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葫蘆裏賣什麼藥,它一定是個好消息,”傑克說,“我看到你的綠眼睛裏麵有兩隻調皮的小精靈在跳舞呢!”綠眼睛?蒲回家以後特別費心地檢查那雙眸子。她以前老是認為自己的眼睛是灰的。綠眼睛——綠墨水——她又笑了,沉醉於一整天奇妙的喜悅裏麵。
“而你仍然還是溜冰池裏的旋風腿嗎?傑克。”她問道。
“嘿!”他停下腳步,以一種深獲賞識的眼神注視著她,“你怎麼知道的?”
“哦,學校裏大家都這麼說啊!”蒲輕聲地回答。好像她對其他的消息也一樣靈通似的。事實上,剛好是昨天不小心聽來的新聞。她到櫥櫃去取書的時候,一堆女孩子恰好在談論著傑克是如何如何在一個星期之內,贏得三次溜冰賽跑等等。蒲雖然也喜歡溜冰,自己卻從來沒有到過溜冰場。因為經常會有一大幫的同學在那兒,而且是成雙成對的,她不想一個人落單。走到她的教室前麵,傑克把書還給她,一副好像還不想走的樣子。“你最近溜得怎麼樣?蒲。”
他問:“小時候,你一直很棒,可是現在我似乎從來沒在溜冰場看到過你。”
“哦,我啊——馬馬虎虎,還算可以啦!”她說。上課的鈴聲響起了,傑克緊張地盯著手表。
“聽好,”他說,“我快遲到了——但我可以請你放學以後一起去溜冰嗎?然後再一起去吃熱巧克力,你會來嗎?蒲。”
“嗯——好,我會去!”我說話的聲音是不是像第一次和男孩子約會呢?她擔心著。他會不會看穿我的心事呢?
“太棒了!”傑克說,“我三點半到你家去接你,就這樣說定了!”鈴聲停止了,他一溜煙地飛奔去上課。蒲回到家已經三點鍾了。她的母親剛好要喚她的時候,她已經一下子衝到樓上了。
“來啊!乖女兒,跟爸媽打聲招呼。爸爸今天提早下班了。”
蒲又匆忙跑下樓,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客廳跟父母打聲招呼:“嗨,我不能坐下來,因為——我要趕快,傑克快要來接我了——我們要一起去溜冰。”
“很好啊!親愛的!”她的母親高興地說,“那我們就不耽擱你了!”拉開大衣櫥,正在找著她的溜冰夾克的時候,蒲聽到母親對父親說:“不知道我們女兒今天是怎麼搞的,自從早上收到那張情人卡以後就眉飛色舞的,現在又要和傑克去約會!我在猜,那張卡片會不會是傑克寄的?”蒲偷偷笑了一下,她的溜冰夾克披在肩上,準備上樓去打扮。當然是傑克了,媽!她對自己說。不然他怎麼會又接著約我去溜冰呢?一定是他了……客廳裏,父親正緩緩走近書桌,“也許是傑克吧!”他對太太說,“不過,就像我以前所說的,最重要的是女兒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信心,那正是她最需要的。”
此時,蒲的父親正站在書桌前,把一瓶綠色的墨水偷偷地藏在最上麵的抽屜裏。
狗的日子
〔美國〕馬克·斯特蘭德
葛洛佛·巴列特和他的妻子翠西躺在他們那張特大號的床上,蓋著填滿絨毛的淺藍色棉被。他們瞪著天鵝絨般溢著芳香的黑暗。後來,葛洛佛翻了個身,看著他的妻子。她金色的頭發環繞在臉旁,使得臉孔看起來小了些,她的唇微微張開著。他想告訴她一些事情,但他想說的事是那麼駭人,以致他有點猶豫。這件事藏在他心中很久了,現在他覺得必須說出來,不管冒什麼險。
“親愛的,”他說,“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
翠西憂鬱地瞪大雙眼:“葛洛佛,拜托,如果是會讓我生氣的事,我寧可不聽……”
“我隻想說,在我遇見你之前,我不是這個樣子。”
“‘不是這個樣子’是什麼意思?”翠西注視著他,問道。
“我的意思是說,親愛的,我以前是一隻狗。”
“你騙我。”翠西說。
“不,我沒有。”葛洛佛說。
翠西驚恐無比地看著她的丈夫。因寂寥而愈顯凝重的沉默充塞了整個房間。表達親密的時間到了。翠西的目光軟化成關懷的注視:“一隻狗?”
“是的,一隻柯利狗,”葛洛佛肯定地說,“我的主人住在康涅狄格州的一幢大房子裏,那兒有一片片草地,屋後還有一座樹林。所有的鄰居也都養狗,那是段快樂時光。”
翠西的眼睛不再瞪那麼大。“你說‘一段快樂時光’是什麼意思?那怎麼可能是段‘快樂時光’?”
“確實是,尤其是秋天。我們在黃昏的夕陽下跳躍,樹枝斷裂的聲音和陣陣香味令我們興奮不已,那陣陣氣味使得每一道空氣都像夢幻一般。而燒樹葉、烤核桃、烤派、大地冰凍前的最後一絲氣息,都叫我們發狂。秋天的夜晚更是迷人:月色下石頭的藍色光澤、幽靈般的樹叢、閃閃發光的草地,我們的眼睛閃著不同的色澤。我們吼叫、咆哮、低嗥,一次又一次試著找出那個正確的音階,一個能追溯至我們數千年前的源頭的音階。一旦準確地抓住這個音階,即是我們犬類淬煉出來的號聲,會為我們全體的命運帶來勝利。我們的尾巴豎立在迫人的氣氛之中,為我們失去的祖先、野生的自己而高唱。親愛的,我懷念那些夜晚的一些事情。”
“你是在告訴我,我們的婚姻有問題了嗎?”
“不是這樣的,我隻是說,那些日子裏,我的生命有極悲慘的一麵。你必須想象,我和一兩個朋友站在刮風的小山丘上,為我們已失落的機敏與驕傲而哭泣乞求,這些特質在我們被俘、被放逐到文明之中、被馴養的期間內,全失去了。那時我曾經從最粗獷的吠吼聲中,覺察出一絲我所不知道的徒然。我想到我的朋友小花,它的頭昂得高高的,脖子脹得粗粗的。它的聲音具有歌劇的味道,並夾著一點悲傷。它叫的時候,令人不寒而栗,嗥著嗥著,它一身的黑色便溶入夜色之中。”
“你愛它嗎?”翠西問。
“不,不是愛。我崇拜它。”
“不過,總有你愛的狗吧?”
“很難說狗是相愛的。”葛洛佛說。
“你懂我的意思。”翠西說。
葛洛佛轉身平躺,看著天花板。“好吧,有個弗蘿拉,它有一頭蓬鬆可愛的頭發,遺傳自它那丹迪丁蒙小獵犬的母親。當然啦,它很嬌小,我覺得自己很笨,不過還是……還有個茉莉兒,是隻憂鬱的愛爾蘭撒特獵犬。還有伽麗,它媽媽是長毛的吉娃娃,它爸爸則是小型雪特蘭牧羊犬的混種。它很聰明,但它的主人給它穿上一件格子呢背心,它覺得很丟臉。它和一隻蠻聰明的雜種狗——.一半是中型牧羊犬,一半是臘腸狗一同逃走。後來我又看見它和一隻黑白花的巴比隆玩賞狗在一起。然後它走了,我就再沒看到過它。”
“還有嗎?”翠西問。
“還有佩姬·蘇,是隻德國的短毛獵犬,它的主人常在電唱機上放巴迪·霍利的歌。我們聽到它的名字時的那種興奮勁兒,簡直難以形容。我們會立刻衝到門邊,低聲地叫,好讓主人放我們出去。在滿天星光燦爛下疾步行走的我們,是多麼得意揚揚!在奶白色的月光下,我們是那麼盡興!在四處洋溢的光亮下,不斷地騰躍奔跑。”
“你說得那麼好,總該有些不愉快的時候吧!”
“最糟的時候是我的主人笑的時候,一下子,他們全都成了陌生人了。他們輕柔的談話聲調、嚴厲的命令,動不動就會弄得我們嗥叫、嗚咽或尖叫。好像有某些東西從他們體內釋放出來,一些專製邪惡的東西。而且他們一旦開始,就很難停下來。你無法想象看著我的主人失去控製,是多麼令人害怕和不知所措。他們發出來的聲音既不是表達什麼,也不是交談,也不知道那代表的是快樂還是痛苦,可能是兩者可怕的混合吧!那是一種模糊不清的聲音,我完全不了解。不說了,那些日子都過去了。”
“你怎麼知道?”
“我知道,我感覺得到。”
“但是,如果你曾經是一隻狗,為什麼不可能再變成一隻狗?”
“因為發生那種事的跡象並未再度出現。當我還是隻狗的時候,曾有些跡象顯示我會變成現在這種樣子。我從不喜歡將自己暴露在外,而必須在公共場合做些極為隱私的動作令我十分痛苦。看見母狗發情招搖以及我那些弟兄迫不及待、垂涎三尺的樣子,我覺得很尷尬。我漸漸變得離群索居,每天鬱鬱寡歡。實際上我是得了犬類的某種恐懼症。這些現象隻說明一件事。”
葛洛佛說完後,等著翠西開口。他後悔告訴她這麼多,他覺得很羞愧。他希望她能了解,他曾是一隻狗這個事實,並不是他的選擇,這樣的錯亂乃是生來如此,不必悲喜的。有時候,我們對於預期的事物會產生驚人的改變,而在這些改變之中,最能彰顯出人性的狂亂不定。因為人隻有極少時候是自己。葛洛佛在剛入夜的時候,沉進了懺悔的痛苦中,現在則覺得有種正義的驕傲。他看見翠西的眼睛已經閉上,她睡著了。真相已是可以忍受的,而且使她能在另一個晚上安然入睡的需要,遠比真相來得重要。他們將在一大早醒來,像往常以一樣看著對方,他們永遠不會再提他告訴她的這些事。不是基於禮貌,也不是彼此體貼,而是因為每個人的一生,都無可避免會發生這樣的過失,這樣抒情的錯誤。
飛行員的抉擇
〔美國〕亨特·米勒
冒險在大海上降落是對的嗎?在兩百英尺高的地方,救援機從暴風雨中顛簸地逃出,然後在洶湧的海麵上平穩下來。布萊第瞥了一眼他同伴的憂慮的臉,然後想,他又要拿其他機員的命冒險了,就像以往一樣。救援小組還要過一百公裏以上才能到達出事地點。兩個小時前,一架往檀香山的班機墜機了。隻要風向一轉變,或救援過程出了問題,回到他們在阿第拉的基地的風險就很高。前麵,白色的浪頭不停地翻湧。一公裏外,另一陣暴風雨正在雲端伺機而動。五分鍾後,水淹上擋風板,雨也打在機翼和機身上。飛機衝出暴風圈,衝向距海麵不到三百英尺的地方。布萊第覺得有人猛拉他的飛行裝。從走廊看過去,他看到通訊室裏的通訊員正對著他大叫:“收發器壞了,我們沒辦法聯絡基地。”
布萊第往下看。“最好把它修好,我們會用到。”
在前麵的某個地方可能有一艘黃色的救生艇在沉浮,但在他們後方,布萊第知道暴風雨正移向基地阿第拉。海浪開始衝擊那環形小島邊緣的暗礁了。布萊第轉向他的夥伴泰勒。
“你想,我們走了多遠了?”布萊第問。泰勒查看他膝上的地圖。
“大約在北邊五十英裏,我想。”
位置隻是個猜測。若現在猜錯五十英裏,到他們到達出事地點,可能已經差了一百英裏。而且他還要考慮機上其他人員的生命。有一分鍾的時間,他遲疑不決,但前麵的海麵似乎較平緩。
“我們最好重新訂一個方向到出事區域。”他說。
一小時後,他們到達出事地點。海洋向每個方向平坦地延伸過去。他們搜尋第一個方向花了十分鍾,在救援機上的每個人都緊張地望著浩瀚的灰色海麵,想找到一艘十尺長的黃色救生艇。然後他們轉向第二、第三、第四個方向。還有四個小時的燃料——但要飛回基地至少需要三個小時。大概還能再找兩個方向。布萊第重新在他的座位上坐好。差不多了,他們已經做了他們的工作——搜尋的工作。他們盡力了。布萊第靠向椅背然後拉一拉他的飛行夾克。他想,外麵變冷了。他往下看海麵,強風激起了泡沫,他覺得很冷。當泰勒傾斜飛行要向最後一個方向搜尋時,他往前看了一眼。一陣紅色的光射向灰色的天空,然後消失了。布萊第在座位上僵了一僵,他拿過控製器並向那個地點前進。他向下飛到五十尺的地方,感覺到下麵凶猛的浪正往上拍打著。飛機飛過救生艇再折回來,直到機艙裏的人看到它為止。有個男人坐在艇上虛弱地向盤旋的飛機揮手,另一個男人臉向下躺著,動也不動。布萊第本來準備下令丟下補給品和另一個救生艇,卻突然停了下來。補給品和救生艇作用不大,布萊第再飛低了些,到十五英尺的地方,海浪拍打著飛機的外殼,他感覺到其他人員都在等他下令。隻剩下他的決定,他的責任了。任何活著的人都不會怪他丟下補給品然後飛回基地,他隻要報告救生艇的位置就可以了。二十四小時內一定會有一艘船經過這裏,然後把他們救起來。有五個人在這個救援小組裏,他有什麼權利拿他們的生命冒險,在大海上降落?布萊第覺得他的皮膚拉得很緊,寒氣甚至透進了他的飛行夾克裏。要在下麵的怒濤中將飛機安全降落似乎太離譜了。多了兩個人的重量後,要重新起飛似乎更不可能,在這種天氣下……有太多出錯的可能了。他又看了救生艇一眼。下麵的男人不確定地揮了揮手。就在這時,一股浪湧進艇裏,那個男人趕快放下他的手扶住救生艇。然後,布萊第知道他要怎麼做了,其實他一直都知道的,隻是不敢承認罷了。兩個男人在汪洋大海中坐在一艘救生艇裏,他們根本不可能敵得過暴風雨。他必須幫助他們——毫無選擇。當他做手勢下令要降落時,他感到海裏的冷水濺到他身上——冰冷的。飛機降落到海麵上時引起一陣顛簸。泰勒鬆開他的安全帶爬到艙尾去。當一股浪掃過駕駛艙時,飛機又晃了幾下。在艙裏,通訊員和兩個技師連腳都伸到水裏了。他們試著要把機身外的洞封好,因為有一排螺絲鬆了。布萊第看到一條繩子被丟到救生艇上。另一個大浪又衝上機艙,引擎也開始不穩地搖晃。布萊第敲一敲節流器才讓它穩下來。幸好艙尾一切正常,但水還是愈來愈多。往後看,布萊第看到泰勒把第二個男人也拉上機,然後關上艙門。泰勒爬進駕駛艙,他的衣服都緊緊貼在身上,他的手伸向節流器。
“人都上來了嗎?”布萊第問。
“是的,長官!”
“我們走吧!”當泰勒將節流閥往前推時,布萊第發現他們還是在水麵上,飛機隻穿過一道浪。然後,另一股大浪打在機身旁邊,救援機就動也不動了。現在有七個人漂在水麵上而非兩個人了。外麵,水幾乎高到布萊第前麵的窗口了。布萊第往後看,所有人都盯著他,他看一看泰勒,發現他僵坐在位子上,臉色發白,雙眼盯著灰色的浪打上機首。每有一個浪過來,機首就沉低一些。布萊第抓緊輪盤。
“快點,泰勒,節流閥。”
頭兩個浪很小,然後布萊第看到滾滾大浪正衝向他們,他感到一股恐怖的寒意。幾乎是直覺反應,他滑動機身直到它跟大浪平行。大浪開始從機身下麵散去,布萊第轉動機身直到機首突出浪頭,機身也脫離洶湧的大浪。當飛機開始有了速度,騎在浪上,局麵才算被控製下來。機首又抬得更高一些。然後有一股相反方向的氣流衝向大浪,飛機就被拋進空中。它重重地懸在水麵上有好一會兒,直到布萊第把機身穩住,並開始緩慢地爬向安全地帶。在三百英尺高的地方,布萊第把控製器交給泰勒。他往椅背上一靠,才意識到他的腿很痛,他的夾克都濕透了。他發著抖強迫自己不要去想腳下那冰冷的水,以及剛才他們差點被淹死的畫麵。他虛弱地走出駕駛艙。等他檢查完生還者後,工作就算完成了——機尾,生還者中的一人正躺在鋪位上,蓋著一條毛毯。另一個人則拿起一杯咖啡湊到顫抖的嘴邊。
“謝謝,軍官,”他說,“很高興你成功了!”
“對呀,我很高興我們成功了!你的夥伴還好吧?”
“他正慢慢清醒過來。”“別擔心,我們先前已經救了一個醫護兵回基地,大約三個小時後,我們就會到達阿第拉了。”
“你說哪裏?”
“怎麼回事?當然是到我們的基地阿第拉。”
那個男人盯著布萊第。
“你沒有收到從基地傳來的消息嗎?”
“消息?”
“最後一個小時他們一直在呼叫。一個海嘯襲擊了阿第拉——整個基地都淹沒了。你的同僚幾乎差點就沒能及時離開那裏。”
“我們的收音機壞了。”布萊第伸直身子然後看著那個男人。
“但是,你們怎麼得到消息的呢?”
“我們在救生艇上的收發器中聽到的。”
布萊第轉身拖著腿回到駕駛艙。
“把地圖給我。”他告訴泰勒。
“我們轉向往約翰斯頓開。”布萊第坐進他的座位,然後看著地圖標著阿第拉的黑點。如果他當初取消了搜救,那麼現在安全坐在後麵的人還在救生艇裏漂泊,無助地等死。他和他的同伴則很可能飛回基地,繞著那曾經叫阿第拉的地方盤繞回旋——沒有收音機的信息,一直盤繞在空中。不再有基地的存在——隻有像現在一樣灰色的大海在他們腳下。一小時之後,他們會用光所有燃料,無法再飛到其他地方去。他們會不停地找尋阿第拉,直到他們的燃料用完——然後墜入海中。布萊第想著,不禁發起抖來。現在,他們還有足夠的汽油飛到約翰斯頓島,隻因為他們所救的人碰巧聽到了消息。布萊第想到一些他曾經念過的東西。跟飛行無關,卻跟人與人之間的互相需求有關。
幸存者
〔美國〕休·B. 卡夫
熬到第三個饑餓的夜晚,諾尼把眼睛釘在那條狗身上。在這座漂流的冰島上,除了高聳的冰山之外,沒有任何的血肉,就剩他們兩個了。在那次撞擊中,諾尼失去了他的雪橇、食物、皮衣,甚至他的尖刀。他隻救起了心愛的獵犬——尼奴克。如今,一人一狗被困在冰島上,維持著一定的距離,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對方。諾尼以往對尼奴克的寵愛是絕對真實的,真實得如同此刻的饑餓、夜晚蝕骨的寒冷以及那隻受傷的腳齧噬著人心的痛苦。然而家鄉的人在荒年不也屠殺他們的狗來果腹嗎?不是嗎?他們甚至想都不想一下就做了。他告訴自己,當饑餓到了盡頭一定得要覓食,“我們二者之中注定要有一個被對方殘殺,”諾尼想,“所以……”他無法徒手撲殺那隻狗。尼奴克凶悍有力遠勝於他。此刻,他急需要一件武器。脫下手套,他把腿上的繃帶拆下來。幾個星期前,他傷了自己的腿,他用一些繩索和三片鐵板把腳綁了起來。他跪在地上,把一片鐵板插入冰地的細縫裏,並且使勁地用另一片鐵在上麵摩擦。尼奴克聚精會神地看著他。諾尼仿佛感覺到那炯炯的眼神,並發出愈發熾烈的光芒。他繼續工作,並且企圖使自己忘記這樣做的目的。那片鐵板現在已經有一麵的刃了,並且愈磨愈鋒利,太陽升起時他剛好完成了工作。諾尼將那把新磨的尖刀從冰地裏拔出來,用拇指撫拭著刀刃。太陽的光芒,從刀麵反射過來,幾乎使他一時眼花目眩。諾尼把自己完全變得殘酷起來。
“這裏,尼奴克!”他輕輕地叫著。狗疑惑地看著他。
“過來,快!”諾尼喚著。尼奴克走近了一點。諾尼在它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懼。從它沉滯的喘息和蹣跚、笨重的腳步可以得知它的饑餓和痛楚。他的內心開始哭泣了。他痛恨自己,但又不得不狠下心來。尼奴克越來越近了,保持著它的警戒。諾尼感到喉間一股濃重的呼吸,他看出它那兩隻眼睛好似兩口痛苦哀怨的泉眼。現在,就是現在!快攻擊它!諾尼跪倒在地上的身體因一陣激烈的哽咽而顫抖著。他唾罵著那把尖刀,把它瘋狂地往遠處擲去。他空著雙手,瘋了似的向狗爬去,終於倒在雪地裏。狗發出凶獰的咆哮,環繞著他的身體走動。諾尼現在充滿了恐懼。擲出那把刀子以後,他變成毫無防備。諾尼現在虛弱得毫無反抗的力氣。他的性命就好像懸在尼奴克麵前的一塊肉,而它的眼中充滿饑餓的眼神。狗繞著他徘徊,並且開始從後麵匍匐前進。諾尼聽到那饑餓的喉頭發出咕嚕咕嚕吞唾液的聲音。他閉上眼睛,祈求著這次的攻擊不要太痛苦,他感覺到它的爪子踏上他的腿,尼奴克溫熱的喘息逼近他的頸子,一股強烈的氣流聚集在他的喉頭。然後,他感覺到一條熱熱的舌頭輕輕地舔著他。諾尼睜開眼睛,懷疑地注視著它。他伸出一隻手臂把狗和自己緊緊地抱在一起,悲傷地開始嗚嗚哭泣——.一小時之後,一架飛機從南方起飛,上麵一位年輕的駕駛員沿著海岸巡邏,他往下注視著那片漂流的冰山,在冰山的正上方盤旋,此時他看到一道刺眼的閃光。那是陽光在某件物體上反射起來的光芒。他的好奇心漸漸升起,他降低了高度,沿著冰山盤旋。此時,他發現在冰山的陰影之中一堆黑色的影子,從形狀上看似乎是人類。仿佛那影子之中還分成兩個。他把飛機降落在水邊,開始巡查,發現了那兩個影子,一個人和一條狗。那個男孩已經昏迷不醒,但確信還活著,那隻狗嗚嗚地在一旁哀鳴,已經虛弱得不能移動了。至於那道引起駕駛員注意的光芒,就是那把磨得雪亮的尖刀。它挺直地插在不遠的雪地上,在風中微微地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