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兩家客店2(2 / 3)

“喂,臭小子,還不給我快滾!”他飛起一腳,將那倒黴的家夥踢出門去。

“這件事就這麼了結了吧!老板,我該告辭了。怎麼樣,最近市場上橘子還新鮮嗎?要有好的,別忘了送幾個來嚐嚐!你瞧,我的手臂現在還一個勁地發酸呢。”警官揮動幾下臂膀,爾後昂首闊步揚長而去。

日食

〔瑞典〕謝爾瑪·拉格洛芙

有山脊窩的斯蒂娜、烏歌的麗娜、小澤的凱莎、天峰的瑪雅跟芬黑的蓓達,還有老兵那兒新娶的太太伊琳以及兩三個其他的農婦——她們全都住在斯卓胡頓下頭,教區的最末端。那是個荒涼、多岩的地區,大農莊的地主都懶得碰手。一個把她的木屋蓋在山崖上,另一個住在沼澤邊上,還有一個家住在陡峭的山頂上,爬上爬下地,吃足了苦頭。其他的人若能在較好的地麵上蓋個小屋的話,保準是緊緊地挨在山邊。

雖然極為艱苦,每個人倒也在小屋鄰近種了一小塊洋芋地。不錯,山腳下有好多種土壤,但是累個半死那片地上也長不出什麼東西來。在有些地方,他們得在田裏翻走好多石頭,要是在莊園上,都夠蓋個牛欄的了;有的則挖了像墳坑那麼深的溝渠,另外的人用口袋把土壤裝來撒在石塊上。土質雖然不算頂差,可怎麼也敵不住頑強的薊、藜,鋤了又生,茂盛得似乎洋芋田圃是為它們開辟的。

從早到晚,這些婦人都獨守在陋屋裏,就算是有丈夫跟孩子的,也是男人一早去上工,孩子去上學。幾個年老的婦人中,有成年的子女,但也都去了美國。有些雖有年幼的孩子圍繞在身邊,然而,當然了,這麼小的孩子,怎麼說也算不上是伴兒。生活既是如此孤單,有時候她們真該聚聚,喝杯咖啡。

這倒不是說她們在一起很合得來,彼此也絕非特別親近。隻是有些想知道點兒別人是怎麼過日子的,有些則長年住在山影裏頭,如果不偶爾與人見見麵,真會悶壞的。而有的需要寬寬心,與人談談從美國收到的來信。還有天生話多愛說笑的,巴不得找個機會展露這方麵天賜的愉人才華。

準備一次小小的聚會倒也不費什麼事。咖啡壺跟咖啡杯當然大家都有,如果自己沒有牛可以擠牛奶,奶精可以從莊園那邊弄點兒來;精致些的小點心與小蛋糕,可以臨時請送牛奶的司機到城裏的麵包房拿來,賣咖啡跟糖的鄉間生意人則是隨處可見的。所以說,大家聚聚,喝杯咖啡其實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困難卻在找個說得過去的場合。山脊窩的斯蒂娜、烏歌的麗娜、小澤的凱莎、天峰的瑪雅、芬黑的蓓達與那老兵的新娶的妻子一致認為,在平常的日子裏舉辦這樣的聚會,可是不行的。如果她們如此浪費一去不返的寶貴時光,傳了出去可要遭人說閑話的。在禮拜天或是宗教節日喝咖啡聚會,也是不可能的;結了婚的有丈夫跟孩子在家,也已經有人做伴的了。其他的人——有的要去做禮拜,有的去拜訪親戚,還有幾個寧可待在家裏享享清福,才算真個過了個節日。

因此,大家都心急地想利用每一個可能的機會。她們多半在與自己同名的聖徒日那天做東請喝咖啡,有的則把這件大事安排在小寶貝長牙或初學走路的那天。有的收到美國寄來附了錢的信件,當然總是最方便的借口,也正好請所有四鄰的婦人來幫忙縫棉被或是順手剛從織布機上卸下的一匹布。然而無論怎麼說,可以利用的場合仍是供不應求。

有一年,有個婦人真是絞盡了腦汁,該輪到她做主人請喝咖啡了,她自然非常願意滿足大家的願望,可是她似乎怎麼也找不出任何特殊的名目借以慶祝。她不能在命名日那天請客,因為曆書中沒有與她同名——蓓達的聖徒。她也無法靠她的家人,因為他們都躺在墓地裏安息呢。她的年紀已經很大,她蓋的被子或許壽命比她還長。她是有一隻十分鍾愛的貓,而且說真的,它喝咖啡比她還要有派頭;但她畢竟不能為一隻貓請客聚會吧!幾經思量,一邊把曆書翻了又看,因為她覺得總能在那裏頭找出個辦法來的。她開始在起頭,“皇室”與“生肖及預卜”兩章查起,一直看到“一九一二年的市場與郵務轉運”,也沒找到任何可用的資料。那本曆書她翻到第七次的時候,目光停到了“日食”上頭。她注意到那年,公元一九一二年,四月十七日那天,會有一次日食。自正午十二點二十分開始,下午二點四十分結束,日食將遮蓋太陽十分之九的麵積。這,她過去也讀過好幾次了,也不曾感到有什麼特殊的含義。但是此刻,卻突然變得耀眼地明晰。

“有了!”她興奮得叫出聲來。然而她的信心也隻維持了兩三秒鍾,之後就放下了這個念頭,心裏怕其他的婦人會笑話她。不過,隨後的幾天中,看曆書時湧起的那個念頭,又一再地在她心中重現,最後,她開始考慮是否該碰碰運氣。因為她好好地思量時,覺得全世界的朋友中,她還有比太陽愛得更深的嗎?她的小茅屋落腳的地方,一整個冬天都不見一絲陽光透入屋中。她一天天地指望著太陽在春天回到她身邊。太陽是她唯一盼望的,唯一對她親切和藹也是她永遠覺得不夠的。她回顧自己的歲月,也感受得到。她的手發抖,好像她是活在永遠不散的寒氣中,她在鏡子裏看到自己一臉的蒼白憔悴,就像被晾在外麵曬白了似的。隻有站在強烈、溫煦、猛灑下來的日光裏,她才覺得自己是個活人而不是具行屍走肉。她越想越覺得一年中,沒有比她的朋友——太陽奮戰黑暗,光榮獲勝之後綻放新的光彩與瑰麗那天更值得她歡度了。四月十七已經不遠,但還有充裕的時間準備請客聚會。

於是,日食那天,斯蒂娜、麗娜、凱莎、瑪雅與其他的婦人都在芬黑與蓓達一塊兒坐著喝咖啡。兩杯、三杯地,大家邊喝邊天南地北地話家常。大家都說一輩子也想不通這回蓓達為了什麼要請喝咖啡。這時,日食已經開始了。但是她們卻絲毫沒留意。直到天空變得昏灰,大地有如籠罩在一塊鉛質的帷幕下,一陣狂風吹來,就似死亡的號角與最後審判日的哀歌齊鳴,她們才停頓下來,也感到些畏懼。不過每個人又添了杯咖啡之後,這種感覺也就很快地過去了。

一切過後,太陽燦爛快樂地重又出現在天空時——她們覺得一整年太陽好像都不曾這麼明亮且威力無窮——她們看見蓓達走到窗邊,合著手站著。遠望陽光普照的山坡,她顫抖著聲音唱起:旭日再升,感謝你,吾主!以重振的勇氣、力量與希望,我歡唱快樂的歌聲。老蓓達站在窗前的亮光中,她歌唱時,陽光在她周遭飛舞,似乎也要將它們的生命、力量與繽紛贈送給她。唱完讚美詩之後,她轉身帶有歉意地看著她的客人們。

“是這樣的,”她說:“我沒有比太陽更好的朋友,所以我要在它失光的這天紀念一下。我覺得當它度過黑暗時,我們應該聚在一起來歡迎它。”

現在她們了解老蓓達的心意了,她們心中也十分感動。她們開始讚美太陽:“她對富人與窮人同樣仁慈,在冬天向茅屋探望時,就像灶台上流動的火光一樣宜人。隻要見到她微笑的臉龐,就讓人感到不論須忍受多少困苦,生命仍是值得活下去的。”

聚會之後,婦人們都快樂又滿足地回到各自的家中。因為心中想到有了善心且忠誠的太陽做朋友,她們仿佛覺得更充實,也更安逸了。

母親的勳績

〔西班牙〕狄森塔

驕陽似火,無情地烤灼著寬闊的馬路——卡斯蒂利亞的一條官道。在這條道上,行人要想在路邊找株小樹來乘乘涼,或者找條小溪來解解渴,那是枉費氣力。被曬焦的、貧瘠的田野,險峻的、起伏的丘陵,天上光多,地上樂少——這就是苦於焦渴和酷熱的大自然的景象,這就是陷於困倦和沉寂之中的大自然景象。

隻是偶爾有一群小鵪鶉從割過的莊稼地裏振翅飛起,揚起一團灰塵;大鵪鶉叫得很響,在空中一翻就不見了,而灰塵仿佛被陽光照穿了似的,像金雨一般落到路上。在八月悶熱的傍晚,杳無人跡的馬路和茫茫無際的田野顯得格外荒涼。

一小隊窮苦的行人在緩緩地行進著,他們被酷熱弄得疲憊不堪,給自己揚起的塵埃堵得喘不過氣來,灰塵遮得叫人看不清楚,宛如迷失在這片荒野裏一樣。這一小隊行人大概會使看到他們的每一個人都會心生同情和心痛的,但是人們對這樣的現象已經司空見慣,並不在意。人們指望上帝發慈悲,可上帝卻往往冷眼相待。

一小隊行人的成員是一個女人、三個孩子和一頭毛驢。那個女人嘴巴似張非張,喘著大氣,疲勞地緩緩地向前走著。她衣衫襤褸,滿身灰塵,光著腳,抱著一個吃奶的嬰兒。嬰兒給包在一塊打過補丁的破布裏,兩隻小手揉著媽媽的乳房,拚命想擠出奶來,哪怕一滴也好。那個女人年紀很輕,一雙烏黑的眼睛閃閃發光,嘴巴鮮紅,雪白的牙齒長得很齊整,身材勻稱挺秀。這一切都說明她先前是很漂亮的,可是極端的貧困改變了她的模樣,使她未老先衰。她臉上的皮膚變粗了,布滿了皺紋,一綹綹又髒又亂的頭發粘在汗津津的額頭上。這個可憐的女人隻有一雙動人的烏黑的眼睛透露出往日的風韻;這雙眼睛此刻正充滿著愛,凝視著兒子那張黑黝黝的小臉。跟在那個女人後麵有氣無力地走著的,是一頭皮包骨的老毛驢,兩隻耳朵耷拉著,尾巴沒精打采地拖著,滿身是汙泥和雜草。搭在驢背上的兩隻筐裏,在破布堆上,躺著兩個孩子。他們彼此迥然不同!小的臉色紅潤,頭往後仰著,睡得很香,在睡夢中不知笑什麼。大的五歲光景,發著燒,在那不舒服的床上翻來翻去,常常痛苦得嘴唇歪斜,睜著大而紅腫的眼睛緊盯著母親。

她們是什麼人呢?從哪兒來的?為什麼要帶著一個生病的孩子走在這杳無人跡的、被無情的太陽曬得火燙的大道上呢?她們是什麼人呢?這是一家無依無靠的吉卜賽人,她們在歐洲到處流浪,沿途乞食。從哪兒來的?是從最近的一個村子裏來的,這個不幸的女人不敢在那個村子裏歇一下腳,甚至也不敢舀一罐水,因為農民們嚇唬她說,如果她不立即離開他們的村子,就要把她這個女乞丐、巫婆、吉卜賽女人痛打一頓。因此她沒有討到一塊麵包,沒有弄到一滴水,就帶著生病的孩子走了。這會兒她轉過身來,打老遠又傷心又氣憤地望著那清晰地矗立在地平線上的灰色鍾樓。

那個生病的孩子在當作床的筐裏吃力地支起身子,把手伸向那個女人,輕輕地喚道:“媽媽……”

那個吉卜賽女人渾身抖了一下,向孩子撲過去。“怎麼啦,親愛的?”她低聲說道,把吃奶的嬰兒放在睡著的哥哥身旁,用雙手摟住病孩的脖子。

“水!給我喝吧!我很想喝……這兒在火燒。”孩子用小手指指自己,難受地挺起的胸部。

“水?”母親驚恐地重複了一遍。“我到哪兒去弄呢,孩子?”

“喝,”孩子又要求道,“我想喝……”他那幹裂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微微張開,而在凝視著母親的目光中含著那麼多的失望和憂愁,使得她臉色發白,失聲大哭。她的兒子,她的親骨肉,在向她祈求他生死攸關的援助,而她卻無能為力。她徒然地朝瓦罐看了又看:瓦罐裏空空如也。

她瞧了瞧天空,天空裏一小片雲彩也沒有。又急切地望望像荒漠一般的大路、田野、草地、平原,一直到天邊都看不到一條小溪,也看不到一口水井。正在遭災受難的土地好像露出了它那幹得變了樣的嘴巴,對那個吉卜賽女人說道:“給你兒子喝的水?這兒給誰喝的水也沒有。讓大家都跟我一樣渴死吧。”

母親將兒子緊緊地摟在懷裏,發狂似的反複說著:“一滴沒有,我一滴也沒有……我到那兒去給你弄到水呢,孩子?”可憐的母親!在這種荒野裏隻有一個水源——那就是滿含淚水的眼睛。

吉卜賽女人驀然滿懷希望地露出了笑容;在不遠的地方她看到了一所修路工的茅屋。窗子和門都關著,這說明主人們不在家。也許屋裏還有什麼人能幫她的忙吧?那個年輕的婦人奔到門前,瘋狂地用拳頭把門擂得砰砰直響,可是白敲,沒有人答應。她已經精疲力竭,再也沒有力氣敲,也沒有氣力喊了。她步履艱難地沿著牆走去,拐過屋角,出乎意外地看到地上滿滿的一缽子水,真是又驚又喜。她又看了一次,高興得喘不過氣來。

她沒有發覺有一隻很大的牧羊狗正走近那個缽子。狗毛倒豎,齜牙咧嘴,眼睛裏露出凶光。它一見女人,就發出嗚嗚的叫聲。她抬頭一看,猜到狗的意圖,就撲上前去,與狗同時來到缽子跟前。在一刹那間,他們都愣住了,敵對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個女人已經把手伸過去,可是牧羊狗搶在她前頭一跳,趴在缽子上麵,惡狠狠地露出牙齒。她根本沒有想到退縮:她準備把水爭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