非你莫屬。

這時,薑嵐身後的一個中年男人走到拓聞跟前,“少尉,我是顧局長派來的,我送薑夫人與薑先生到這兒,這兩位……”他指了指一旁的另外兩個男子。

那個相貌堂堂、戴著眼鏡的高個男子沉穩地,“拓先生,我是她的長兄薑岩,他是她二哥薑威。”薑岩旁邊站著默然不語、神情鬱悶的薑威。拓聞看出這個剃著板刷頭的帥氣男子與紳士派頭的薑岩不同,弟弟顯然比哥哥剛毅,薑家兄弟是京城上流社會的頭麵人物。

“很抱歉,先生們,按照約定,你們是不能進去探視的。”拓聞知道自己的姿態有些絕情,他不敢看薑嵐。薑家的財勢再大,在錫蘭監獄的鐵門前恐怕作用有限。

“拓先生,我們明白,今天隻要我能見到我的女兒,我們就滿足了。”薑嵐的眼睛牢牢地盯著拓聞。

拓聞這才發現夫人的神情裏隱含著幾乎是滲人肌膚的痛苦,他想,今天你的母性之美將浸泡在女兒的血情裏,你還不知道吧,可憐的夫人。他眼神暗淡,“夫人,我們會讓你見的,你跟我進來吧。”

薑嵐覺得這個年輕的警官有一種純誠的學生氣,沒想到這種地方還有如此秀逸的男青年。她回頭,“哥,我進去了。”

薑威不放心,“阿嵐,鎮靜點。”

薑嵐接觸到二哥憂心的目光,她低下頭,移開視線,向那位陪同他們的中年男子說,“謝謝你的陪送,羅先生。”

“不用,夫人,祝你如願。”

薑家兩兄弟眼看著他們唯一的妹妹走進錫蘭監獄的鐵門,他們隻能恨憾地站在門外等著,薑威跑到車子跟前,長吐一口氣,“這個小兔崽子!真是冤孽呀!”

薑嵐走在年輕的拓聞身邊,拓聞盡力使自己的步子放緩,他的訓練有素的軍警姿樣是威儀雄性的引人,而且他又是書卷氣的,才俊而超拔,他的與生俱來的雅致在這位貴婦人的麵前更加顯然。

薑嵐被監獄院裏的冷寂氛圍感染,她等待今天已快半個月了,這種她從未設想過的徹底變質的痛苦聚會,她無數次的幸福想象已被鋒利的現實之刃刺穿走形。她不知道,她熱愛的女兒會以怎樣的儀容出現,她心如刀割,惶惶不安。

他們走過兩道門,拓聞機械地說,“過了第三道門就到了。”他已說不出應酬的話,他想再過片刻,自己就會被夫人視為恨死不能的仇敵。

第三道門在他們身後慢慢合攏。拓聞意味深長地看了夫人一眼,“這是警務大樓,夫人,到了。”

薑嵐站在五層高的警務大樓前,這和她想象中的魔窟完全不同,它太平淡無奇了,“是這兒嗎?”

“是,夫人,我們進去吧!”

薑嵐一走入陰涼的警樓,就覺得有點冷森,她人微顫。“夫人,你不要緊張。”拓聞盡量放鬆薑嵐的情緒,現在隻有他能給予夫人一點人性的力量。

他們沿著樓梯節節攀升,薑嵐實實在在覺到了恐怖,“拓先生,我女兒真在這裏?”

拓聞想自己在把夫人引人一個可怕的陷阱,在這個炎熱的下午,張蕙倫正昏迷不醒的倒臥在刑訊室的水泥地上,而他居然領著她的母親來探望她,他豈不是天底下最殘忍的惡棍?

“是的,她在這裏。”

他們終於來到三樓審訊室,拓聞低頭走入,“處長。”

中校正獨自站在窗前,他回過身,看見了拓聞身邊的薑嵐。這個殘酷整治蕙倫卻毫無結果的軍警頭目被薑嵐的高貴儀容震住了,薑嵐的成熟的婦人之美是有著極大的摧毀力的。難怪!有這樣的貴婦做她的母親,張蕙倫怎能不自視甚高、極求至尊?

“夫人,這是中校處長範仲國先生。”拓聞介紹。

中校客氣地,“歡迎您,尊敬的夫人。”

薑嵐一見中校,心裏就有種不安,她勉強自己笑笑。

“早就聽說夫人要來,你請坐。”

拓聞倒了杯開水放到薑嵐跟前,薑嵐坐在靠背椅上,輕輕道謝。她見審訊室陳設簡單,眼前僅僅中校和拓聞兩人,內心不由湧起惶亂與痛切,她與中校對視,這個人控製著女兒的現在。“中校先生,我女兒……”

“夫人,你今天能來這兒是很不容易的。你女兒張蕙倫的案子,本人是奉上級的命令才得以審問的權力,這是我首先必須告知夫人的,以免除夫人可能對我產生的誤會,我的權力是有限的。”

拓聞默默站到門邊,薑嵐喝了口水以鎮靜自己。“中校先生,我今天來是想與蕙倫見上一麵,你知道,雖然她是我親生女兒,但我與她並未真正相認過……”薑嵐有些急切,“你如果現在就讓她來見我……”

中校不以為然地看著薑嵐,“我不是說了,你女兒的案子,對你是關鍵,雖然,你對案情並不了解,但我希望夫人能本著你個人情感與實際利益的考慮,等會兒,你最好能對你女兒施加扭轉局勢的積極影響。”

“蕙倫,她現在怎樣了?”薑嵐不安地問。

中校眼裏閃過一道幽光,“我可以如實告訴你,夫人,你女兒的態度很強硬,她從不與我們合作,已完全置生死於度外,更別提對你這個母親的骨肉之情的顧忌了。”

薑嵐腦子如遭蕩滌般一陣空荒,她眼前立刻浮現出小淩年輕的遺容,蕙倫也要象她父親一樣嗎?她人發軟了,“中校先生,你的話讓我很不安,蕙倫她究竟怎樣了?你能否現在就讓她到這裏來?我會象一個母親那樣的會見她的。”

“你今天來,就是為了這個,隻是夫人,對於你的毫不悔罪的女兒,我們采取了一定的對付措施,等會兒,你見到你女兒時……”中校別有用意地看看薑嵐,“最好控製一下你的感情,你要麵對的是現實,也僅僅是現實!”他站起了身,拎起桌上的電話機,“葛少,你和阿奇師立即把張蕙倫帶到三樓審訊室,她母親來看她了。”

“夫人,你等著,張蕙倫馬上就來。”中校對麵色發白的薑嵐說,他心想,這幕慘劇可不是我範仲國要上演的。

門口的拓聞人都呆了,他知道即將發生的一切會是喪盡人性的。他看見中校走到他身邊,“少尉,咱倆一塊去迎接他們。”他朝拓聞眨眨眼,拓聞竟依從中校,兩人一起跑到三樓走廊的一個窗戶,從這兒往下可以直接看到警樓的門口。

薑嵐被死寂的空氣包圍,她頭腦僵怔,渾身虛軟。她茫然地望向窗外,六月的夏日正熱力四射,上天才不管你們人間的禍福呢!在這淒涼無助的時刻,她想起母親、小淩。敞開的室門毫無動靜,她想要看見的,她隻能看見的,是從未真正親近過的、卻又長久思念的女兒蕙倫,女兒,唯有女兒才能引使得她回投入痛情的往昔。

她抬起手腕,一點三十分,曆史走到這個時辰,她進入的是一個幻夢以外的夢幻,那扇敞開的室門,是閃著神光的天堂?還是亮著魔色的地獄?她已聽到鈍重的腳步聲,她想從男人的踏步聲中分辨出女兒的足音,“她來了,”可為何沒有她的腳步聲?

中校走進門來,他的表情象個正在表演的魔術師,薑嵐再也忍不住了,“中校先生,蕙倫呢?”

“她來了。”中校朝門外遞了個眼色。

薑嵐站起身,這時,身著黑背心的阿奇師把一個遍體血痕的人拖進門來,他把她象麻袋一樣扔到薑嵐的腳下,薑嵐聽到這個粗漢的呼呼的喘吸聲,他的壯實、油亮的膀子上汗水直淌。阿奇師看都不看薑嵐,他走出了門。

薑嵐發懵的腦子不斷的爆響,眼前的景象和她的想象相差實在太遠,她的整體被迅速炸裂,無數塊血肉在室內炎熱的空氣中橫飛縱撒,她眼看著自己的身體劇烈地變形,這變形的自身和地上那個遍體血痕的傷者融為一體。

“薑夫人,這個躺在地上的人,就是你的女兒張蕙倫。”中校的聲音十分冷靜。

薑嵐終於看到了命運呈示給她的真正意圖,她慢慢蹲下身,靠近伏臥在地昏迷的傷者。她不相信,但她還是伸出雙手把被水血透濕的女孩身體摟到胸前。女孩衣褲上的血水立即沾染了薑嵐潔淨的裙衫,她的手撫到那張鞭痕交錯的年輕麵容,她看清了,那副和小淩一樣俊揚如漆的劍眉,是蕙倫!她掏出手帕,輕輕地為蕙倫拭著血痕。

蕙倫的右臂動了一下,薑嵐把她的右手放到前麵,突然她驚呆了,蕙倫三個右手指滋血腫脹、傷慘裂離,這傷口象蕙倫慘痛的呼叫朝著薑嵐的心頭陣陣傳來,她的心成了冷風中最後一片枯葉簌簌地抖個不停,嘴裏難以抑製的發出嗚咽。她用手帕輕裹住蕙倫的血指,蕙倫似乎感覺到痛苦,她側動了一下身體。

看著仍處於昏迷的女兒的臉,就是這張年輕、純真的臉,麵對那些油汗淋漓的粗野凶漢,承受那種非人的折磨,即使自己財勢威重的父親也沒能讓她躲過被殘虐的厄運。薑嵐憤激地抬起頭,絕望地看著站在眼前的中校,“中校!你們是怎麼答應我們的?蕙倫到這兒才十天,你們就把她……”她悲痛失聲,再也說不下去。

“夫人,你們要求的是什麼?你們想要的不過是你們家女孩子的清白。你的女兒躺在你的懷裏,雖然她遍體血痕,可她就是你想要的、你所奢望的那個清白的女兒,任何的流血創傷都沒有改變她原來的本質,你這個做母親的難道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中校冷酷的回答使薑嵐僵住了,“清白”一詞被中校說得十分不屑,好象“清白”是這些惡魔奉送給她的厚禮,薑嵐立即想起蕙倫翻譯的《墜落的天使》中的那句台詞,“讓女兒的遺體送給母王作慈悲的聖禮”,去年是可憐的博美和她瘋了的媽媽,今天又輪到蕙倫和無辜的自己,她俯下身抱緊蕙倫。

“蕙倫。”薑嵐朝昏迷的女兒輕喚,無知無覺的蕙倫難道還不知道自己已躺在母親的懷抱?她慘遭刑傷的臉上表露的情色不是在告訴母親,象這樣的安睡漫長而又幸福?

薑嵐的母唇碰到了蕙倫嘴角的傷口,她嚐到了女兒鮮血的滋味,是痛情的鹹苦,又是難忘的純潔,“你是從我的血中而來!”她的眼睛這樣向女兒訴說。

懵懂中的蕙倫一陣掙動,“蕙倫,”薑嵐叫了一聲,她看見女兒又動了一下,“醒了嗎?”

蕙倫全身浸泡在血火中裂痛獅燒,她恍天惚地的漂遊,初睜的眼睛迷蒙地映見薑嵐的臉。薑嵐的臉輕貼蕙倫的麵龐,這時的蕙倫仿佛成了初生的嬰兒,她的眼睛清明如波的閃動起來,“是媽媽嗎?”

“是的,蕙倫,我是媽媽!”薑嵐憐愛地笑。

“……媽……”蕙倫的雙眼閃過一道愛柔的光,她激動的想支起身子,但極度虛弱的傷軀耐受不住地頹軟下來,她無力地倒向母親的懷裏。薑嵐急切地叫,“蕙倫!蕙倫!”

一直站在門旁,看著這幕母女聚會場景的拓聞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跑到桌邊,把剛才為薑嵐倒的那杯開水端到薑嵐跟前,“夫人,你給她喝點水,會好一點的。”

悲痛難忍的薑嵐驚異地抬起頭,她看到的是一張年輕、溫淳的臉,“這個年輕的少尉也是一個孩子。”她接過杯子,扶著蕙倫,“蕙倫,喝點吧。”

蕙倫把嘴唇抵著玻璃杯沿,慢慢地喝著水,一喝完便又氣力不支的倚在母親的臂腕。她支撐著自己多看母親幾眼,她與母親已相聚無多。

“要再喝一點嗎?張蕙倫。”拓聞看著依在母懷裏的女孩,蕙倫朝他看看,搖了搖頭。

“謝謝你。”薑嵐感激地遞過杯子,拓聞感到亂箭穿心,他默默退到一邊。

薑嵐摟住女兒,蕙倫微微笑著,望著母親,“媽。”薑嵐含淚點點頭。

中校見她們不太說話,陰沉的,“夫人,今天這種場麵對你是終身難忘的,如果你想使危難的局麵改變,也不是沒有可能。”

心潮難平的蕙倫一直沒注意到中校的存在,現在一聽到他對母親發出如此明顯的威脅,她掙紮著強撐起自己的傷軀,攥眉直視中校,“請你……別這樣對我的母親說話!”

薑嵐連忙勸阻,“蕙倫。”

“張蕙倫,事已至此,你還這樣頑抗,這對你和你的母親是很不利的,如果你母親的眼淚都打動不了你,那麼,夫人,你女兒的不幸結局就怪不得我們了。”

蕙倫被擊中要害,她兩頰滾燙,抬眼望向母親。薑嵐摟撫著女兒,輕聲說,“我的好孩子。”

中校火了,“夫人,現時的每一分鍾對你都是非常寶貴的,你最好不要浪費時間。”

薑嵐抬起頭,心如刀絞地朝向這個一身警服的威挺警首,這個男人秉承著龍家王朝的滅殺意願,她作為母親是無力與之抗衡的。她從頭到腳的視看,倒使中校不自然地後退了一步。

“中校,我知道,你們一定要我的女兒抵償命債,這已無法改變。但是,我作為蕙倫的母親,一個與她分離達二十多年的不幸母親,懇求你,不要再用酷刑折磨蕙倫了。”

中校沉默了,蕙倫聽到母親對敵人哀求,她用力拉住母親的衣角,“媽媽,你別求他們!”

薑嵐轉向女兒,痛切地,“蕙倫。”

“不!媽媽!”蕙倫咬牙堅拒。

中校冷冷地,聽到了嗎?夫人,你的女兒一心想當英雄。

薑嵐的心陡地落到穀底。中校看著薑嵐懷裏、傷血淋漓的蕙倫,“張蕙倫,你是英雄,但在這個世界上做英雄是要付出代價的。”

蕙倫的嘴唇因為鮮血的沾染更加鮮紅,她一字一句地,“姓童的,如果我現在手裏有支手槍,我就立刻把你的心髒打爛!”

此語一出,薑嵐悲痛地擁住蕙倫,但她已無法阻止女兒。

中校猛地轉身,他拎起電話,“葛少,你和阿奇師立即到三樓來,帶好家夥,給張蕙倫上烙刑!”

薑嵐一聽,嚇得趕緊抱緊蕙倫。中校在桌邊來回走了幾步,他情緒非常躁動。拓聞見勢不好,他走近中校,“處長。”

“什麼事?”中校很不耐煩。

“你不能再對張蕙倫用刑了。”

“為什麼?”

“她的身體抵不住的。”

“是嗎?拓少尉,張蕙倫本來就是個死刑犯,即使我現在把她活活弄死,我也用不著抵命。”

薑嵐實在聽不下去了,“中校,無論如何,蕙倫才二十二歲,她還是個孩子呀……”她的話音未落,葛少和阿奇師一起走了進來,室內所有的人都看見葛少手上鉗著的燒得通紅的烙鐵。

“處座,現在就幹嗎?”阿奇師粗聲粗氣,拓聞眼都紅了,他不顧一切地對中校叫,“處長,你就發發慈悲,看在薑夫人求你的份上……”

中校睬都不睬拓聞,他酷狠地命令,“你們給這位勇敢的張蕙倫小姐蓋一個英雄的圖章,以表彰她今生今世的功德。”

拓聞攔阻中校,“處長,你就可憐可憐她們吧,張蕙倫的母親在場,你不能這樣啊!”中校凶狠地盯著拓聞,“少尉,我看你是不想在這兒呆下去了!”

拓聞痛苦地低下頭。葛少、阿奇師疾風般衝到蕙倫和薑嵐麵前,薑嵐的心迸濺起衝天的血浪,她雙手死死擁住女兒。阿奇師嘲弄地,“怎麼,你想讓你的女兒在你懷裏受烙刑嗎?”說著他便用力去掰薑嵐的手。

蕙倫怕媽媽受到損傷,“媽,你放開我吧!”

薑嵐嗚咽著,“蕙倫。”

阿奇師象蠻牛一樣哼鳴,薑嵐的手已被強行與蕙倫分開,她恍恍惚惚如飄散空中的碎紙,她看見蕙倫被那個凶悍的打手往地上一摔,蕙倫痛得叫了一聲,在地上輾轉了一下。

在桌子的腳前,阿奇師粗壯的雙腿狠惡地壓到蕙倫的膝上,兩隻大手死死摁住蕙倫的雙臂,他抬頭叫,“葛少,你來吧!”

淚水肆溢的薑嵐向蕙倫那兒撲過去,“蕙倫……”

“夫人!”突然一雙手有力的摁住了她,薑嵐回頭,看見拓聞沉痛的臉,“你就認了吧!”他半扶半攔的安鎮住薑嵐,薑嵐癱軟下來。

葛少把火紅的烙鐵放到蕙倫的眼前,中校站在被撳壓在地的蕙倫身邊,他欣賞的看著蕙倫臉上的表情。蕙倫屏著氣,“我千萬不能叫,媽就在旁邊,她正看著我呢。這幫野獸!”

中校朝葛少點了下頭,烙鐵終於不可抗拒地放到蕙倫的胸膛上,蕙倫猛吸一口氣,巨大的熱力在她前胸迅速傳遞開來,她拚命壓製自然力碾壓下肉體崩散的極痛,她用自己柔軟的舌頭和堅硬的牙齒把凶狂的痛叫抵下了喉嚨。

薑嵐看見蕙倫被撳壓的四肢不住的掙動,身體劇烈的蜷縮,很快她安靜下來,不再動彈。她沒有聽見女兒的慘叫。

拓聞放開了薑嵐,在麻鈍的迷覺裏,他看見剛才還在強韌反抗的女孩現在象一隻被殺的羔羊,靜靜的躺在灰色的水泥地上,這隻純潔的羔羊在失去對人世間的所有感覺前,一心惦念的是她的可憐母親吧。

薑嵐跪在蕙倫的跟前,視線凝集在蕙倫胸前褐色的烙痕上,“這從生至死的極痛嗬……我為什麼生的你呀?”一張巨大的黑死的幕布罩住她的眼睛,她沒有聽見拓聞的叫聲,她隻聽得自己的心聲,“結束了!結束了……”,她倒在蕙倫的身上。

“蕙倫……蕙倫……”

淚跡未幹的薑嵐人還沒醒,嘴裏已在發著泣聲,她睜開眼,看見自己正躺靠在一張黑皮沙發椅上,房間也是陌生的,不再是剛才的審訊室。

“夫人,你好些了嗎?”她麵前站著兩個黑衣女警,她現在一看到這種顏色就覺刺目難受。

“你如果好了,我們就送你出去。”

出去!薑嵐的憂心似海水回潮般複張,“我女兒呢?”

女警回避著薑嵐痛切的眼神,“她被送回去了。”

薑嵐完全清醒了,她站起身,“你們把她送哪兒去了?她被你們弄成這副樣子,難道你們還不立即把她送醫院?”她憤怒的四顧,要是那個狼心狗肺的中校還在她麵前,她會真的跟他拚命。

“夫人,這個我們無權決定,我們隻能負責送你離開這兒。”

薑嵐渾身火燒般灼熱,她要呆在這個非人的地方,她今天遇到的……她的眼淚又盈上眼眶,她踉蹌著往門外走,女警要來攙她,她嫌惡地甩開她們。

薑嵐走出了警樓,她傷心地回望這座平常的五層大樓,“魔窟,名副其實的魔窟。”她現在才知道為什麼外界對錫蘭監獄談虎色變,“蕙倫,你被他們弄到哪兒去了?我走了,你一個人……”

炎陽迷化了她的虛腫的眼睛,監獄院子裏值哨軍警肩上的鋼槍閃著幽光,薑嵐看見自己裙衫上還沾著蕙倫的血跡,“今生今世,還能再見嗎?”想到敵人的凶殘,她怎麼能再跨入此地?

薑嵐終於走出錫蘭監獄的大門,她的兩個兄長象豔陽下的兩頭勁勇的雄豹迅疾朝她奔來,當她的身體一接觸到哥哥們親和、有力的臂膀,受盡折磨的薑嵐再也支撐不住的倒了下去。

暮色罩到了薑嵐離去不久的錫蘭監獄,它象郊野上一頭蹲坐不動的黑獸,裏麵包藏著人世間難測的凶象。

拓聞懷著怨苦走進男浴室,他鬱悶地脫下衣褲,光裸著年輕、健美的軀身,拖著海綿拖鞋,走進一間日光燈亮照的單人淋浴間。

他擰開了水龍頭,溫熱的水陣雨似地澆灑在他塞滿亂緒的頭上,他用力地抹著肥皂,狠狠地搓洗肩背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