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恩怨情仇(1 / 3)

四日上午,兩輛高級轎車停在“花殿”樓前,京大文學院院長江誌平,校辦公室秘書廖強,文學係講師書磬作為送行者乘入第一輛車,而直赴襄陽的楊亭、賽的楊、蕙倫坐的是校長胡迪的專車。

蕙倫坐在車裏,博美站在車窗前,她握著她的手,她們誰都不知道,這是她們最後一次的實體相接。車子要開了,博美輕輕地,“祝你成功!蕙倫。”

蕙倫看著她,不知怎麼回答,她隻是點點頭。車子啟動了,她與她四目相對,象在七室第一次相見時那樣,“博美……”蕙倫低喚她。車子已經滑行了十米,博美不得不放開握著蕙倫的手,她大聲地,“我等著你!蕙倫!”

博美與珞土的最後一次聚會是在蕙倫離京的第二天——十月五日,星期六,這天,珞土正在拉肚子。

博美坐在沙發上,看著珞土又一次麵色煞白地從衛生間裏出來,他愁眉不展地躺到床上,“哎喲!博美,我今兒真拉死了,這藥吃下去怎麼沒用嗬?”

“急性腸胃炎,明天就會好的。誰讓你跟著你們司長去赴那種宴會的?吃山珍海味時肯定是忘乎所以了。”

“你這沒心肝的丫頭,今後我娶了你準得讓你活活氣死!”

博美不理他,珞土又嘮嘮叨叨起來,“娘啊!今天你兒子遭罪了,可咱媳婦還不給我好臉色看,說怪話氣我……”

博美站起身,“好!我氣你!我這就走人,看你還氣不?”

珞土一聽,嚇得從床上一躍而起,猛地抓住博美的胳臂,“我的姑奶奶,你一走,我更玩完……”

博美看著他,“你抓我那麼帶勁,還會玩完?”

珞土苦笑,“博美,我正病著,你,你別坑我呀!”

“行!我這就給你做飯去,服侍你這個……大丈夫!”

珞土立即喜上眉梢,“媳婦,就給我熬點粥吧!”

博美“哼”了一聲,轉身進了廚房。

珞土這才安靜地躺到床上,他長吐了一口氣。

一會兒,博美從廚房出來,她朝珞土看看,“好啦?”

“早嘞!”

珞土有些急切,“博美你過來呀!”

“怎麼。生著病,還想……”博美還是坐到珞土的跟前。

珞土抓住她的雙手,“好姑娘,你以後可別這麼折騰我,我愛你,不許你虐待……”

“你一個大老爺們……”

“你待張蕙倫怎麼那麼好?”珞土看著博美,“她病了,你不得了了!”

博美臉紅了,“我病的時候,她也對我好的呀!再說,蕙倫從小沒有父母,她比你我都可憐,更需要愛。”

珞土笑了,博美這才知道自己上當了,“你這壞家夥……”她擰珞土的胳臂。

珞土笑得合不攏嘴,“我真幸福,你心地那麼好……”他摟著博美,“世上好人有幾多,偏偏讓我這嫩小子碰上了!”

博美不好意思地投入珞土的懷抱,“珞土……”她明白他是這樣愛她。

“別離開我……”珞土吮著博美的耳朵,低低地說。

六日上午,星期天,博美吃完早飯,就上大秦路珞土的住處,她牽掛著男友的身體。

走到三樓珞土的房間——303室,她敲了敲門,一點動靜也沒有。她幹脆自己用鑰匙把門打開,房裏空無一人。“珞土去哪兒了?”

博美耐心等著,眼看午飯時間都到了,她不由焦慮起來,她看看昨晚自己煮的粥還在,“怎麼回事?”博美幾次跑到窗口往大樓門口、馬路張望,哪有珞土的影子。

博美耐不住了,她走出房間,中央區是西京的市中心,繁華熱鬧,今天又是星期天,明兒恰逢國慶,馬路上熙熙嚷嚷,人來車往。看見別人都攜親帶友,喜氣洋洋,博美第一次感到孤單的淒涼與可怕。難怪蕙倫對自己那麼依戀。如果蕙倫沒去襄陽,她們一定會把這個節日過得開開心心。

博美在一家麵館裏吃了碗麵,又回到303室,依然空著的房間給她一種強烈的危機感。“不對!肯定有什麼不對了。”她昨天跟珞土說好,讓他呆在家裏,她會來看他。

博美想給家裏打個電話問問在家的父母……不可能,珞土如果到她家一定會通知自己……博美心亂如麻,她理不出頭緒。

暮色降臨,博美整個人都麻鈍了,她看了看這個已經算是自己的家,明天再來吧。她走到底樓,經過門房時,她抱著一線希望問那個看門老頭,“老伯伯,今天,你看見過303室的那位先生嗎?”

看門老頭瞅了瞅眼前這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女郎,“303室……好象早上出去了……”

“他上哪兒去了?”博美驚喜了,她滿懷希望地看著老頭。

老頭皺眉,搖搖頭,“不知道,出去是出去的,回沒回來……我沒注意……”

“老伯伯,如果你看見他回來,請你讓他立刻打電話給我,好嗎?”

老頭撓頭皮了,“好是好,不過我們這個地方是很複雜的。”

博美這才發覺自己急得出亂了,她匆匆說句,“謝謝,老伯。”

博美臉已漲紅,她快速走出大樓,一來到熱鬧的街頭,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珞土,你這混蛋!昨天還跟我纏mian繾綣,今天卻連個人影都不見,明天要是你回來,我非跟你……”

她拭著滿臉的淚,怨悶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博美的家離大秦路僅一站路,珞土是為了她才選了這個公寓,他怎麼會耍她?

十月七日,傍晚,在303室依然空等一天的博美,慢慢地走在路燈燦黃的大秦路上,珞土的突然消失讓她如墮深井,“這究竟怎麼了?”博美抹著眼淚。明天又要上課,她往京大的方向去。

“也許他被部裏派去執行什麼秘密任務?也許他遠在金州的家人把他叫回家?也許……”她淚眼模糊,“蕙倫,你今晚大概要登上領獎台了,而我……你要在這就好了。”沒有了珞土,博美能依靠的唯有蕙倫了。

她正悲傷、恍惚著,沒注意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到她的身邊,車上下來兩個男人,他們一左一右挾持住博美,聲音低沉地,“舒小姐,珞土先生請你去跟他會會麵,請你合作!”

博美還沒看清這兩個家夥的麵目,人就被強行推入車內。

博美從來沒想到,僅僅兩天未見的珞土竟然落到了錫蘭監獄的軍警手裏。他玉白的麵龐,豐偉的軀身,萎垂著的烏發濕漉的頭顱,都已浸泡在血腥中。

博美盯著被鎖銬在刑牆上麵目全非的男友,她不知道自己將要麵臨滅頂之災,她更沒想到,為了她的災難,無辜的蕙倫也將重蹈珞土的覆轍。她如果知道這一切,她就會立刻撞死在這堵刑牆上。

驚痛俱加的博美回轉身,她麵前站著的是當時的政治處處長上校付蓋,副處長範仲國。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這樣對他?”

付蓋冷靜地,“舒小姐,珞土先生被他的同誌供出,他在今年三月初三,桃花日的晚上,在他原來居住的香來胡同六號,藏匿了當局通緝的青力派頭領——柯特達一天一夜。柯特現在去向不明,而你的了解內情的男友又不肯從實招供,你是他最貼心的女朋友,如果你體恤他,應該勸他向我們自首。”

“原來是柯特!珞土不是跟我說,他們之間沒有關係?”博美驚出一身汗,她嘴裏為男友辯解,“你們會不會搞錯?我了解珞土,他不是那樣的人,你們可以去他工作的部裏調查呀!”

付蓋嘲弄地笑了,“我們搞錯?舒小姐,他的同誌為什麼指認他,不指別人,我看是你對你自己的男友還不太了解。”他暗笑這個京大女生的幼稚勁。

博美不得不走向傷血淋漓的珞土,珞土光裸的上身已是模糊的血肉一片。

“珞土,珞土……”她泣聲的呼叫象一架斷弦的琴一樣顫慄著低鳴。

赤膊的阿奇師走上前來,把博美往旁邊一拉,博美嚇得叫起來,她看見阿奇師獅燒著熾狂烈焰的眼睛獰惡地盯著她。

一束水柱激噴到低垂著頭的珞土身上,漸漸的,珞土抬起了頭,透明的水滴與殷紅的血珠交融著淌落下來。

“我看見了什麼?那輕勻的身影是如此熟悉,難道我已死於淋血的夢中?她的靈魂已飛進我死後的異地?”

“珞土……”他的耳畔響起輕柔的女聲,一雙溫熱的手撫上他血腫的臉頰。

“你是誰?”

“珞土,我是博美……”

“誰?”珞土神昏智迷地望向她。

“舒博美!”

“怎麼可能?這是什麼地方?”

博美傷心得說不下去。

“這是現實,珞土先生。”付蓋走到他跟前,“站在你麵前的是你的女朋友——舒博美小姐!”

“博美……”一陣徹骨的驚顫衝襲著珞土,即使渾身的傷痛也沒有這種反應來得激烈。

博美一下子抱住了珞土,“珞土……”

付蓋不屑地朝一旁的範仲國看看,中校嘲弄地聳聳肩。好一幕癡情戀人的血情戲!大概這枝京大校花因為過於嬌柔才會贏得粉身碎骨的慘運。

付蓋象個魔法師般啟迪著,“米先生,在舒小姐麵前,你準備把你的決心堅持多久?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今天,你不是為了你自己才要保持你的這份尊傲,尊傲在現實麵前將變得無足輕重。好好看看她!”

付蓋直盯著珞土,“看看你女朋友這張絕倫無比、天然造化的臉,這張臉可以給她的父母、親戚、朋友,還有你,帶來多少生活的希望和安慰!這是一種毀損了就再也不會複原的無價之寶。”

心如刀割的珞土忍不住大叫,“你們要幹嗎?”

緊緊擁抱珞土的博美完全聽懂了這種魔鬼的威脅,她看著眼前這個穿著一身威挺警服的上校警官,眼淚停止了流淌,她不敢相信人世間至絕的災難會這樣降臨到無辜的自己頭上。

珞土的臉開始發青,一種比死還要可怕的恐怖穿行在他體內,他被銬在刑牆上的雙手不停掙動,“博美,你別放開我,別放開我……”他顫抖地叮囑女友,好象隻要博美抱緊他就不會被滅失。

“警官,你們不過是要知道柯特的下落,我承認,三月初三的深夜,肖明宇把重傷的柯特送到我這兒藏匿,但他隻停留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夜裏,就被他的同誌接走了。”

付蓋的眼睛放出光來,“什麼人?有幾個?”

“是兩個男的,我不認識。他們接走柯特,並沒告訴我確切的去向。你想連跟他們一起走的肖明宇都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呢?”

“是嗎?肖明宇可不是這麼說的,我們先不管這個,隻是肖明宇供出了你珞土,你準備供出哪個你不認識的同誌來替代你現在的位置?”

珞土這才感到自己的供述是貧弱無效的,他沉默了。

“舒小姐,你的男朋友在你的麵前都不老實,你不覺得你的眼睛看錯人了?”他側過身。對一旁仰著脖子大灌烈酒的阿奇師叫道,“阿奇師,現在看你的了!”

“不!警官,我說的是真的!柯特他究竟在哪兒,我確實不知道。我不過是出於同學四年的友誼才救助了他,可我從來不是他那個圈子裏的人,你們可以到我所在的財政部去調查,我一直都是與青力派無涉的。”珞土失血的臉漲紅了。

“哼!你與青力派無涉,怎麼會把他們的頭窩藏一天一夜?何況,肖明宇一口咬定,你是他們的組長。”

珞土急叫,“你把肖明宇叫來,我跟他對質。”

出賣珞土的肖明宇已經在監獄內自殺,珞土已是軍警手裏掌握的唯一籌碼,付蓋一橫心,“珞土,看來你對你女朋友的感情,不及你對你同窗四年的柯特的情誼,不過,我倒很欣賞,你這樣做才更象個男人!”

“不!警官,我求求你!求求……”

“珞土!”博美捂住珞土哀叫的嘴。

“……博美!”珞土的眼淚滾滾落下,“我真的不知道柯特在什麼……”他哭得說不下去了,如果珞土知道柯特的去向,他現在立刻就坦白了。博美明白他的意思,她不說什麼,隻是緊緊地擁抱珞土,任男友的淚水淌濕自己的頭發。

“珞土……”博美恍惚地叫著男友,光裸著上身的阿奇師走上來,兩隻汗毛粗長的手用力拉扯博美。

珞土麵色青紫,他發狂地掙脫著,他腳上的鎖鏈叮叮當當地作響,好象在為他的厄運伴奏。

“博美……”珞土慘叫著。

博美已被阿奇師和另外兩個打手拖倒在地,她的衣服被一件件剝去,但博美沒有叫。

“珞土,現在還來得及。”付蓋陰沉地。

珞土雙眼噴火地直盯著這個喪盡天良的劊子手,“你……畜生!我真後悔。為什麼我不參加柯特的青力派,你們這幫……柯特遲早會回來,他會為我和博美報仇……”極度悲痛的珞土昏了過去。

“啊!”博美痛叫了一聲,珞土沒有聽到。打手用冷水把他激醒,他低垂的頭被付蓋狠抓著抬起,“你好好看看,你的絕代佳人是怎麼毀在你的手裏的!”

珞土的眼睛徹底黯淡,他看見了,他第一次看見,也是最後一次看見,僅僅在他懷裏相依過的年輕、純潔的博美的嬌嫩裸身,被那個彪猛的凶漢騎壓身下。他的雙眼被烈火烤幹,死死瞪大著,象飲用生命的毒液一樣吞咽博美橫遭蹂躪的慘苦。

此刻,渾身戰抖的阿奇師被征服的雄悍野性填滿,博美的勻美軀身使他感到女性的嬌柔與高貴,他的壯實的雄體貪婪地傾軋上去。凶狂的氣焰不斷地升騰,阿奇師被博美的不停掙紮、哭泣給惹火了,他粗野地揪著博美的頭發,獰笑地,“再漂亮的女人,也不過是男人身下的一匹母馬,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讓老子玩個夠!”

博美痛苦地睜大一雙淚眼,朝著刑訊室灰黑的牆頂,她象陷入迷化的昏溺,又象被托上死的黑霧。身下那越來越強悍的蹂躪,就象公牛的殘暴踐踏。四周一片寂默,仿佛天堂與地獄在同時合龍。被毀棄的巨浪徹底吞沒的博美隻聽得自己的心頭痛叫了一聲,“蕙倫!”,就什麼也不再覺得的昏了過去。

博美木然地坐在一張黑皮沙發上,她是在昏迷中被投入這個警務大樓底層的房間的,凶手們已作鳥獸散。

範仲國來到她麵前,他平淡地,“很對不起,舒小姐,今晚的事是令人痛心的。”他眼色冷漠。

博美根本沒去看她。

“事已至此,已經無法挽回了,隻要你自己不開口,對別人來說,這件事就等於沒有發生。”

門外走進兩個女警,“我們立即派人送你回去。”

博美依舊看著地麵,似乎想從灰色的水泥地上找到自己毀滅的原由。

兩個女警過來攙扶遲滯的博美。

還是那輛烏黑發亮的轎車,它穿過錫蘭監獄數道高闊的獄門,很快就行駛到通往西京城區的京西公路上。

車子兩旁的窗子全用黑色布簾遮著,博美隻能從司機前麵的窗玻璃上看見外麵的景色。路旁的樹木一棵棵迅疾地掠過,她對這單調的郊鄉夜景毫無反應,隻有那深黑的夜色在潛入她麻木失覺的心靈,它緊緊包裹起這顆碎裂不複的心,這顆心已和永恒的曆史一樣古老陳舊、灰垢沉積。

博美的鼻腔似乎又聞到那個殘暴她的凶漢的濁異氣味,這氣味象一條毒蛇鑽入她的大腦、身體,一陣陣惡心象不容排拒的浪潮衝擊上來,車子一個急轉彎,博美“哇”地嘔吐起來。

車子停在了“六號橋”的路口,緊閉的車窗已經打開,博美劇烈地嘔吐,她渾身顫抖,哭泣地叫,“讓我下去!”

“不行!我們把你送到京大……”

啊?她現在這副樣子還有臉回學校?“我要下去……”她哭得快要窒息了。

兩個女警不知所措,司機身邊的男警官目光銳騭地盯著眼前這個不幸的女孩,“舒小姐,這兒是西京的錫蘭,離市區還有六公裏,我們必須對你的安全負責。”

博美聽到這種強盜的可笑之語,不禁怒上心頭,她大聲叫道,“我不是罪犯!請你們現在就讓我下車!”她不顧一切地起身。

兩個女警去摁她,男警官猛喝一聲,“讓她下車!”女警鬆開了手,博美衝下了車。

仲秋的鄉夜,星空燦亮,半月明煌。博美站在無人、闊遠,風吹草動的西京郊野,成了孤女幽魂。她沿著腳下筆直的京西公路,沒有時間感的步步前移,她沒發覺兩個女警悄悄尾隨其後。

她的身旁有時會疾駛過大卡車,巨光的車燈刺得她哭腫的眼睛疼得睜不開。她有時會呆立在路邊的某棵樹旁,雙手顫軟地摟著樹身,她感到橫遭蹂躪過的身體部位的絲絲作痛,那仿佛是一種無比的羞恥在向她攻擊,她不由地嗚咽著。

博美在一次次瀕死的沉迷中醒轉,夜空如此燦爛,它在發著生的強烈趣味,而這本來是她這個甜蜜女孩的天賦。現在所有有過的幸福都被今夜突臨的慘禍滅蝕得一幹二淨,隻剩秋夜的微風與天空的星月來作她悲哀的見證。

她看見了一個橋坡,橋碑上刻著“雨雪橋”三個字,這兒離市區還有多少路程?她不知現在是什麼時候,她的手表遺落在魔窟裏。家是不能回了,京大她更不想再跨入,她怎麼能讓父母、同學、親戚、朋友看見這個被強人蹂躪過的自己?“我怎麼會這樣?”

博美不知用兩條衰弱的腿足邁出多少步子,這已是她人生的最後幾步。她應該很乏了,她已走到了四號橋,疲乏已極的身體不知不覺坐到了石欄邊,她的眼睛立時垂閉了下來。恍恍惚惚,她又看見了珞土,他象長著翅膀的天使,在湛藍的琴南河上空翻飛。

“珞土,你已到了天國嗎?”

一輛車子從她跟前飛駛而過,她被轟隆的車聲陡然驚醒,那遠離而去的卡車的熾亮燈光照亮了她的前程。她慢慢站起身,等在四號橋的橋頂,象一個返回天國的受難天使。

來了!兩束耀亮的車燈光朝她飛速而來。她向前邁開沉重的腿腳,突然,車子一個猛刹,車窗裏伸出一顆男人的光腦袋,他朝著佇立不動的博美大罵一聲,“婊子!”

博美嚇得往後退縮,車子轟轟從她身邊開走。“婊子”的罵聲還在她耳邊回響,她的唇邊浮出一絲慘笑,這笑是對她自己的女性人生的幡然醒悟。她望著沒有盡頭的錫蘭原野,無法穿透的濃重黑幕,此時此境,她想起正在襄陽接受事業果實的蕙倫。

“你現在一定在聯合大學的宿舍裏安然入眠,你閉合的眼睛可會看見這個慘遭毀棄的我?”她的手伸進外衣口袋,拿出一張備用的白色衛生紙,她撫索著褶皺的白紙,“如果你在這兒,我有勇氣回到你身邊嗎?”她咬破自己的食指,“你不在呀!咱們是永不再見了……”她用淌血的手指在紙上寫下,“蕙倫,我想你。”

“早知今天,還不如……”她把紙放回口袋。

這時,又一束強烈的車燈光遠遠地向她射來,博美不再猶疑地站穩身子,在等待死神擁抱的刹那,她的頭腦裏隻浮現蕙倫的清俊的麵影。

“蕙倫,太晚了……”

她的渴望女友愛慰的身體在飄飛的夢想中毫無反顧地投向死亡。

卡車猛地停了下來,車上跳下兩個男人,他們驚慌地跑到被撞出數米遠的博美的身邊,兩人蹲下身,看看,又抬頭四顧,突然,他們飛快地竄上自己的卡車,一溜煙地跑沒了。

漸漸的,又有兩個女人走到博美跟前,她們仔細搜索了博美的衣服,停了好一會兒,女人們也悄悄離開了。

美麗的夜空下,身體四處綻開血花的博美靜靜地俯臥在塵土厚積的京西公路上,車子一輛輛從她身邊駛過,但沒有一輛注意到這個躺在路沿邊剛剛死去的姑娘,她的身體被仲秋的夜氣同化而迅速地冰涼。

博美的末日是十月七日,國慶。

這天晚上,在襄陽的聯合大學的大禮堂,蕙倫從全國大學學術評委會主席手中,捧得了她因創作詩劇《鬼古拉斯》而榮獲的文學創作頭等獎。她很難為情,楊亭、賽的楊拉著她,一一向評委們致謝。因為獲獎他們三人都被邀請參加了接下去舉行的喜慶宴會。

蕙倫坐在楊亭與賽的楊的中間,賽的楊這晚酒神風采顯然,他豪飲聯大提供的美酒。蕙倫不喜飲酒,賽的楊不饒她,硬是把酒接二連三往她杯裏倒。

“蕙倫,你今天要是不喝,就有辱京大的美名。”

蕙倫無奈,喝了好幾杯,楊亭說話了,“賽的楊,你就饒了蕙倫,她不會喝酒。”

“這是葡萄酒,又不是烈酒,女孩子能行的。”

“我不行的。”蕙倫已覺醉意。

賽的楊詭譎地笑,“蕙倫,你還欠著我呢?”

蕙倫最不喜歡欠人情,“我欠你什麼?”

“好男不跟女鬥!”他把一調羹菜放入蕙倫的小碗。

蕙倫臉紅了,她當然聽懂了賽的楊的意思,她的尊傲的性格可沒少跟賽的楊、書磬爭鬥,但如果沒有這些才子的無私幫助與全力輔佐,她真能憑個人的力量取得今天的榮譽?

蕙倫乖乖地舉起酒杯,為了表示對才子們悉心培養她的感激,她破例依順了賽的楊。不知不覺蕙倫的視線模糊起來。

楊亭發覺了,他一下奪過蕙倫手上的酒杯,狠狠地責罵賽的楊,“你要害她?混帳!”

聯合大學的兩位女同學來攙扶醉倒的蕙倫,蕙倫隻見那女生臉兒恬美,眼神柔和,當她的手搭上對方的肩頭,稀裏糊塗地叫聲,“博美……”

那女孩不知蕙倫叫誰,“什麼?你叫誰呀?”

賽的楊哈哈大笑,“蕙倫到了醉鄉,也不忘博美。京大的連璧,緊密相連,即使萬水千山也不能阻隔啊!”

楊亭、賽的楊緊隨蕙倫她們來到女生宿舍,蕙倫一倒在床上,便暈暈地睡去了。賽的楊看著蕙倫沉迷的睡容,白皙臉蛋上透滿醉酒的嫣紅,睫毛靜靜覆著柔嫩的閉合的雙眼,他心中產生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動,如果沒有楊亭他們在場,他真會去吻這個孩子一下,“今晚一定有好夢等著你,好女孩。”

蕙倫這晚喝得太多了,敏感的神經似乎也被完全麻醉,她一夜無夢。

在蕙倫沉湎的迷覺裏,絲毫沒有看見博美在京西公路上苦苦掙紮的淒絕身影,她充滿歡喜的內心蕩漾著留英湖的清澈波紋,她不知,其實那全是博美傾淌的淚水,她的惹得賽的楊情思萌動的美俊睡容也該讓一命歸西的博美魂繞夢縈吧。

蕙倫與楊亭聽從了賽的楊的建議,在頒獎大會結束後,他們三人沒有立即從襄陽回京。他們去遊覽了申江著名的勝景——S峽,他們絕對沒想到,在他們開心遊玩的同時,京大的同學正在為博美舉行喪禮。

十月十五日,蕙倫、楊亭、賽的楊走出西京火車站,他們吃驚地看到,迎接他們的僅僅是廖強、書磬兩人,冷冷清清的場麵使賽的楊不樂意了。

書磬把一束白色、馥鬱芬芳的百合花送到蕙倫麵前,“祝賀你,蕙倫,你為我們全體京大師生贏得了榮譽,京大感謝你!”

“你別跟我打馬虎眼!怎麼就你們兩人?不是說……”賽的楊有點火。

廖強連忙,“是這樣的,賽的楊,同學們都在學校裏等你們……嗯,他們都為你們安排好了,咱們上車吧!”

他們上了學校的校車,一路上,書磬隻敢和楊亭講話,蕙倫與賽的楊都覺得不對頭,廖強看著窗外,他想,等他們一到京大不雙腳亂跳才怪呢。

校車駛入了京大校園,蕙倫又聞到了純潔的自然氣息,留英湖依然在日光下晶瑩閃爍。精雅的香會到了,蕙倫他們下車。這時,她看見餘宦海在大樓門口,她一見蕙倫趕緊逃進門去。蕙倫更奇怪了,她回身問幫她拿行李的書磬。

“怎麼回事?怎麼博美不來接我?”

書磬再也不能隱瞞了,“蕙倫,你們出去了十一天,我們這兒就出了大事了,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蕙倫疾步走進走廊,“別!博美,你可別……”她跑到七室門口,就傻眼了。

博美的床位已空無一物,房間裏站著錢冰、傅海、餘宦海,蕙倫的腦門象有火球在疾旋,她停滯在門口,就是走不進去。

賽的楊與楊亭也衝到七室,賽的楊眼睛紅了,“舒博美怎麼了?她人呢?”

蕙倫隻覺得,“她不在了,她一定不在了!”她已問不出口了。

已是助講的錢冰走到蕙倫跟前,蕙倫的眼前一片混沌,三年前,薛飄送她來上學的那個中午,先是錢冰的仁厚麵影,錢冰走後,捧著一袋香蕉的博美出現在七室的門口,那天,那個床位上擺著這個京大美女生的精美物品……今天,同樣的日光下,美好的一切都化為泡影。

“她不在了嗎?”蕙倫已十分清楚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