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煩惱(1 / 3)

“我就不信,佛教就是讓人忘記現世的煩惱。什麼輪回轉生,沒有人知道前世,也沒有人知道死後。所以是不可能的。”

王靜是學電影導演專業的大學生,對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見解,但這些觀點對同行的大人們說她覺得有些賣弄之嫌,所以她找機會就不吐不快的對祁子怡抒發自己的觀點。祁子怡本身對佛教沒有絲毫的研究,今天覺得它能保佑自己和陳卿才有了些虔誠的心態,所以雖然沒反駁王靜但心裏還是多少有些不快。

祁子怡因為對陳卿的想念,所以學著他一上了中巴車就占了個靠窗的座位。而返回駐地的山路比上午更加的難行,窗外的景象沒有一點兒迎合她的幽幽情懷。陷入稀泥裏的車輪緩慢的轉動著,路右邊山體的紅褐色石頭顯得搖搖欲墜,雨點越來越緊密的打在車窗上,甚至連車輪帶起的積水的波紋都掩蓋不住豆大的雨點所激起的水花。

祁子怡有些害怕近在咫尺的山體切麵的岩石,會由於經不起雨水的衝刷而鬆動滑落。她想如果自己死在這山裏,容易感傷的陳卿肯定會從此一蹶不振。

千手千眼觀音雕像每隻手的妙姿和禪房裏的詭異現象,使祁子怡相信這個世界真的存在著眼睛看不見的靈異,她想陳卿在影展最後他自己都說不出理由的悶悶不樂可能就是對今天的預感!想到這裏,她便覺得有股陰冷的濕氣打在她的脊背上,然後很快蔓延開將她的身體漸漸裹緊。在一聲震動山穀的雷聲過後祁子怡幹脆閉上了眼睛,在心裏反複默念著:“陳卿,我愛你!”來消除自己的恐懼。

聽到安佩恩在叫自己,陳卿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揉著自己的眼睛問:“他們回來了?”

安佩恩說:“你手機一個小時短信都響了四次啦,看你睡得香我本來不想叫你,可我看信息的發見人是你女朋友的名字,我怕有什麼急事,就叫你了。”

陳卿故意不緊不慢的接過手機,他問安佩恩:“你一直看電視著?”

“是啊。”

“我睡覺沒打呼嚕吧?”

“沒有。”安佩恩看著電視屏幕說。

陳卿打開手機看了祁子怡的這四條信息:

“寶貝兒,你在幹嘛?重慶下雨了,山路特別不好走。”

“你在海邊遊泳注意安全啊,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所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永遠愛你!”

“今天玩的很好。我相機裏的照片都是為你拍的,還有兩塊能掛在項鏈上的石頭也是我給你買的。這兩塊石頭你最好串在一起留著,它們是難得的一對所以別讓它們分開。石頭開過光,能隨身帶著最好。”

“現在平安到重慶市去了。剛才真的怕泥石流回不了北京了,現在好了。剛才魏景超說你是在補覺,他和夢語也夠嗆,嗬嗬。不過幸好你沒看到我剛才的短信,要不然就要為我擔心了。寶貝兒,想和你說對不起,我明白我過去太任性了……不過要你注意安全你可要記住。別給我回短信,聽話啊。繼續睡吧。很愛很愛你,所以現在很高興很高興!”

看完這四條短信,陳卿就到衛生間去洗臉了。中午吃過飯,陳卿陪魏景超又回到了賓館裏,呆了一會兒魏景超和夢語出去到海邊玩了。安佩恩想留在屋裏看電視,陳卿實在是困的不行才趴在床上睡著了。

陳卿剛才在睡著後都有意識的不讓自己的睡姿態太寒磣,所以現在覺得有半條胳膊都被壓麻了,洗手時水流在上麵都沒有一點兒的知覺。

從衛生間裏出來後,陳卿就坐在安佩恩旁邊的沙發椅上也看起電視來。安佩恩問他:

“你女朋友找你沒急事吧?”

“沒。對了,你怎麼知道她叫祁子怡?”

“名字挺好聽的嘛,還老聽別人提起。”

陳卿的心裏感到一陣緊張,於是他問:“別人都說什麼了?我倆的事?”

“沒有。她人緣挺好嘛,老到我們班來,就記住了。”

昨天在陽台上坐了一宿,安佩恩現在和陳卿說話變得隨意多了,並不時的露出無邪的笑容。陳卿覺得經過這麼多次的相處他已經得到了安佩恩足夠的信賴,如果曾經她多少為了自我保護的做了些掩飾,那麼現在終於可以讓自己看見本真的她了。就像是冰雪過後的大地,除了飄雪時節的型現在還有了萬物的盎然色彩。安佩恩的外表從光滑的指尖到垂順的發梢都是極美的,那麼最本真的心靈就讓這美更加的耐人尋味吧。可安佩恩越是美,陳卿心裏的悲哀就越明顯。

昨天晚上安佩恩講的初戀其實平淡,但在陳卿聽來卻已經到了催人淚下的程度,他同情那個在泰山腳下等了一宿的男孩,更覺得安佩恩像皎潔的月亮一樣單純得可愛,尤其是她的那個無邪的疑問:“你說我們談過戀愛嗎……”讓陳卿在睡夢中都會反複的想起。所以安佩恩從人到心的美都是那麼具有誘惑力,陳卿更認定了昨天夜裏的想法:如果安佩恩是自己的愛人,那麼殉情都不再是充滿了可歌可泣的悲壯,而是種出於留戀美的本能。

而至於祁子怡,陳卿沒有勇氣和她分開,也根本舍不得和她分開。祁子怡在短信裏提到了死,陳卿覺得這是山盟海誓的蜜語,但也深信祁子怡這麼想也肯定會這麼做。陳卿過去留戀和祁子怡在一起的日子,現在覺得自己也是愛她的,自己總被她感動而且舍不得離棄她就是最好的證據。陳卿感到與其同時愛著兩個人,還不如不遇見安佩恩更好,那樣和祁子怡想愛的日子將是漫溢著幸福。陳卿想如果真的像佛家說的有來生就好了,而且死後的感覺還能永遠存在,那麼他想今生要和祁子怡度過,來世不管要經過怎樣的修行也要能和安佩恩相愛。

一整個上午陳卿都在思考著這些事情,他相信自己的邏輯是正確的。陳卿想自己上了中專後欺負過不少人,李惠天的糖尿病是種報應,自己遇見安佩恩也是種報應。李惠天一直渴望瀟瀟灑灑的現在受到了病的拖累,自己渴望美滿的愛情現在有了永遠的缺口。而至於魏景超他最渴望高考,陳卿想他幾個月後也不會有好結果,魏景超的命運應該也像自己的愛情,開始有了希望就以為得到它就像等待日出那樣簡單,而後來是希望幻滅,等一切平靜了已經絕望的念頭又回來折磨自己。

從希望到絕望,到現在回到了希望與絕望之見的痛苦,陳卿覺得是種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為的就是讓自己心裏有受罪的感覺。

這時的房間裏光線已經很暗了,牆麵以及安佩恩的臉上都反射著電視來回變化的光彩。安佩恩見陳卿一直沒說話,就把電視的聲音關小了,然後對他說:

“你怎麼啦?想什麼呢。”

陳卿覺得自己的鼻子一陣陣的發酸,就用手按住了鼻子,他說:“沒,沒想什麼。魏景超和夢語怎麼還不回來啊?”

“不知道。”說完安佩恩就將身子有些懶散的靠在椅背上,然後也用手指間輕輕的擦著她那挺直的鼻梁。

陳卿剛要再開口說話,安佩恩就打斷說:“你說學表演是不是該像夢語的性格才有利些,最起碼要外向些。”

“你的性格也挺好的,演員嘛關鍵是氣質。”

“但我想外向些,可是主動和別人說話都覺得別扭。以前上中學時候,不用自己表現什麼就是已經是焦點了。可現在我們班的女孩兒都很漂亮,我又內向,所以跟本就引起不了別人注意。”

“要那麼引人注目幹什麼?”

“學表演嘛,需要就是讓別人注意到。”

安佩恩最吸引陳卿的正是她所說的那種內向,所以陳卿並不覺得這種性格有什麼不好,所以他說:

“其實演員吸引人的還是氣質,外向的性格也許有幫助吧但意義不大,我真覺得你挺好的。”

安佩恩轉過頭來對著陳卿笑了笑,陳卿問她:“怎麼啦?笑什麼?”

“你老是說我好,看我的表情也是,我都不知道我有什麼不好了。跟你在一塊挺讓人自信的,挺好的。”

安佩恩說完就低著頭又不好意思的笑了,陳卿低著頭看著她的臉說:“我是你的超級FANS,你可加油啊,以後我給你成立影迷會,我當會長。”

安佩恩聽了先是一愣,然後就看著電視很不自然的笑了一下。

陳卿說:“怎麼啦,不接受啊?”

安佩恩仍舊把頭仍舊衝著電視的方向,她說:“沒有啊,挺好的,就像我喜歡張信哲一樣。挺好的,真的。”

“對,是挺好的。可以一輩子都看你演的電影,聽你的歌。要是想你就打開電視,要麼就上網就能看到你。”

看安佩恩沒有作聲,陳卿繼續說:“其實認識你是挺意外的,真的,你和咱們學校裏的其他女孩都不一樣。我覺得你真得很漂亮,而且氣質好,我相信你學表演挺合適的。第一次見到你是在學校車棚裏,你可能記不起來了,反正你有讓人看了就覺得難忘的本事。真的後來就非典了,每次在學校碰見你你對我點頭示意我都特別的興奮。那時,我特別討厭你天天都戴的口罩,特別想跑到你們班去看看你臉。可這些你都不知道。很殘酷,等我送你走的那天,我幻想著你回來時能去接你,可你說你不會回來了……”

安佩恩默不作聲,陳卿不敢去看她現在有怎樣的表情,他覺得現在前方牆上的變幻的暗淡色彩讓人感覺憂鬱,自己的話語也就顯得特別凝重了。可安佩恩似乎想繼續聽下去,她沒有絲毫的動作去影響陳卿的思緒,陳卿繼續說:

“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兒,我覺得我不必再多說什麼你就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和咱們學校裏的其他男生不一樣,對你也絕對不一樣,我對你可以永遠的沒有任何的惡意,你得相信我。其實,從一開始幫你買火車票我就沒想到要得到過什麼,真的幫你做事兒我想不了那麼多。我不是那種無私的人,但對你我就是無私的。我樂意對你好,真的。所以以後,你要是有什麼事,我會肯定全心全意幫你。我不要你給我什麼,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的。這些話我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但我就是這麼想的,真的。我什麼都不要,就是希望我能幫上你,能讓你開心。真的,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和你說這些,就是覺得說出來心裏舒服些。真的,以後不管怎樣,我都是最無私的對你好的人。”

陳卿覺得自己的話已經到了極限了,再剩下的更加熾烈的情感就隻有隱瞞下去了。安佩恩等了很長時間仍然不見陳卿繼續說下去,就動了動自己的身子輕聲說:“我想聽聽我的MP3,可以嗎?”

說完,安佩恩就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了MP3套在了的耳朵上,陳卿也從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了CD機,又反複聽起那首‘究竟’來:愛是夢夢會醒,我想一窺究竟……

陳卿現在不敢再去用話語探究安佩恩的心思了,因為他分明的感到安佩恩已經被自己的話所感動。陳卿明白這是個危險的訊息,就像是洶湧的海已經敲擊在著顫巍巍的堤壩,安佩恩的感動已經使自己脆弱的心理防線接近決口的邊緣,那已經死了的念頭又蠢蠢欲動起再生的念頭。

天徹底的黑了下來,魏景超和夢語也從外麵回來了。由於陳卿和安佩恩都在聽著歌所以起初都沒有聽見敲門聲,安佩恩是發現自己的手機背景燈亮了才意識到有人敲門的,然後就立刻打開了房間的燈去開門了。陳卿坐在椅子上,聽見夢語說:

“怎麼不開門啊?”

“我倆聽歌著,都沒聽見。”安佩恩解釋說。

“真的,就是聽歌著,你愛信不信吧。”安佩恩又解釋說。

陳卿從安佩恩的語氣裏聽出了她對於夢語的猜疑有些生氣,然後再傳入他耳朵的就是安佩恩進衛生間的重重的關門聲。而魏景超剛才對陳卿和安佩恩遲遲沒有開門也覺得有些懷疑,於是進到屋裏就故意的大聲對陳卿說:

“剛才祁子怡說你不給她回信息。她都急壞了,就給我打了電話。你現在給她回信息了嗎?要是沒回趕緊回吧,她真的挺著急的。”

陳卿平時對任何事情都表現得漠不關心,但對於他所在意的事情動氣怒來就特別不會克製。陳卿聽出來了魏景超的話是故意講給安佩恩聽的,他覺得這是對安佩恩的單純的一種侮辱,這肯定會讓安佩恩感到受委屈,於是陳卿有些氣急敗壞的說:

“你管不著!”

夢語看到陳卿低著眼皮樣子顯得很無賴,就立刻用手拽拽想要說話反駁的魏景超,可魏景超還是把話說了出來:“你怎麼說話呢你!”

陳卿見到夢語拉扯魏景超的模樣就更生氣了,他絕對不允許這件事就這樣在猜疑中過去,於是抬起了眼睛說:

“那你他媽的怎麼說話呢?”

魏景超從來都沒和陳卿吵過架,所以陳卿的這句話讓他感覺特別難以忍受,他也在一時間火冒三丈說:

“我這是為你好,你知不知道?”

陳卿一下站了起來,CD機從他的身上滑落到了地上。夢語立刻邊撿CD邊說:“你們這是幹嘛,別鬧了!”

夢語的話音剛落,安佩恩就從衛生間裏走了出來,她站在過道裏語氣凝重有力的對魏景超說:

“魏景超,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可是你和夢語真的是誤會了,我們倆個就真的在聽歌著。剛才我和陳卿都說清楚了,他現在有女朋友,而且他和我相處也不是因為喜歡我。你們真的不必擔心我們之間發生什麼。”

安佩恩說話的語氣好像並不是在說和自己有關的事,而是在為不相幹的人打抱不平,她發怒時的端莊不僅讓魏景超和夢語甚至是陳卿都感到非常的吃驚。她直言不諱的話也像是冰冷的水一樣在瞬間裏就澆滅了陳卿和魏景超心中的怒火,魏景超立刻就解釋道:“不是,其實沒什麼……”

後來在夢語的撮合下,陳卿和魏景超很快就和解了,四個人就都假裝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一起到外麵去吃晚飯了。

而安佩恩的話不僅澆滅了陳卿心中的怒氣,在後來的幾分鍾裏就一句句的進入了陳卿的心田,到後來就慢慢的生長了讓陳卿感覺酸透了的果實。陳卿終於明白自己麵對感情的懦弱,不僅使自己陷入了痛苦,也同樣深深的傷害了安佩恩。

他們找了一家靠著海的飯館。陳卿還是習慣性的挨著窗,而安佩恩主動坐在了他的身邊。剛才安佩恩的一席話像是極具震撼力的宣言,將所有的顧慮和尷尬都給打消掉了。魏景超和夢語不再擔心陳卿和安佩恩會發生什麼,安佩恩和陳卿都很自然的與對方旁若無人的交談著,也就隻有這一點才讓陳卿心裏感到了些慰籍。

飯館裏的食客並不多,中年的女老板親自給陳卿他們推薦了些地道而且便宜的海產品。看到桌子上多樣的貝類,安佩恩悄悄的對陳卿說:

“我來這兒之後還沒到過海邊的沙灘上呢。”

“我也沒到過呢,一會兒吃完飯去吧。”

安佩恩笑著答應了,然後她就示範給陳卿如何用勺子把海蠣子的硬殼撬開。陳卿開玩笑說:

“沒想到你對吃還挺有研究的。”

“我將來肯定是家居型的女人。”

“我看不像。”

“反正就是。我是想未來先工作幾年,然後嫁人。後來就在家裏帶孩子、做飯、做家務了。可必須要先有工作,然後再做主婦,這樣在家庭裏才有主動權。”

“幸福的小女人?”

“是啊,你總結的還挺準確。”說完,安佩恩見陳卿笨手笨腳的,就自己用勺子把每個海蠣子的殼撬開,再放在陳卿的餐盤中。海蠣子的硬殼在瓷盤中發出叮咚的磕碰聲,窗戶反光並看不見外麵,但陳卿還是呆呆的看著這一團漆黑。安佩恩用胳膊肘碰碰陳卿,然後說:

“吃飯怎麼都心不在焉的?快吃啊。”

陳卿仿佛體會到了安佩恩剛才說的家居中的幸福,說話的語氣也一下就軟綿綿起來,他說:

“你也吃吧,別光幫我了。”

“行,那你快吃。”

“你也吃啊,吃魚嗎?看樣子挺好吃的。”

安佩恩把頭挨近陳卿小聲說:“我不吃能看出是魚的魚?”

“什麼意思?”

“就是吃魚肉,但是不吃這種擺在桌子上的整條魚的肉。”

“那水煮魚吃嗎?”

“一般不吃,裏麵放著魚頭嘛,能看出是魚的我就不吃。”

“你還挺善良的啊。”

“不是,我吃魚肉嘛。就是看到魚的樣子,就不再有胃口了。”

停頓了片刻,陳卿笑著說:“我知道啦,你小時候被魚刺卡過嗓子?所以不敢吃魚啦。”

安佩恩用胳膊肘像個任性的小姑娘似的打了陳卿兩下,陳卿馬上笑著說:“開玩笑嘛。那你要是看見別人吃魚是不是挺反感的?”

“不是啊,其實我有時候也吃,就是一般時候不吃。”

“《老人與海》你讀過嗎?我小時候讀到裏麵的主人公在船上把金槍魚拉成一條條的再生吃下去的段落,從那以後就覺得魚肉特別的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