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輯 王得光的最後要求
引言
那時候,暖暖的陽光照在房簷牆壁和牛背上。折射的光芒,刺中了王得光已經枯寂的心。此刻,眼前唾手可得的溫暖的陽光,卻被囚車的鐵窗分割得支離破碎。
揮 手
歐陽明
剛到九點半,老李就轉動輪椅,艱難地向窗口移去。
窗外陽光很好。老李的心情也很好,不等氣喘均勻,就抬頭朝對麵頂樓的窗口望去。窗口什麼也沒有,老李一看表,還差十分鍾。
老家夥,耐性比我好啊!老李說。
老李望的人是老劉。老劉和他同庚,與他同一個學校畢業,同一天到同一個單位報到上班,同一天結婚,也同一天退休。不同的是,老李住的A幢底樓,老劉住的是對麵B幢的頂樓。二人關係一直很好。為什麼好,局外人說不清楚,都認為是有同樣的愛好。
老李和老劉共同的愛好是下圍棋。兩人對弈了幾十年,難分伯仲。退休後,閑來無事,二人就天天下棋,不是老李往B幢的頂樓爬,就是老劉往A幢的底樓跑。他們的老伴兒都去世了,兒女們為了生計,天天早出晚歸。棋,讓兩位老人幹癟的日子像成熟的稻穀一樣飽滿起來。
棋上分不出輸贏,隻有看誰先去見閻王了。老李說。
誰先去誰就是輸!老劉哈哈大笑。
沒過幾年,老李和老劉的腿就不利索了,身體都放進了輪椅。老李再也沒法爬上頂樓,老劉再也沒法下到底樓。
電話裏下,每天上午十點,我給你打電話。老劉說。
十點一到,老李的電話就會丁零零響起。他們一邊說棋,一邊噓寒問暖,有時也說說那些遙遠的國內外大事。還經常相互戲謔說,閻王在等你。但每次掛電話時,又相互叮嚀,能吃就吃,啥事都別往心裏去啊!
有一天,老李沒能按時接到電話。就打過去,接了,卻沒有說話聲。反複打,都一樣。老李忐忑不安,晚上又打了過去。
哪位?老劉兒子的聲音。
李叔,叫你爸說話。
他啞了。
啞了?
今天早晨起來,就說不出話了。
耳朵沒聾吧?把話筒給他,我要跟他說話!老李說。
怎麼啞了呢?肯定是前輩子嘴臭了吧?不說話,想悶死我?這樣吧,時間不變,我給你打過來,聽見我說話,你就拍桌子。老李對老劉說。
第二天十點,老李準時打過去電話。話筒裏就傳來了啪啪的響聲。
老家夥,力氣不小嘛!看來除了說不出話,其他零件還正常嘛。老李說。
“啪啪啪”,又是一陣響聲。
我怕你悶死。老李又說。
“啪啪啪啪”,響聲更大了。
這天,老李的電話打過去卻沒人接。反複幾次,都一樣。
晚上,老李打電話問老劉的兒子,你爸還在吧?
在啊。
在,怎麼不接電話?
哦,聾了,昨天晚上,突然就聽不見了。
老李的心“咯噔”一下,像落進了冰窖。整整一天都悶悶不樂。
老李寫了張字條給兒子,叫他送給老劉。
字條上說,到窗戶邊揮手,時間不變。誰不來,誰就是王八!
十點終於到了,老劉的頭也終於冒出了窗戶。
老李趕忙舉起右手,不停地搖晃,一臉孩子般的笑容。
老劉也舉起右手,不停地揮動。
老家夥,想吃啥就吃啥,我們都不能輸啊!老李衝老劉喊。
歲月如風,在兩位老人的指縫間悄悄溜過,轉眼就到了秋天。老李的手也開始有些不利索了,每次舉手都感到很吃力。每次揮完手後,都會酸痛難忍。眼睛更不中用了,看老劉,除見手在揮動,其他的一片模糊。老李依然堅持每天按時揮手,每次揮過之後,心情都十分愉快。
等到天空撒下雪花的時候,老李徹底不行了。早晨醒來,他感到呼吸困難。兒子說去醫院。老李說,來不及了,我的命自己清楚,答應我一件事,我走後,你每天十點向對麵頂樓的窗戶揮手,記住,不能露頭,不能間斷。
說完,老李頭一歪,走了。兒子淚如泉湧。
半月之後,兒子揮完手又趕出去忙別的事,無意間撞上了老劉的兒子。
你爸身體還好吧?兒子問。
還好,剛才還和你爸揮手呢!老劉的兒子說完,慌忙走開了。爸半年前臨走時交代過,千萬不能讓老李知道他先走了。兒子怕說多了,漏嘴。
山上有棵大樹
歐陽明
大樹在山上,偏遠鄉下的山上。大樹很大,要五個人手拉手才能圍住。
樹大招風。大樹不怕風,怕孤獨,因為身邊所有的樹都被移到城裏去了。為什麼大樹沒被移走?不知道,但絕不是因為它是保護樹種。
山上本來居住的人就少,人都進城去了。其他樹一走,鳥也很少來了。鳥喜歡林子密匝的地方,也去了城裏,為都市人歌唱生活。
大樹的孤獨,就像一個老人,妻子兒女親戚朋友都離開了,隻身一人那種孤獨。
大樹問風,那些進城的樹怎麼樣了?風說,很風光。病了有人給它們“輸液”;枝條長了、亂了,有人給它們修剪;渴了有人給它們灌水;髒了有人給它們衝洗,比對人還好。
真的麼?大樹半信半疑。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風說。
大樹很羨慕那些樹,心想,啥時能進城就好了,可惜我沒那福分,唉——
大樹又平添了些悲哀。
依然有挑選樹木的人到山裏來,從大樹身邊經過。很多次,大樹都想對他們說,把我移進城吧。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皮就是大樹的臉,大樹放不下那張皮。看到一車又一車的樹被拉向城裏,大樹黯然神傷。
孤獨像蟲子,不斷地齧噬著大樹的意誌。大樹甚至希望來一次颶風,將自己連根拔起,或遭一次毀滅性的雷擊,讓自己燒成灰燼,好從孤獨悲哀中解脫出來。
但大樹太大了,風折不斷,雷擊不倒。它隻有一如既往地遭受折磨。
但不久,大樹遇到了貴人。那天,山裏又來了幾個人。
這棵樹形狀如此奇特,為啥沒移?走在前麵的人問。
太大了,成本太高。旁邊一個人說。
好東西不要怕花成本!
好!我們立即落實!
大樹聞言,徹夜難眠,想象著進城後很多人都會圍在腳下,仰視、讚美自己,它心花怒放。
第二天,移樹的人就來了。他們先是剪去了大樹旁逸斜出的所有枝葉,接著在它腳下四周挖了很深的溝,然後徹底斬斷了它和大地緊緊相連的根須,再用吊車把它從地裏拔起,小心翼翼地放置到十多米長的車廂裏。
在斬斷根須和弄去所有枝葉的時候,大樹有一種斷手斷腳的疼痛,但一想到馬上就要來到的榮光,它痛並快樂著。
躺在車廂裏,大樹不停地在心裏歌唱。一路上,往城裏運送樹木的車很多,那些樹也在歌唱。
安置大樹的窩早就挖好了,一人多深,直徑丈許,很氣派。位置也很好,在城市中心廣場,是城市最繁華最熱鬧的地方,寸土寸金。被移栽到這裏的樹,叫景觀樹,比那些在道路兩旁被叫作行道樹的樹要名貴得多。
當大樹被豎立起來的時候,它仔細環顧了四周,但沒看到從自己身邊被移植過來的樹們。
就它們那熊樣,自然沒資格移栽到如此耀眼的位置。大樹不禁有些得意起來。
大樹被移走後,山上不再有樹了,到處是坑,像傷疤。山也一下子就失去了高度,顯得更加荒涼。
人們圍著大樹讚不絕口。
好大喲,樹齡至少幾百年了吧?
好高喲,看上去很偉岸!
許多人還把紅布條掛在大樹的身上,祈求保佑。
大樹感到自己就是城市的主宰,是城裏人的主宰,徹底忘記了過去藏在深山無人問津的心酸。
廣場商貿繁榮,白天,吆喝聲此唱彼和,震耳欲聾。夜裏,無數的小吃攤把廣場弄得烏煙瘴氣,滿地狼藉,甚至有人還對著大樹撒尿。
開始,大樹並不在意。後來,有了抱怨。接下來,就忍無可忍了。
他們咋就不珍惜自己打造的風景呢?大樹問身邊的同伴。
同伴們無奈一笑,說,他們說,樹就是拿來吸收廢氣和消減噪音的。來這裏的樹,命不大的,一來,就死了。命大的,就算沒死,也沒好日子過。
是嗎?大樹很費解。抬頭,才發現,比起周圍的高樓,自己很矮很小,就有了些淡淡的失落。也許將來會好的!大樹沒有絕望。
第二年春天,大樹終於發芽了,它期待著展示枝繁葉茂的風采時,人們那驚異的目光和讚歎。但出乎意料的是,不久,廣場所有的樹都被移植到了城市邊緣的一塊空地。那裏除了被移植過去的樹外,什麼也沒有,有的隻是寂寞。
原來,人們覺得廣場用來植樹太浪費了,決定在此修建更多的商場和住房。
春天還沒結束,被移植過去的樹就開始漸漸死亡。人們不斷地給它們“輸液”,但最終也沒能夠讓它們起死回生。
死亡的那一刻,大樹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但沒人聽見它的叫喊,更不知道它喊的什麼。當然,就算是聽到了,也絕不會當回事兒,人們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呢,沒那閑心!
假 酒
歐陽明
父親很快就要上七十歲了。
為拉扯我們五兄妹,父親從未做過生。如今在老家,嬰兒足月滿歲都要大操大辦,父母逢十不做生,為兒為女的是要被人笑話的。
等您上六十時,一定大熱大鬧一場!我們五兄妹曾經對父親說。在老家,講究“男做進,女做滿”,男人滿十必須提前一年祝壽,否則,會不吉利。
到時,我一定買幾瓶好酒!我誓言旦旦地說。當時,我剛大學畢業,一窮二白,但卻血氣方剛,堅信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孰料從那以後,工資不漲物價漲。由於結婚、添子和工作調動,我雖一分錢掰成兩分錢用,還是紮紮實實欠了一屁股的債。到父親上六十的時候,根本就買不起什麼好酒。
等你上七十了,我一定買!我依然堅信明天會更美好。
買啥,有那個心就夠啦!父親說。
再之後的日子,國家經濟迅猛發展,工資大幅上調,本以為水漲船高,我也能共享改革開放的成果了,但不斷飆升的房價,卻讓我在貧窮的沼澤中越陷越深。
父親患有肺氣腫,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要是再不兌現承諾,我擔心機會越來越少。為此,我為買酒的事愁得焦頭爛額。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出差到市裏,無意間見市工商局在大街上處理查獲的假五糧液,二十元一瓶。我毫不猶豫就買了幾瓶。
妻見了先是高興,接著是遺憾,說,可惜是假的。
酒假心不假嘛!再說現在喝過真五糧液的又有幾人?我說。一半是自我安慰。
唉!總覺得有點不好。妻說。
父親不是外人,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計較的。等今後有錢了多孝敬孝敬他就行了。我說。
父親上七十那天,遠親近戚,左鄰右舍,擠滿了院壩,場麵蔚為壯觀。
父親格外精神,見我拿出兩瓶五糧液,更是喜出望外。客人們都誇父親好福氣,有一個在縣城工作的孝順的兒子。我啥也沒說,隻是一味地傻笑。
午飯後,我和妻都要趕回縣城。走時,父親拿出那兩瓶酒,低聲說,拿回去吧,留著求人辦事時用。
專為您買的,辛苦了大半輩子,嚐嚐是啥味兒嘛!要辦事另外去買。我打腫臉充胖子。
這麼貴的酒我想喝也喝不下,我呀,天天有點散酒就滿足了。再說,幾元錢一斤的散酒喝慣了,喝好的還不順口哩!父親樂嗬嗬的。
你們有這片孝心就夠了,何必大手大腳的呢!母親笑著責備。
拿去吧!父親說。
我堅持不拿。
這酒是假的!這時兒子在一邊說,一副等得不耐煩的樣子。
我又惱又怒,“啪啪”就給了他兩耳光,心裏後悔不該和妻子當著兒子的麵說酒的事。
父親一怔,握著瓶子搖晃了幾下,再把瓶子底朝天看了一會兒說,胡說!這酒穩得住細泡,是真的!
既然你不拿,我就留下喝吧!父親又說,依然很高興的樣子。
我和妻總算鬆了口氣。
回城後,我借了點錢彙給父親,並寫信道明了一切。
不久,我收到了一張彙款單,是父親彙來的,還有一封信,是父親寫的。信中說,那酒是假的,當兵時我學會了五糧液的鑒別方法,但當時有那麼多人在場,不能說。不過,那酒的味兒還不錯。城裏喝水都要錢,今後就不要再給家裏寄錢了。在哪個坡唱哪個歌,要活得像個城裏人,不要被城裏人笑話!我窮慣了,有錢無錢一樣活。還有,孩子還小,不懂事,下手不要那麼狠,有空就多回來看看你娘。
看完信,我禁不住淚流滿麵。
滑 坡
張迎春
“不怕初一下,就怕初二陰。這雨,可不能再下了呀!”
老薑一手叉腰,一手夾煙,站在門口,望著黑沉沉的天自言自語,不知是埋怨還是祈求。老天你還真是狠上了,一年的雨都倒下來還不夠嗎?
雨更大了,也更急了,看樣子不鼓搗出點事兒來,它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一家人都沒睡,老薑和強子壓根就沒上炕。老薑賭氣似的對著煙屁股狠吸兩口扔到地上,用腳蹍碎,走到門口抄起把鐵鍁出去了。強子把鐵鍁扛在肩上緊隨其後,見老薑奔豬圈去了,他抬腳上了山坡。
房後山坡上的桃園,生長著近千棵桃樹,大部分已掛果,看樣子今年的收成一定不錯。可這雨……唉。爺倆一遍遍地清理著,讓裹挾來的泥土沙石按照疏通好的通道和湧來的山洪一起泄入江中。
什麼聲音?側著耳朵皺著眉晃動著腦袋的老薑極認真地捕捉著聲音的異樣。雷聲?不是。雨聲,也不是。更不是風聲。這聲音,不是來自天上,不是來自樹林裏,好像……就來自房後的這麵山坡!聲音越來越沉,越來越響,轟隆隆隆隆,不可抵擋。“不好!”老薑仰著脖子向著山坡大喊,“兒子快回來!滑坡了!”
山坡不高,平日裏,強子三步並作兩步“之”字形地跑下來,不過幾分鍾的事。可這會兒強子急遽轉過身來的時候,已經晚了。眼見得泥土沙石的洪流飛流直下,湧出了豬圈旁的通道,拍倒了又吞沒了老薑。“爸——!爸——!”強子的喊聲撕心裂肺。一瞬間,仿佛被冰冷漆黑的噩夢擊倒的老薑,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強子痛不欲生的呼喊,一股亮亮的暖流在心底穿過,而此時,他卻隻能蜷縮著身體隨波逐流……
山洪沒有給強子留下再次呼喚的時間,比房子高的洪流再次壓過來,滾下去,卷走了強子……
時間很長,長得就像整整過去了一輩子。
很久很久,強子像從水泥攪拌機裏鑽出來一樣,連滾帶爬地撲向院子。撲過來的強子就看到了困在院裏的老薑:“爸,怎麼樣?你沒事吧?”老薑吃力地揚起黏糊糊沉甸甸的手和衣袖,似乎在夢境裏還沒醒。
老薑稀裏糊塗被洪流拋到院子裏,多虧院子的一側是間存放雜物的倉房,洪水無意留在這突然平坦下來的院落,急急奔江麵而去。驚魂未定的老薑,還在回味著那兩聲“爸”。
山洪撲來的時候,老薑以為自己就要跟強子的親爸在大江裏會麵了呢。強子的親生父親就是在一次山洪中,被滾滾洪流挾持著葬身江中的。生前一把泥一把汗地建起了這片嫣紅桃園,雖然那時園子的規模不比今天,大多的果樹還在生長期,產量也有限,可是,一棵樹就是一份心血。強子的爸爸總結出來:甘甜多汁顏色誘人的嫣紅桃必須生長在鴨綠江沿岸。同樣的桃樹,換個地方,哪怕僅僅一坡之隔,都不會有這麼好的顏色和味道。
老薑來到這個家已經十多年了。夫妻父子相處得很好。除了老親故鄰,相熟的人,都以為他們就是一對默契的父子。隻有老薑心有遺憾——強子從來就沒叫過他一聲爸爸,膝下無子,墳頭無紙啊。早先,老薑不是很在意的,他知道,在強子的心裏,沒人可以替代他爸爸。過了很久,他更明白了,讓這個強小子改口,比登天還難。不過老薑挺知足,就像他早就把強子當成親兒子一樣,強子也早就接受了他這個父親。要不然,強子要結婚了,咋沒有搬出去單過的打算?老薑對自己說,他不在乎這個。無論強子叫他什麼,他都是強子的父親!
老薑仔細回想,大難臨頭的時候,自己脫口喊出的不是強子,竟然是兒子啊。強子在心裏一定是答應了的,不然他怎麼會喊自己爸爸呢?泥水之中的老薑,嘿嘿兒地樂了,活動活動身體,一使勁,就從泥水裏鑽出來了。他和強子不約而同,一個從前往後,一個從後往前,清理著被泥漿一直占領到屋子裏麵的戰場。
老薑抬頭,見妻子正彎著腰一盆盆地淘著泥漿呢。一家人雖然到不了跟前,卻還是相望著喜極而泣。
劫後餘生,他們指點著感慨著後怕著。老薑對強子說,多虧當初你爸爸寧肯少種幾棵樹,執意留下山坡上隆起的這個山包。它分流了洪水,也削減了洪水的力量。要不然咱一家三口,加上房子、倉房、豬圈和四輪子拖拉機,就都沒了呀!
女孩的心
張迎春
吃力地爬到椅子上去,再從椅子上爬到寫字台上,坐下,女孩一遍遍地翻看台曆。紅色蝴蝶的翅膀,展開,收攏,又展開了。
女兒的生日到了。她早安排好了,全家一起去迪斯尼樂園,陪女兒盡興地玩一天。女孩高興地跳起來,伸出胖嘟嘟的左手:“這邊,爸爸。”再伸出胖嘟嘟的右手:“這邊,媽媽。”粉雕玉琢的小臉上,一對酒窩,滿滿的都是滿足和幸福。
出差的他,頭天晚上又沒有回來。
早早起床,唱著歌兒自己穿好了衣服的女孩說:“媽媽,我給爸爸打個電話。”電話撥過去三次,女孩的情緒一點點地低落下來。收拾著房間的她把女兒摟過來:“沒關係的,媽媽帶你去。”女孩笑了。
吃過早餐,女孩就改主意了:“媽媽,我們今天不去吧。爸爸回來找不到我們,怎麼辦啊?他會著急的。”
“去吧,你不是早就想去了嗎?爸爸回來會給我們打電話的。”
“我們還是在家吧,等爸爸回來一起吃飯吃蛋糕。好不好?”
有段時間了,她發現他出差越來越多,時間也越來越長。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似乎隻剩下爭吵了呢?為那些沒有理由製造出的理由,為那些小理由無端變成的大理由,莫名其妙地吵到無法收場。門沉重地一響,他又出差了。和她一樣,他也身心疲憊了吧?不同的是,他可以出差,她不能。這樣的日子,也許快到頭了。真的到了那天,她可以保證給女兒一份完滿的母愛,父愛呢?準備著豐盛晚餐的她,不由得停下了手裏的活,柔柔的目光投在女兒身上。女兒才五歲呀。什麼時候學會了用探詢的目光偷偷地觀察媽媽了?她給女兒一個微笑,女兒有些輕鬆地也笑了。
“媽媽,我把我的書和玩具都收拾好了,爸爸快回來了吧?”
“媽媽,爸爸怎麼還不回來呀?”
“媽媽,爸爸……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女兒的眼圈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