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當難受。”
“堅持一下,我叫人來換班。”
警察局長打開了話筒。他派出一輛救護車到克爾齊那個區去,同時命令把所有蓄紅胡子的公民抓起來。配備有無線電話器的巡警隊接到命令的時候,正在值勤。兩個人正在試驗哪一輛車跑得快,另外兩個人在酒館裏慶賀店主的生日,三個人幫著一個同事搬家,其餘的人在街上買東西。但一聽到事情的經過,他們就急忙驅車直奔市中心區。他們封鎖了一條又一條街道,逐戶搜查。他們跑進商店、飯館、住宅,隻要找到一個紅胡子,就把他拖走。到處交通停頓,警報的鳴叫聲使居民驚慌不安,謠言風傳:這次搜捕的目標是一個殺人犯。圍捕剛開始了幾小時,虜獲可觀:五十八個紅胡子給帶到警察總局來了。克爾齊警長,由兩名護理人員攙扶著,在這批嫌疑人麵前慢慢走過,但他卻沒有指認出嫌疑人。警察局長歸因於克爾齊的健康狀況,命令審訊被拘留的人。他說:“就算他們在這件案子裏清白無辜,他們肯定也犯過別的錯誤,審訊總是會有收獲的。”
對,審訊誠然會有收獲,特別是在這個城市裏,但不要以為受審的人受到了虐待。還不至於到如此粗暴的地步,所采用的方法是比較微妙的。長期以來,秘密警察不聲不響地訊問了每個公民的親屬和仇人,從而建立了一套卡片,從這裏麵可以查到他特別憎惡什麼:風鑽的嘎嘎聲,刺目的強光,石炭酸的氣味,北歐民歌,剝皮老鼠的樣子,狗叫等等。如果運用得徹底,這些辦法大多可以奏效:它能從受審者嘴巴裏逼出供詞來,有真有假,視情況而定,而警察總是高興的。對這五十八個人現在所用的就是這類辦法。要搜捕的那個人早已回到了他的寓所。警察摁他的門鈴的時候,他沒有聽見,因為他正往浴盆裏放水。洗澡水準備好了之後,他倒是聽見門鈴聲了,但那是郵遞員送來一份電報。消息是可喜的,有人給他在國外準備了一個好職位——不過,條件是:他得立即啟程。
“好,”這人說,“好,現在要做兩件事:胡子要剃掉,因為我討厭它了;要弄到一份護照,因為我沒有。”
他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重又穿好衣服。為了慶賀這個大喜日子,他選了一條特別漂亮的領帶係上。他打電話詢問幾點鍾能搭上一架飛機。他離開寓所,跨過幾條恢複了寧靜的街道,走進一間理發店。這件事辦完後,他到警察總局去,因為他知道隻有在那裏才能在很短時間內領到一份護照。說到這裏,得補充一點:這個人事實上是輕蔑地瞧過那個警察的,原因是克爾齊的樣子極像他的表兄艾貢。對這個不中用而且欠著他錢的表兄,這人感到輕蔑,這種感情在他見到克爾齊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傾注於目光中了。所以,克爾齊的觀察是正確的,他的報告是無可指責的。事有湊巧,這人走進警察局的時候,又碰上那位使他想起他表兄艾貢的警察了。但這一次,為了不得罪對方,他把目光迅速移開了。而且,那可憐的人顯然健康狀況不佳,兩個護理人員正陪著他走向一輛救護車。申請護照的事並不如這人想象的那麼簡單。他身邊帶有一些證明文件,也出示了電報,這都無濟於事,他申請出國的計劃,匆促得沒有分寸,嚇壞了經管護照的警官。
“一份護照是一份重要文件,”他解釋說,“辦這麼一份證明文件是需要時間的。”
這人點點頭。
“按規章製度可能是這樣。但每種規章製度都有例外。”
“這種情況我決定不了,”警官說,“隻有警察局長才能決定。”
“那就交給他決定。”
警官把文件找到一塊兒來,站起身來。
“您跟我來,”他說。
“我們抄近路——穿過辦公室。”
他們穿過三四個房間,那裏麵坐的盡是蓄紅胡子的人。
“真滑稽,”這人想,“我原先不知道蓄紅胡子會有這麼多人。我現在不歸他們那一夥了。”
像一些獨裁者一樣,警察局長也愛擺出社交場上老手的樣子。他聽取了報告就把那警官打發走了,然後請客人就座。但客人要勉強裝出笑臉卻不容易,因為這位警察局長的模樣長得像他同樣厭惡的堂弟阿突爾。但是,掌管微笑機能的肌肉卻盡忠職守——這可是關係到護照的大事啊。
“小官兒們膽小,”警察局長說,“他們避免做任何決定。沒問題,您馬上而且就在這兒可以領到護照。您到伊士坦布爾上任,是我們城市的榮譽。我祝賀您。”
他在護照上蓋了個印,簽上了名。他大大方方地把護照遞給客人,好像那是一個隨隨便便的什麼小本兒。
“您係了一條特別漂亮的領帶,”他說。
“一幅市區圖,是嗎?”
“不錯,”這人回答說,“是伊士坦布爾的市區圖。”
“妙極了的主意。好吧!”警察局長站起身來,把手伸向那人,“我祝您一路平安。”
他把客人送到門口,向他親切地揮手致意,然後走進審訊拘留者的房間裏。為了縮短自己受折磨的時間,那些可憐人已經承認了一些違法行為,但並沒有承認指控的那一條罪行。
“繼續審訊!”警察局長命令道,然後去吃午飯。他回來時,見那裏擺著一份報告。一個理發師報告:他上午按照一個顧客的意願,給他剃掉了蓄著的紅胡子。這人的相貌他描述不出,但他記得衣著上的一個顯眼之處:一條印有市區圖的領帶。
“我這匹蠢驢!”警察局長叫了一聲。他一步跳兩級,奔下樓梯。院子裏,他的車正停著備用。
“到飛機場!”他朝著司機喊道,順勢一靠,坐在後排位子上。司機施展出全身本事。他軋死了兩隻狗、兩隻鴿子和一隻貓,擦壞了一輛電車,軋壞了一輛裝著廢紙的手推車,嚇壞了成百上千的過路人。在他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在外邊老遠的地方,隻見飛往伊士坦布爾的飛機從跑道上分秒不差地起飛了。
如此警察
〔斯裏蘭卡〕古納瓦爾特那
“抓小偷……抓小偷……快來人哪!……”突然,隔壁人家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喊。時間是下午四點半。左鄰右舍聞聲後,紛紛趕到出事地點。站在門邊往裏麵瞧去,隻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家夥被人打翻在地,一人掐著脖子,一人騎在身上,使他半點動彈不得。英雄難找用武之地,值此機會,誰不想大顯一番身手?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口吐穢言,推開人群衝殺上去。此刻,房東老板正在蔬菜店裏營業。得知消息後,他立刻派人去報告了警察局。想到自己多年來被盜的失物今天終於有了追查的線索,老板頓時喜出望外,樂上眉梢。
“警察來了!警察來了!”有人在門口向老板報告說。
“啊……真的來啦?……是不是那位賽桑老爺?……”老板急切地問道。其實,他心中早就有數,這類公務一般都由這位老總親自出馬處理。說話間,隻見賽桑老爺手提警棍,大搖大擺地走進屋來。他身材魁梧,儀表威嚴,一副軍人氣派。老板急忙在夥計耳邊低語了幾句。不料這個家夥不識時務,竟然當場討價還價起來。
“賞錢以後不能要嗎?還不給我快去店裏取錢!”老板頓時把他訓斥了一頓。
“有我賽桑老爺在此,料他不敢逃跑!”警察衝著兩個擒賊的好漢大聲喝道。
小偷從地上慢慢爬起,兩眼流露出驚恐的神情。
“怎麼樣,小夥子,知道我是什麼人嗎?”警官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同時擺出一副護法天神的威嚴架勢。
“你叫什麼名字?”警官接著審問道。
“江特拉達沙。”
“老家在何處?”
“蓋格萊。”
“這麼說,你的職業就是偷盜!是不是?”說著,警官伸出巨掌,一把抓住小偷的脖子,使勁往上一提。小偷一聲慘叫,頓時兩腳離地,像倒提的鴨子般痛苦地掙紮著。
“怎麼樣,這種滋味好受嗎?現在總該知道我賽桑老爺的厲害了吧?”警官威嚴地說道。
“老板,你看見沒有,對待這種罪犯根本不用講人道!他們應該統統處以絞刑!把這種人關進監獄,真是太便宜了他們!我們這個國家治安所以糟糕,還不都壞在這幫畜生手裏。上個禮拜,俱樂部又出了事情,你們都聽說了沒有?那位大名鼎鼎的‘白麵大王’一時麻痹大意,將五千盧比隨手放進抽屜就去喝茶。誰知不出一支煙的工夫,錢就被人盜了。他媽的,手腳這麼快,這是誰幹的呢!出事以後,不僅老板倒黴,連他媽的我都受到損失。那天我本該到手的二百盧比外快,結果一直拖了三天才拿到,你說氣人不氣人?……這幫小偷,簡直都不是人!抓住以後,你怎麼拷打,就是賊性不改,真是豈有此理!……”警官滿腔怒火地說道。
“喂,小子,快給我從實招來!你溜到此地想幹什麼來著?是不是想偷老板的大衣?……喔,謝天謝地,幸虧大衣今天沒掛在原處,不然準會不翼而飛。”
“警官老爺,我冤枉啊!我是來找賬房先生借錢回家探親的。誰知來了以後,才知他早已辭職不幹了。我正想找人打聽他的下落,不料就被這兩個人抓住按倒在地打了一頓。我是個清白的人,這輩子從沒偷過別人的東西。”
“大家聽見沒有?好一個清白規矩的正人君子!想不到你倒挺會演戲。我看那俱樂部的五千盧比準是你這小子偷的!”警官說著朝他當胸一拳。小偷一個踉蹌栽倒在地,痛苦地呻吟著。
“臭小子,放明白點,我賽桑老爺不是好惹的!睜開狗眼瞧瞧,我身上這根皮帶不是吃素的,它專愛招待你們這幫畜生!”警官說著說著,一股無名的怒火湧上心頭。他二話沒說,對著小偷就是一陣劈頭蓋臉地毒打。小偷氣息奄奄地癱在地上。警官筋疲力盡地倒在椅子裏,抓起報紙使勁扇著涼風。老板急忙端酒送到警官麵前。
“唉,老板,不瞞你說,我有些不中用啦。想當年,我單槍匹馬連續執行好幾個小時的任務,從不知道什麼叫累。可是現在,怎麼一動就出汗呢,也許人真的上了歲數吧?”警官一邊喝酒,一邊感慨地說。
“我經常懷念我的黃金時代。那時我年輕力壯,在怒瓦勒愛裏亞供職。當時的警察局一律由白人掌權,威風極啦!什麼案子一到我們手中,一辦就成,真是痛快!”記得那是二十年代,我們局裏負責處理一件偷盜案件。說是偷盜,其實並沒有丟失任何東西。隻是老板放在抽屜裏的一千盧比找不著了。當時大家都懷疑是鋪子裏的一個夥計幹的。於是,他們就盤問那個夥計。不料這家夥一口咬定:‘沒拿!’最後沒有辦法,就由我出麵處理……我來到店裏,一把揪住他的脖子,死死頂在牆上痛打了一頓,爾後警告說:再敢胡說錢是老板自己拿的,就把你當場打死!這時,店裏有人給他家裏發了電報,叫他們火速趕來。老太婆一進門就大喊大叫:‘別打我兒子!別打我兒子!’此時正趕在我火頭上,上去就扇了老婆子一個耳光。
“老婆子一看事情不妙,便偷偷塞給我五十盧比。這怕什麼?我有什麼就說什麼,用不著瞞人。這時不知怎麼搞的,我突然可憐起那個小子來。於是就停止拷打,勒令他寫了一張私拿巨款的口供,暫時將他放了。老板拿著供詞向法院起了訴。不料沒過幾天,這筆錢老板在另一個抽屜裏找著了。於是,原告收回起訴。那小子算是白挨了一頓毒打。不過,這件事怪就怪那個老板,怎麼忘性那麼大呢?可憐那個倒黴的小夥計,在醫院裏一直躺了兩個多月。
“我今天所以重提這些往事,無非是想證明:我當年並不是一個無用之輩!那時上級派我執行再艱巨的任務,我身體完全頂得下來。可是現在,隻動手打了幾下,就感到渾身酸痛。這是怎麼啦!莫非我真的得了該死的風濕病?”
警官一邊說話,一邊把瓶中剩下的酒全部倒入自己杯中。
“老總,您看這個家夥現在怎麼處理?他什麼東西都還沒有偷走,不知能不能去打官司?要不,先把他抓起來,等以後再說,這樣行嗎?”老板十分為難地問道。
“那就隨你便!不過要想起訴,就得有確實的證據。哪怕一張鈔票或是一隻戒指都行。不然的話,就把他放了算啦。其實,現在不打官司也沒什麼,反正他已夠受的啦!”警官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