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想再聽嗎?”老婆子問道。
“還有一個聲音,我極想再聽到。”夫人有氣無力地答道。
“那麼,趕快把腦袋擱在我膝蓋上,趁著時間還來得及,讓你了卻心願。”山上殘陽還在,但幽穀和池塘已是陰森晦暗,就好像黑夜是由這裏開始籠罩整個世界的。這巫婆又一次吟起她的符咒了。念了半天也沒回響,直到後來,在她咒語的間歇中,驀然一聲鍾響,就像從遠處越過高山深穀飄來了的一聲,恰好到此消失。夫人一聽到這不祥的聲音,就在同伴的膝蓋上顫抖了起來。鍾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悲,變成喪鍾的味道。好像是纏滿常春藤的鍾樓正敲出哀聲,把死亡和不幸的訊息通報鄉間農村,傳到公侯門第,也帶給過往行人,讓所有的人都為自己到頭來總也難免的那個結局一哭。這之後,傳來了整齊的步伐,緩緩地走過,就如同是伴隨棺材進行的送葬隊伍,他們的大衣都拖在地上,所以憑耳朵也能計算這些傷心人的隊伍的長度。走在他們前頭的是位牧師,隻念下葬禱文。陣陣風來,把經書的書頁吹得簌簌作響。雖然除了他以外,沒有人高聲說話,但仍可聽見男男女女低微而清晰的譏諷和詛咒,罵那個傷透了年邁雙親之心的女兒,——罵那個辜負丈夫一片癡情的妻子,——罵那個喪盡天良、不管孩子死活的母親。送葬行列的聲息就像輕煙似的消散得無影無蹤了,剛才吹得猛烈、像要掀翻棺罩的勁風,這時卻圍繞著三山夾峙的穀地低回嗚咽。老太婆搖搖跪著的夫人,她沒有抬起頭來。
“這一個鍾頭的玩笑多麼美妙啊!”幹癟老太婆咕噥著。
橋邊的老人
〔美國〕厄尼斯特·海明威
一個戴著鋼絲邊眼鏡、衣服上盡是塵土的老人坐在路旁。河上搭著一座浮橋,大車、卡車、男人、女人和孩子們正擁過橋去。騾車從橋邊蹣跚地爬上陡坡,一些士兵幫著推動輪軸。卡車嘎嘎地駛上斜坡就開遠了,把一切拋在後麵,而農夫們還在齊到腳踝的塵土中沉重地走著。但那個老人卻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他太累,走不動了。我的任務是過橋去偵察對岸的橋頭堡,查明敵人究竟推進到了什麼地點。完成任務後,我又從橋上回到原處。這時車輛已經不多了,行人也稀稀落落,可是那個老人還在那裏。
“你從哪兒來?”我問他。
“從聖卡洛斯來。”他說著,露出笑容。那是他的故鄉,所以提到它,老人便高興起來,微笑了。
“那時我在看管動物。”他對我解釋。
“喔。”我說,並沒有完全聽懂。
“唔,”他又說,“你知道,我待在那兒照顧動物;我是最後一個離開聖卡洛斯的。”
他看上去既不像牧羊的,也不像管牛的牧人,我瞧著他滿是灰塵的黑衣服,盡是塵土的灰麵孔和那副鋼絲邊眼鏡,於是我問他,“什麼動物?”
“各式各樣,”他搖著頭說,“唉,隻得把它們撇下了。”
我凝視著浮橋,眺望著充滿非洲色彩的埃布羅河三角洲地區,尋思著究竟要過多久才能看到敵人,同時一直傾聽著,期待著第一陣響聲。它將是一個信號,表示那神秘莫測的遭遇戰的爆發。而老人始終坐在那裏。
“什麼動物?”我又問道。
“一共三種,”他說,“兩隻山羊,一隻貓,還有四對鴿子。”
“你隻得撇下它們了?”我問。
“是啊。怕那些大炮呀。那個上尉叫我走,他說炮火不饒人哪。”
“你沒家?”我一邊問,一邊注視著浮橋的另一頭,那兒最後幾輛大車在匆忙地駛下河邊的斜坡。
“沒家,”老人說,“隻有剛才提過的那些動物。貓當然不要緊,貓會照顧自己的。可是,另外的怎麼辦呢?我簡直不敢想。”
“你對政治有什麼看法?”我問。
“政治跟我不相幹,”他說,“我七十六歲了。我已經走了十二公裏,再也走不動了。”
“這裏可不是停留的好地方,”我說,“如果你勉強還走得動,那邊通向托爾托薩的岔路上有卡車。”
“我要待一會兒,然後再走,”他說,“卡車往哪裏開?”
“巴塞羅那。”我告訴他。
“那邊我沒有熟人,”他說,“不過我還是非常感謝你。”他疲憊不堪地茫然瞅著我,過了一會兒又開口,為了要別人分擔他的憂慮,“貓是不要緊的,我拿得穩。不用為它擔心。可是,另外幾隻呢,你說它們會怎麼樣?”
“喔,它們大概捱得過的。”
“你這樣想嗎?”
“當然。”我邊說邊注視著遠處的河岸,那裏已經看不見大車了。
“可是在炮火下它們怎麼辦呢?人家叫我走,就是因為要開炮了。”
“鴿籠沒鎖上吧?”我問道。
“沒有。”
“那它們會飛出去的。”
“嗯,當然會飛。可是山羊呢?唉,不想也罷。”他說。
“要是你歇夠了,就得走了。”我催他,“站起來,走走看。”
“謝謝你。”他說著撐起來,搖晃了幾步,向後一仰,終於又在路旁的塵土中坐了下去。
“那時我在照管動物,”他木然地說,可不再是對著我講了,“我隻是在看動物。”
對他毫無辦法。那天是複活節的禮拜天,法西斯正在向埃布羅挺進。可是天色陰沉,烏雲密布,法西斯飛機沒能起飛。這一點,再加上貓會照看自己,大概就是這位老人僅有的幸運吧。
魔法
〔美國〕波特
再說,白朗沙太太,我實在高興在這裏服侍您和你們一家人,因為在這裏什麼都清清白白,以前我可給一個花院子做了許久的工——也許您還不懂得什麼叫花院子吧?自然啦……不過誰都會聽說過的,隻是遲一點早一點罷了。唉,太太,什麼地方有工作我就去什麼地方呀,所以在那個地方,我還是辛辛苦苦地一天做到晚。我看見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它們出奇得簡直叫您敢不相信。我也實在不想告訴您,要不是為了趁一邊替您梳頭,一邊也許能替您解悶。
您得原諒我多嘴,也算我活該,偏碰巧聽見您對那個洗衣服的女工說,也許是有人在您的襯衫上弄了鬼,害得它們一洗就破。話又說回來,那個地方有一個姑娘,一個怪可憐的小東西,瘦瘦的,可是叫所有來這裏的男人都十分喜歡,您也就明白她跟開這院子的那個女人不會合得來。
他們吵架?那位老板娘算起籌碼來老是欺騙她。您知道,這個姑娘每一次得一個籌碼,一個銅碼子。到周末,她就把那些交還給老板娘。不錯,就是照這樣的規矩,抽她的份兒,從她掙來的錢裏分下那麼一丁點兒,這是一宗買賣。您知道,也跟別的生意一個樣子——老板娘往往作假說她隻交回來了那麼些碼子。您瞧,實在她拿出來的要多得多,可是,讓它們一脫了手,她還能夠怎樣呢?她隻有說,我一定要離開這裏,接著就賭咒啊,哭啊。老板娘就跑來打她的腦袋,她總是用酒瓶子打人家的腦袋,她就愛這樣子打人。我的天,白朗沙太太,有時候那裏亂成什麼樣子啊!一邊是一個姑娘跑下樓梯,破口大罵;一邊是那位老板娘抓她的頭發,拉她回來,把一個酒瓶子朝她的額頭上直搗下去。差不多總是為了錢,那些姑娘都欠了一身債,她們想走,不先把每一文錢都還清了休想走得了。
老板娘和警察所裏的人有來往;姑娘們一定得跟他們回來,要不然就得進監牢。唔,她們總是回來的,不是跟著警察,就是跟著老板娘的另一種朋友。老板娘使得動那些男人替她出力,她一概都打賞得很闊氣。讓我告訴您吧,這樣,姑娘們隻得留在那裏,除非她們生了病;要是病得太厲害,她就把她們打發走。
白朗沙太太說:你在這上邊有點把我拉痛了。
把這股頭發弄一弄,還有呢?我真該死——可是這位姑娘,她跟老板娘可真結了仇。她說了好幾次,我在這裏掙的錢比誰都多,就因為這樣每一個星期都得鬧幾場。
最後,有一天早上,她說現在我決意要離開這兒了,她從她的枕頭底下拿出四十塊錢來說:這是還你的錢,老板娘就直嚷起來說,你從哪兒得來的。你——?就誣賴她偷了那些來光顧她的客人。姑娘說,放開手,要不然我要打你個腦漿直流。一聽說,老板娘就抓住她的肩膀,抬起膝蓋來,窮凶極惡地踢她的小腹,甚至於踢她的下體呢,白朗沙太太。過後她又拿起一個酒瓶子來劈麵就打,姑娘一路跌回她自己的房間裏來。我正在那兒打掃,我就扶她到床邊去。她坐在那裏,低著頭,按住腰身的兩邊,等到她再站起來的時候,她在哪兒坐過的哪兒就有血。所以老板娘一會兒又走進來,嘶叫說,現在你可以滾出去了,你對我再沒什麼用處!我不想把她的話一句句都再說一遍,您明白這太不成話了。她能找出多少錢就拿走多少錢,到了門口,她提起膝蓋朝姑娘的背後猛可地一頂,她就一跤摔到街上去,過後她站起來就走了,也不管衣裳簡直遮不住身體。
這以後,認識這位姑娘的客人老是說妮納蒂哪兒去了?往後許多天他們又一直這樣問,弄得老板娘再不能光是說,我把她趕走了,因為她做賊。不行,她開始明白了自己不該把這位妮納蒂攆走的,她就說,她過幾天就回來的,你們別擔心。
現在,白朗沙太太,如果您想聽的話,我要講到古怪的地方了,我想起這件事情來就是因為聽您說您的襯衫給作了法。那一家的廚子是個女的,跟我一樣的是個有色人種,跟我一樣的帶著不少法國人的血統,跟我一樣的總跟那些畫符念咒的住在一塊兒。
但是她的心很硬,她在什麼事上都幫老板娘一手,她喜歡看熱鬧,還給姑娘們散播些閑話。老板娘對她比對誰都信任,現在就對她說:喂,我到哪兒去才找得著那個臭婊子呢?因為老板娘剛要叫警察把她帶回來以前,她已經跑出了百新街了。唔,廚子說,我懂得一種符咒,在這裏紐俄連斯行得通,有色人種的女人就用它來招回她們的男人,七天之內他們就回來了,而且很高興地住下來,可是他們也說不出為什麼,連您的仇人也會回到您這邊來,還相信您是他的朋友哩。這的確,這實在是一種紐俄連斯的魔咒。他們說就是隔了河也靈驗呢……他們就照著廚子講的做了。
他們把這姑娘臥室裏的溺盆從床底下拿出來,他們在裏邊放了水和牛奶,再把她剩下在房間裏的東西,找得出多少就摻和進多少:她刷子上的頭發,粉撲上的粉,還有她的一小片一小片指甲,那是他們從她慣常坐著修手指甲和腳趾甲的地毯邊上找出來的;她們又把沾了她的血的被單浸到水裏去。從頭到尾,廚子在上麵念念有詞,聲音很低,我聽不清楚,可是到了最後,她對老板娘說:吐一口唾沫下去。
老板娘吐了,廚子就說,她回來的時候,她就會變成您腳底下的爛泥。白朗沙太太滴答一聲合上了香水瓶:“唔,後來呢?”後來在第七天晚上那位姑娘回來了,樣子像害了大病似的,還是穿著原來的衣服,什麼也沒有改,可是很高興住在那個地方了。
有一位客人說,歡迎你回來,妮納蒂!她剛要開口和老板娘說話,老板娘就說,閉嘴,到樓上去,打扮一下。妮納蒂就說,我一下子就下來。此後她就安安靜靜地在那裏住下去了。
媽媽
〔美國〕戴維·奧丹
媽媽為我做三明治做到一半時死了。如果我知道那會要她的命,我就不會要求媽媽做了。以前她做三明治給我吃都沒事,為什麼這麼突然?我爸爸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們不太談這件事,我們根本很少談這件事。有時候我們試著想談,有時候隻有我們兩個一道兒吃晚餐,一切都接近完美。但,隻是有時候,大部分時間,氣氛不一樣了。經常我會做一些諸如忘了不用替她擺位子的事情,於是我們都不知道要怎麼辦。這時,我們根本不想說話。三個盤子、三個杯子。廚房閃閃發光。一間明亮發光的廚房,媽媽總是這樣說。我們就這樣坐在那裏——我爸爸媽媽的位置、我。媽媽隨時可能一陣風似的穿過那扇門,抓著攬著一捆捆一盒盒的東西,我的大冬季外套密密實實地包住她的肩和臂,她的臉笑眯眯的,有一條條的皺紋,像植物一樣。我早該知道多一點,我早該知道這些事。媽,你說嘛,為我做一塊三明治就會讓你死掉嗎?這件事真的會殺死你嗎?記不記得此前你怎麼跟我玩?記得嗎?我偷偷走向她的座椅後麵,拆下她的發卷,用手指梳理她的頭發,直到她說好了,問我想幹嗎?然後她站起來,走向爸爸,打開她的浴衣,讓他偷看一眼,看看以前的魅力還在不在。我想是不在了。
“什麼?”他說。他從沒看過這個。
“去做三明治,”他說。然後他讓自己的身體像一灘布丁,溶進安樂椅中。就這樣,那是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媽媽把電視開大聲,走進廚房,而我們所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她大叫救命。我爸爸和我一樣,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穿過房間——他每一步都在地毯上摩擦出聲,好嚇她一跳——然後,就是那樣。媽媽死了,躺在廚房的地板上,腰際的浴袍敞開著。我想到,完了,媽媽死了,接下來呢?沒有人想到這個問題。沒有人想到當你發現你媽媽直挺挺地死在廚房地板上以後的事。不過我告訴你,真正有趣的事就是從那以後開始。那是你得對她——老天,你的媽媽——做口對口人工呼吸的時候,而你心裏明白,萬一她醒過來,她會因此啐你一口。但無論如何還是得做,否則萬一她不醒過來,一切都完了。那也是你必須打電話叫救護車,且等著他們來,在她臉上蓋上白被單,將她從你身邊帶走的時候。那是你得坐在一邊看著他們在她身上摸來弄去,心裏明白他們絕不相信你會試圖救過她的時候。那是鄰居看見你家門口一閃一閃的紅燈,懷疑你到底是個多麼差勁的兒子,竟然救不了自己的母親的時候。那也是你必須麵對自己的一生,而這一生已成為一個接一個你無法救她的借口的時候。你怎麼辦?我們不知道怎麼辦,所以我爸爸把她抱到椅子上,然後我們就在那兒等著。我們一邊等,一邊看電視。
就這樣。但就像我說過的,我們現在不怎麼談這件事了。我們怎麼談呢?媽媽總是那個開口說話的人。她過去老是這麼說。她老是說:“男生們,沒有我,你們怎麼辦?”而我們現在正是如此,沒有她。就算你付錢要我們說話,我爸爸和我也不知道如何交談,所以我們連試也不想試。不管怎樣,談的不多就是了。我該說些什麼呢?你過得好嗎?一個人睡覺是什麼滋味?他不希望我那麼說,他根本不希望我那麼做。他希望我離開這間屋子,不過,他也並不真的希望如此,你知道的。那他怎麼辦呢?如果你注意點,六個房間可能顯得太多。我有時在吃飯時這麼告訴他。我告訴他,他有多需要我,多在乎我。但他不在乎。他在乎廚房,那件袍子,及我為了想救他的太太所做的事。我的手,她的身體。我的唇,她的嘴。
“告訴我,”他說,“那就是你想記得你媽媽的方法嗎?”
綠色的秘密
〔美國〕瑪麗·迪拉姆
自從收到那張情人卡之後,一切全都改觀了。對她而言,以前的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如此的作用。她的爸媽都曾絞盡自己的腦汁,一試再試。爸爸搬出他待人接物的那一套,苦口婆心地勸她:“女兒啊,你老爸的十六歲還沒有列入曆史呢!還不至於把自己的女兒看走眼吧!請你把頭抬高,綁起那一頭俏麗的紅發,不管你有沒有自信心,我保證你會替自己驕傲的。”
而她慈祥和藹的母親,則滿懷希望地說服她擱下書本和一身孤傲的怪脾氣:“蒲,下個周末邀一些同學到家裏來玩嘛!讓我做些拿手的好菜來招待他們,你隻要把客廳的地毯卷起來,不就可以跳舞了嗎?……就這麼說定了!好嗎?”然而在情人節以前,不管爸媽嚼爛了舌頭,蒲丹絲說什麼也不點一下頭,按照雙親的指示去進行她的“社交生活”。不錯,爸媽全是為了你好,可是他們怎麼曉得現在年輕人“社交”的那一套呢?蒲丹絲快十六歲了,一個高中三年級的學生怎麼會不了解時下的那些“社交條件”呢?你要麼就得長得標致——像金發碧眼的蘇珊,至少也要像小美人潔西;不然嘛就得像柏絲那樣聰明伶俐。你一定得要有交男朋友的手腕——你知道那些女孩們是怎麼做的;而蒲丹絲——每次一看到自己的雀斑臉和那一頭又紅又幹的頭發,不是麵紅耳赤便張口結舌,連男孩子普通的一聲“嗨”她都不知要如何回應呢!她想,反正我天生就沒人要了。終於,在2月12日那天早上,信箱裏竟然出現了一張情人卡。
“給你的,蒲!”媽媽把那張情人卡遞到她手裏,信封上麵有著綠色而幹淨的字跡。她瞪著信封上的地址,幾乎不太情願去拆穿裏麵的秘密。猶豫了一會兒,她終於拆了。好大一張情人卡!她曾經在學校附近文具店看到過的很貴的那種。上麵印著一顆紅心,一支銀色的箭穿心而過,用紙做的彩帶裝飾著。可是卡片裏麵卻沒有簽名,隻寫了一個問句,用信封上同樣的綠色墨水寫著:“身為聯合中學的一分子,你不能給我們一些機會嗎?蒲!”是誰寄的呢?傑克?那個曾經住在附近,也是和她相處得比較自在的男孩子?不可能!別傻了!傑克雖然向來對她友善,可是他怎麼會想到男女之間的那種關係呢?而且人家在學校裏人緣那麼好,好多女孩子都把他當作心裏的“白馬王子”呢!在他眼中,蒲隻不過是小時候一起玩“警察抓小偷”的那個小娃娃罷了!可是——說不定,也不能說絕對不是他喔!蒲開始陶醉在眼前的猜想之中,誰說不可能呢!隻要是聯合中學的男孩子,每個人都有可能。她突然對這封信感到無限的歡喜。
“是一張情人卡,”她對媽媽說,“匿名的。”
母親對著她興奮的小臉蛋微笑著說:“嗯,一定是很棒的!”然後很善解人意地沒有追問下去。上學之前,蒲特地在穿衣鏡前檢查了一下。她好像是第一次不再討厭鏡子裏麵的那個人。她的頭發,看起來似乎還不壞,真的。也許,把它削成現在流行的那種短發,會變得更迷人呢!轉過身,她又讀了一遍卡片上的字。是誰用過綠墨水呢?以前曾看過類似的筆跡嗎?蒲始終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甚至到了學校以後也找不到答案。她幾乎查遍了學校裏所有的男孩子,卻沒有一個用綠墨水的。早上在禮堂開朝會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一直盯著坐在對麵的傑克,注視著看他的手指有無綠色的墨漬,或者是報告、筆記上,有沒有用過綠色的墨水。傑克發現那雙盯著自己的眼睛,便開始注視著她。這時,她不但不覺得害羞,反而綻開了表情,向他回了一笑。她突然忘掉了自己一向的靦腆,心裏暗自打量著傑克。果真是他?!如果真的是他,他的眼神應該會流露出什麼來。看到對方再一次投來驚鴻一瞥,她不禁又笑了。
“滿麵春風喔,蒲!”踏出教室的時候,傑克調侃著她。
“沒有啦——嗯,也許有一點吧!”她讓傑克替她抱著書,然後二人很自然地一起走過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