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把一鐵鍬煤扔到我的煤桶裏。我到達的方式將決定我的成敗。因此,我騎煤桶飛去。我騎在煤桶上,手握桶把——這韁繩再便當不過,我艱難地沿階走下。到了樓下,我的桶卻奇妙地騰空而起,飛了起來。即使是跪在地上恭順的駱駝,起身時也沒有我的煤桶這般尊嚴。那種畜生總愛在騎士的木棍下瑟瑟發抖,我騎著煤桶在僵硬冰冷的街道上慢跑。有時我們飛到一層樓房那麼高,低飛時也不矮於房門,最後我異乎尋常地飛到煤店,在拱形屋頂上盤旋。我俯視下麵,看到老板正伏案疾書。他打開房門,放出室內多餘的熱氣。
“老板,”我喊了起來,我的呼喚本已讓冰霜凍得沒有氣息,又被我口中呼出的冷霧吞噬下去。
“求求您!老板,給我點兒煤吧!我的桶空空如也,我騎在上麵都飛了起來。行行好吧!我有了錢一定還賬。”
老板用手罩在耳朵上。
“我沒有聽錯吧?”他猛地向身後的老板娘問道,“我沒聽錯?有主顧了。”
“我什麼也沒有聽見。”
老板娘說道。她的呼吸仍是不緊不慢,手中的織活也沒停下。身後的爐火把她的後背烤得暖洋洋的。
“聽見了。你一定聽見了!是我啊,老主顧了,忠實的老主顧。隻是目前我一無所有。”
我大聲喊著。
“老婆子,”老板說,“是有人。我的耳朵還不會這麼背。一定是位老主顧,常來買煤的老主顧。要不我怎麼會聽得這麼清楚。”
“你怎麼了,老頭子?”他的妻子停了一下手中的織活,就勢拉到胸前。
“沒人,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咱們的主顧都不缺煤燒。可以關上店門,歇幾天了。”
“我就在這兒,坐在煤桶上呢。往上看看吧,隻消瞥上一眼,就能看見我。我求求,你們給一鍬煤就行。要是給多了,我會高興得忘乎所以的。其他主顧都有煤,啊,但願我也能聽到煤嘩啦啦地鏟進我的桶裏的聲音。”
我呼喊著,並沒感覺到眼淚已凍成冰,使得兩隻眼睛變得模糊起來。
“來了。”老板應著。他晃動著一雙短腿,走出屋來。誰知這時老板娘已站到了老板身旁,她伸出手擋住老板,說:“你待在這兒。你這麼疑神疑鬼的,還是我去吧。別忘了昨兒夜裏你那陣咳嗽。就這麼一樁買賣,還沒準兒是你憑空想象出來的。為這麼點事,你就想豁上你的肺,把老婆孩子扔下不管?你回屋,我去。”
“別忘了告訴他我們這兒各式各樣的煤都有,我給你唱價。”
“好。”
老板娘說著從房內走到了街上,她一眼就看見了我,我喊道:“老板娘,鄙人向你致以最恭順的問候。給我一鍬煤吧!桶就在這兒,我會自己弄回家的。給一鍬最不好的也行。我一個子兒都不會少給的,隻是眼下一文沒有。”
“眼下一文沒有”這個字實屬不祥之詞,和附近教堂尖塔上的鍾聲混成一體,真不對味兒。
“哎!他要買什麼?”老板喊著。
“什麼也不買,”老板娘回答,“這裏沒人,連個鬼影兒也沒有。我隻聽到鍾敲了六下,我們該打烊了,天冷得要命,明天咱們還有好些買賣等著呢!”她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不過,她還是解開圍裙帶子,想用圍裙把我扇走。不幸的事到處都是,看看如今大獲全勝的恰恰是老板娘。我的煤桶具有駿馬的各種神功奇力,卻偏偏缺少抵禦能力。煤桶太輕了,一個女人的圍裙就能把它扇得在空中飛旋起來。
“臭老婆子!”我回頭叫著。老板娘這會兒正轉身回店。那神情,幾分輕蔑,幾分欣慰。她朝空中揮舞著拳頭。
“臭老婆子,我隻求你給我一鍬最差的煤,你連這麼點忙都不幫。”
說著我便升到了冰山高處,永遠地消失了。
兩個草原
〔波蘭〕顯克微支
有兩片土地相並的排著,正如兩片極大的草原,中間隻有一條明麗的小河將他們分開。這河的兩邊,在某一地點漸漸地分離,便形成一個淺的渡口——.一個盛著安靜清澈的水的小河灣。
人們可以看見清澈河流下的黃金色的底,從那裏長出荷花的梗,在光輝的水麵上開花;紅色的蝴蝶繞著紅白的花飛舞;在水邊的棕櫚樹和空氣中間,鳥類叫著,仿佛銀鈴一樣。這是從這邊到那邊去——從生之原往死之原去的渡口。這兩麵都是那至高全能的梵天所創造,他命令善的毗濕奴主宰生之國,智的濕婆主宰死之國。他又說道:“你們各自隨意去做。”
在屬於毗濕奴的國內,生命便沸湧出來。太陽開始出沒,晝夜也出現了,大海也漲落起來;天上有雲走著,滿含著雨;在地上生出樹林,許多的人、獸和鳥也都出來了。那善神創造愛,使一切生物能夠繁衍子孫,他又命令愛,叫他同時便是幸福。這時候梵天叫毗濕奴去,對他說道:“在地上你不能想出比這更好的了,天上又已經由我造成,你可以暫且休息,讓那所創造的,便是你所稱為人的,獨自去紡生命的紗吧。”
毗濕奴依了梵天的命令,於是人們開始照管自己了。從他們善的思想裏,生出了喜悅;從惡的思想裏,又生出了悲哀。他們很驚異地看到這生活並不是無間的喜宴,而且梵天所說的生命之紗,也有兩個紡女紡織著:一個有微笑的麵貌,一個有淚在她的眼中。人們走到毗濕奴的座前,訴說道:“主啊,悲哀裏的生活是不幸啊。”
他答道:“讓愛來安慰你們。”
他們聽了這話,便安靜了,一齊走去。愛果然將悲哀趕走,因為將愛所給予的幸福與之比較起來,便覺得悲哀很輕了。但是愛卻同時又是生命之產生者。雖然毗濕奴的國土極大,但人類所需要的草果蜂蜜樹實都缺乏了。於是最聰明的人們舉起手來砍去樹木,開辟林地,耕種田野,播種收獲。這樣工作便來到世間。不久大家須得一律分工。工作不但成為生活的基本,而且便是生活的本身了。但是工作生勞苦,勞苦生困倦。人們又來到毗濕奴的座前,伸著兩手,說道:“主嗬,勞苦使我們衰弱,困倦住在我們的骨裏了;我們希求休息,但是生命要我們不停地工作。”
毗濕奴答道,“大梵天不許我改變生活,但我可以創造一點東西,使他成為生活的間歇,這樣便是休息。”
於是他創造了睡眠。人們很喜悅地受了這新的賜品,大家都說從神的手裏接受的一切物事之中,這是最大的恩惠了。在睡眠裏,他們忘記了他們的勞苦與悲哀;在睡眠裏,那困倦的人恢複了他們的力氣,那睡眠揩幹了他們的眼淚,正如慈母一般,又用了忘卻的雲圍繞著睡者的頭。人們讚美睡眠,說道:“你祝福了,因為你比醒時生活得更好。”
他們隻是抱怨睡眠不肯永久地留著。醒又來了,以後又是工作——新的勞苦與困倦。這思想苦迫著他們,於是他們第三次走到毗濕奴那裏說道:“主啊,你賜給我們大善,極大而且不可言說,但是還未完全。請你使那睡眠成為永久的。”
毗濕奴皺了他的額,因為他們的多事而發怒了,回答道:“這個我不能給你們,但在河的那邊,你們可以尋到你們所要的東西。”
人們依了神的話,走向小湖;到了岸邊,他們觀看對岸的情狀。在那安靜而且清澈、點綴著花朵的水麵之後,橫著死之原——濕婆的國土。那裏沒有日出,也沒有日落,沒有晝,也沒有夜。隻有白百合色的單調的光,融浸著全空間。沒有一物投出陰影,因為這光到處貫徹——仿佛它充滿了宇宙。這土地也並非不毛,凡目力所能到的地方,看見許多山穀,滿生美麗的大小樹木;樹上纏著常春藤;在岩石上垂下葡萄的枝蔓。但是岩石和樹幹幾乎全是透明的。仿佛是用密集的光所造。常春藤的葉有一種微妙清明的光輝,有如朝霞。這裏很是神異、安靜、清淨,似乎在睡眠裏做著幸福而且無間的好夢。在清明的空氣中,沒有一點微風,花也不動,葉也不顫。人們走向河邊,本來大聲講談著,晃了那白百合色的不動的空間,忽然靜默了。過了一刻,他們低聲說道:“怎樣的寂靜與光明嗬!”
“是啊,安靜與永久的睡眠……”那最困倦的人說道:“讓我們去尋永久的睡眠罷。”
於是他們便走進水裏去。藍色的深水在他們麵前自然分開,使過渡更為容易。留在岸上的人,忽然覺得惋惜,便叫喚他們,但沒有一個人回過頭來,大家都快活而且活潑地前行,被那神異的國土的奇美所牽引。大眾站在生的岸上,這時看見去的人們的身體變得光明透徹,漸漸地輕了,有光輝了,仿佛與充滿死之原的一般的光相合而一了。渡過去以後,他們便睡在那邊的花樹中間,或在岩石的旁邊。他們的眼睛閉著,但他們的麵貌是不可言說的安靜而且幸福。在生之原這裏,便是愛也不能給予這樣的幸福。——.一切留在生這一麵的人,見了這情形,互相說道:“濕婆的國更甜美而且更好……”於是他們開始渡到那邊去。去的人更加多了。老人、少年、夫婦、領著小孩的母親、少女,都走過去,像莊嚴的行道一般;以後幾千幾百萬的人,互相推擠著,過那沉默的渡口。直到後來生之原幾乎全空了。這時毗濕奴——他的職務是看守生命——記起當初是他自己將這辦法告訴人們的,不禁顫抖起來。也不知道怎樣才好,便走到最高的梵天那裏。他說道:“造物主啊,請你救助生命。你將死之國造得那樣美麗,光明而且幸福,所以一切的人都舍棄了我的國土去了。”
梵天問道,“沒有一個人留在你那裏麼?”
“隻有一個少年和一個少女,他們這樣的相愛,所以情願失卻那永久的安靜,不肯閉了眼睛,使彼此不能相見。”
“那麼你要求什麼呢?”
“請你將死之國造得更不美麗,更不幸福,否則就是那一對的人也怕要舍我而去,在他們的愛之春天一旦過去之後。”
梵天想了一會,說道:“不,我不去減少死之國的美麗與幸福,但我將另造一點東西去救存生命。自此以後,人們仍被規定渡到那邊去,但他們將不會自願地去做。”
他說了這話,便用黑暗織了一張厚實的幕,造了兩個生物,苦痛與恐怖,命令他們將這幕掛在路口。生命又充滿了生之原了,因為死之國雖然仍是那樣的光明而且幸福,人們都怕這入口的路。
花色品種
〔匈牙利〕厄爾凱尼
“您好!”
“親愛的顧客,您需要什麼?”
“我想買一頂褐色帽子。”
“什麼樣式的?運動帽、寬邊帽還是普通帽子?”
“您看我戴哪種帽子好?”
“試試這一頂吧……喔,這頂帽子,顏色不算深,也不算淺,質地輕柔,您戴正合適。這兒有鏡子,您照照看。”
“行,我看不錯。”
“那還用說,就像是為您——親愛的顧客設計的。”
“麻煩您拿一頂別的帽子給我看看。”
“好的。我看這一頂不錯。”
“不錯,挺合適。可我不知道挑哪一頂好。”
“依我看,這兩種都不好,我再給您拿一種。不少顧客都誇這種帽子呢,說它比前兩種帽子都好。”
“您說得對。請問,這三種帽子的價格有什麼差別。”
“價錢都一樣。”
“質料有什麼不同?”
“我敢說,哪一個都不差。”
“那麼,我試的三頂帽子究竟有什麼差別?”
“什麼差別也沒有,先生,我這裏根本沒有三頂褐色男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