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煤桶騎士1(3 / 3)

“那麼有幾頂?”

“隻有這一頂。”

“可是我剛才試了三次呀!”

“是的,先生。請問您到底要哪一頂?”

“我自己也不知道,就要頭一頂吧!”

“我認為這一頂最好,當然其他兩頂也不錯。”

“不,不……現在我堅持要第一頂。”

“聽候您的吩咐,先生。再見!”

汽車司機

〔匈牙利〕厄爾凱尼

彼萊斯雷尼·尤若夫是個運輸工人,他駕駛的車牌為“CO-75-14”的汽車停在一個角落的售報亭旁。

“我要一份《布達佩斯新聞報》。”

“對不起,售完了。”

“那麼來一份昨天的也行。”

“昨天的也賣完了,不過我這兒碰巧有一份明天的報紙。”

“那上麵刊登電影院的電影預告嗎?”

“電影院每天放映的電影都登在上麵。”

彼萊斯雷尼坐在車上翻閱起報紙來,不一會兒,他看到了一條放映捷克斯洛伐克電影——《金發姑娘的愛情》的預告,別人也在誇這部電影。這部電影在斯塔奇大街的“藍色山洞”電影院放映,五點半開始。正巧,離開映還有一段時間,他繼續往下翻報紙。他的眼睛一下子停在一條關於彼萊斯雷尼·尤若夫的報道上。上麵寫著,彼萊斯雷尼駕駛一輛車牌為CO-75-14的小轎車在斯塔奇大街上超速行駛,在離“藍色山洞”電影院不遠處與迎麵開來的一輛卡車相撞,運輸工人彼萊斯雷尼當場喪命。

“竟然有這樣的事!”彼萊斯雷尼自言自語道。他看看表,馬上就到五點半了。他把報紙往口袋裏一塞,開著車就走了。汽車在斯塔奇大街上超速行駛,在離“藍色山洞”電影院不遠處與一輛卡車相撞。彼萊斯雷尼悲慘地死去了,他的口袋裏還裝著一份明天的報紙。

大理石鴿子

〔丹麥〕凱爾德·阿貝爾

祖母做油煎餅的訣竅是:兩磅麵粉、一磅砂糖、八個……八個雞蛋?……不,六個就差不多了,一百二十五克黃油,兩調羹奶油、一點蘇打粉和一些碎檸檬皮,然後隻消這麼一弄,再放到清油裏,放到豬油裏也成,現在它們變成淡褐色了,瞧,這就是油煎餅。油煎餅、猶太餅、褐色的點心以及小蛋糕和大糕點,美味得讓人倒胃口的所有食物上都放滿了杏仁,地板上到處是白砂糖和罐頭盒蓋子。日曆告訴人們,聖誕節即將來臨了。我的天哪,還有八天就是聖誕節了!喔,對了,您知道嗎,等您盼來了聖誕前夜,也就筋疲力盡了。聖誕節那天您就會吃膩了鵝肉,聖誕節第二天,聖誕樹的鬆針撒落一地,聖誕節第三天簡直就令人詛咒了。

“哼,您倒說得輕巧。”

一位愁眉苦臉的姑娘邊嘟囔邊跨上她的自行車。她小名叫安娜,至於姓什麼,那是無關緊要的。她的父母都去世了。她對人生的一切都敬而遠之,每天坐在商店的收款機前悶悶不樂地工作。下午五時,她騎自行車回家,次日九點,她又準時開始重複前一天的工作,如此日複一日,心如死灰。商店裏顧客如潮,人們擁進擁出,采購最後一批聖誕禮品。對了,您一定知道,那些禮品並非特別值錢,但也不能夠顯得太寒磣了。您送給弟媳什麼禮物呀?喔,這您放心,她肯定會欣喜若狂的。那麼別人會不會也歡天喜地呢?誰……?喔,您指的是孩子,當然,當然,這也是他們的節日嘛。不錯,這確實也是孩子們的節日。有豬肝醬和醃肉吃,醃肉再加上讚美詩,我們還要給聖誕樹披上節日的盛裝,把一顆星星掛在樹頂。紙做的天使圍著閃閃發光的金屬彩帶,插著錫紙的翅膀,飛來飛去,紙板做的星星在眨眼,紅色和白色的天梯在鬆樹的芳馨中交叉橫陳在玻璃球之間——好一派聖誕良辰的熱鬧氣氛。可是,如果無處享受這聖誕節氣氛,那麼它來臨不來臨又有什麼兩樣呢?安娜,那位心情憂鬱的姑娘,邊騎自行車邊這樣想。她在車燈裏放上一支聖誕蠟燭,朝著教堂墓地蹬去,她要讓那些長眠地下的人也知道,現在正是節日。在墓地的門口,她買了一束聖誕節時才開放的鬱金香,這束花雖然枝細葉瘦,卻頑強地用它那熾烈的顏色引人注目。安娜要把這幾朵插在枝條拂地的鬆樹上,剩下的要用來點綴大理石白鴿子底座四周圍著的鍍鎳欄杆。當她走上墓地的小徑時,其他掃墓人正陸續離去。他們毫不悲戚,愉快而迅速地履行了對故人與往事的義務。這些人掩飾不住臉上迫不及待的神情。那些笑眯眯的眼神已開始幻想著如何改變這世界,聖誕節的鍾聲和棉花似的雪片會使它麵目一新。嘴是談論美好的事情的,此時幾乎忍不住要去議論鵝肉和紫菜頭的美味了,但他們還是克製住,因為事情要一樣一樣辦,先要準備聖誕鈴,再采購紫菜頭,而後是聖誕樹,再置辦聖誕禮物。最後還是免不了出紕漏,比方說有個朋友寄來了恭賀節日的明信片,而自己卻恰恰忘掉給這個朋友寄去一張。安娜肅立在墓前。墳墓維護得很好,四周有一圈黃楊灌木叢,一道鎖鏈圍欄阻止閑人進入那塊通向墓碑的小花園。這塊在寒冬中由石礫和玫瑰花組成的方寸之地是她的財產,是她在大地之上的一丁點兒私產。在這塊土地下麵安葬著催人回首往事的故人,而高懸於大地之上的蒼穹卻對安娜此時莊重肅穆的儀式無動於衷。安娜懷著悲痛的心情掃了墓,然後坐在一張羅馬風格的長鐵椅上陷入沉思。她的臉龐已有些憔悴。人們把她忘了,因為人們對她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從來沒有人想到她,沒有人送給她禮品。聖誕節並不見得是孩子們的節日,不然也會有她的份兒的,她向來是一個乖孩子。

墓碑之間的空地是黑的,隻有那隻大理石小鴿子散發出潔白的光彩。它真可愛啊!它總是守候在故人與鮮花中間。除了這裏,它又能去何處呢!“你不要緊吧?”那隻鴿子揚了揚頭說,“我心裏好難受啊,我獨自一個陪伴著這墓地,那碑文我能橫著、豎著、正著、倒著背誦如流了。你認為這有什麼樂趣嗎?絕對沒有!”安娜一下子目瞪口呆。

“是的,你當然不知道什麼叫作難受!我這隻緊閉著喙的鴿子越來越像一隻漫畫上的禿鷹了。而你跑到這兒來,拔拔草,鬆鬆土,把所有幹枯的樹葉掃到人家的墓地裏,這對你來說隻不過是一種樂趣罷了!”

“鴿子啊,你怎麼冤枉人呢!”這是安娜唯一能講的話。

“哼,別把我與你的鴿子混為一談!我是大理石之身。即使不是大理石鴿子,我也會成為石碑的。我奉勸你趕快回家,你簡直令人討厭!我憎恨那些靠著往事而生存的人,尤其是那些一無所有的人!”

“你這隻可惡的鴿子,心眼兒太壞了!”

“是的,你說得不錯。可你到底是何等人呢?你隻不過是人口普查表上的一張照片,近況:未婚;特征:接受不起別人的禮物。”

“可是從來沒有人給過我什麼呀。”安娜用戴著手套的手指邊擦鼻子邊抽泣著說。

“沒有嗎?你知道我在想什麼?我想向別人誇誇口。”

“喔,這樣可不好。”安娜說著抬起眼睛。

“不好?……好吧,隨你去說吧。我要說的東西的的確確是值得誇耀的,很值得誇口的。它不是別的,而是這大地,整個地球!”鴿子邊說邊高傲地展開翅膀,它立足不穩,險些栽進後麵的扁柏叢裏。

“可是我要大地有什麼用呢?”她說,這時候一泓淚水已含在她的眼裏,她幾乎哭起來,因為那鴿子在逗弄她。

“瞧,你自己瞧!”那鴿子暴躁地叫著。

“你既不知道人家送你什麼,也不情願接受人家給你的禮物。實際上,早在許多年前你第一次過生日的時候就得到了它。但是你的父母當時說,對你來說嘛,還是等一等更好。這樣一來,地球殷切地等了你多年,它以為你總有一天會想到它的。然而你卻沒有,直到現在我再次慷慨大方地把它送給你時,你還是不願笑納。它太大了,是不是?放不進抽屜裏。你要大地究竟有什麼用呢?當然是在它的懷抱裏生活。生活——我說的是生活!過聖誕節的不是有一大批娃娃嗎?他們來日方長,生長繁衍,子孫相傳,但我可不願同你談論這些。我的禮物太妙了,簡直太美了。好了,他們要關門了,你還是快走吧。你以為我願意守在這裏看著你一整夜嗎?”那鴿子再也不吭聲,又去聚精會神地默讀墓碑上死者的生卒年月和姓名了。在公墓外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人間充滿了音樂和油煎餅,還有用粉紅紙包裝、彩帶纏繞、插著鬆枝的禮物。所有鬆樹都好像要去參加化裝舞會的人們一樣,被打扮得異常美麗。安娜,那位鬱鬱寡歡的姑娘站在那裏,雙手撫摸著自行車。突然之間,空氣變得清新宜人,點心和炒杏仁的氣味被淨化掉了。那姑娘彎下身去,把手放在大地上說:“謝謝,謝謝,我願意要你。”

當她騎著自行車順著街道駛去時,那馬路說道:“祝你聖誕節快樂!”

森林藝人帕齊

〔芬蘭〕彭蒂·哈恩帕

荒山野嶺,杳無人跡,隻有原始森林發出悲哀的歎息。在這個遠離塵囂之地,人們很容易產生厭倦、憂鬱,乃至虛度年華的念頭。真正的生活不在這裏,而在那人煙稠密、充滿陽光笑語的遠方……莽莽叢林,像一架巨型樂器,伐倒一棵樹,如同切斷了它的一根琴弦。伐樹、剝皮、修整原木。伐木工人的生活就是這樣周而複始,枯燥無味。有時,碰上連日陰雨,樹梢上掛滿了晶瑩的雨珠,森林裏充溢著潮濕的寒氣。你也隻好躲進伐木場的小屋棲身。坐落在密林深處的這些低矮的小屋,陰森恐怖;在這裏,你看到的是熟悉、呆滯的麵孔,聽到的是粗野無聊的對話。無須對方開口,你就能猜到他要說些什麼了。玉米粥是伐木工人一日三餐充饑度日的食糧,又黑又髒的煮飯鍋倒人胃口,裏麵的食物可想而知。那些用來消磨時光的紙牌也沾滿了汙垢,令人作嘔!看到伐木工人的這種生活,你會感覺到自己也被玷汙了……然而就在這時,帕齊來了。人稱“瘋子”的帕齊,經過數日徒步跋涉,穿過密林,從人煙稠密的地方來到這裏。當然,我們當中的一些人很了解這個身材矮小的男人,從來也沒有人把他當作傻瓜……“想吃點什麼嗎?”有人會問他。

“如果有的話……”各個小屋之間相隔甚遠,伐木工人的糧食來源有限,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可是帕齊是不會忘記那句老話的:民以食為天。當你親眼看見了帕齊是怎樣飲海吞山的話,你很快就會知道世界上的確有這樣的大肚漢。麵包、黃油、烤肉,頃刻之間就會被他掃蕩無餘,如果還有湯和菜,帕齊也不會放過。等到他吃飽喝足,在褲腿上擦淨佩刀,插回鞘裏,再打上幾個飽嗝兒才開口說道:“現在,輪到我給你們逗逗樂了。”

帕齊是一位藝術家,一個真正的喜劇大師;尤其是他的麵部表演,堪稱一絕。他的麵皮和頭皮靈活得似乎與整個骨頭互不黏結。兩耳能自由地動;鼻子可以朝任何一個方向隨意變形;嘴巴既噘得出,又收得進,忽而斜扭,忽而前伸,好像一個旋轉的陀螺。帕齊驚人的演技尤令初次領略的人們驚服。當你睜大眼睛,坐在那裏目睹他的表演時,往往會感覺到眼前的奇景令人難以置信……帕齊帶著他的“絕技”從一個小屋來到另一個小屋。你或許要問,他的生活有什麼意義呢?對一個孤苦伶仃的伐木工人來說,在這片與世界隔絕的原始森林裏,遭受艱苦生活的煎熬,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而這張能隨意扭動的臉,這些奇形怪狀的麵部表演,有時,的的確確能給他寂寞的心靈帶來一絲安慰:是啊,這就是人,人生即此——十足的傻瓜。

“瘋子帕齊”是一位藝術家,像那些周遊世界的傳教士一樣,憑借自己的一技之長糊口謀生。伐木工人都心甘情願將自己的口糧同他一起分享,有時還給他一兩個銅板。於是,帕齊馬上就會報答他們:“現在,輪到我給你們逗逗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