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易文初中裏的同學,叫牛天恩,聽說在外麵混得不錯,夏易文就是奔他而來的,在他的幫助下,夏易文找到了一份好工作。
去車站接他的是個女孩,見到她,夏易文不禁大吃一驚,沒想到在此還能見到老同學,真是太高興了,隻聽見那女孩說:“夏易文,還認識我嗎?”
“你是……”剛開始,夏易文並沒有認出她是誰。
“我是陳海秋?你是夏易文嗎?”
夏易文仔細打量著她,很迷惑地問,“你真的是陳海秋?怎麼一點都不像,人總不能越長越小吧?”
“我就是你以前認識的那個陳海秋,我知道我變了許多,但不管怎樣,我的名字總不會改變吧?過去的事,我還記得很清楚,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尤其是我們在學校裏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
陳海秋的變化確實很大,單看她的身子就不是從前的她了,瘦了許多,白嫩的肌膚也變得黝黑,最讓人不敢相信的是她的額上出現了三道深深的皺紋,她可是一個女生,而且隻有十六歲,這是以前怎麼也無法找到的!而且,她的笑容沒有了甜蜜,目光也非常暗淡,根本不是曾經犀利而自信的目光,聽到她的聲音,更讓人傷感,她……
“怎麼了?你好像不高興?”
“沒有,見到你,我很高興!”陳海秋勉強地笑了笑。
“你不是考上育才了嗎?怎麼會在這裏?”
“唉,都怪牛天恩,我恨死他了!”陳海秋氣憤地說。
“牛天恩?怎麼會跟他扯在一起?”
“是他把我騙到這裏來的!你看……”
“不會吧,他可是咱們的好同學?”
“好同學?這不,你不也被他弄到這裏來了嗎?”
“他說這裏有份好工作,可以……”
“他騙你的,你怎麼這麼傻?”
“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我們是好同學!”
“好同學?誰有這樣的同學誰倒黴!你知道我是怎樣來這裏?”
“怎麼來的?”
“接到通知那天,我很高興,因為我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但也很難過,我交不起學費,而我偏偏又是女孩子,我爸以為女孩子沒出息,讀完初中就算了,但我不這樣認為。”
“我也不這樣認為!”
“我認為女孩子應該跟男孩一樣,那個暑假,我決定自己掙錢供自己讀書,有一天,我碰見牛天恩,他說可以幫我找份工作,幹一個月就可以掙得一年的學費,於是我很高興地跟他來到這裏,我以為可以掙錢去交學費的,誰知道自從來到這裏,我一頓飯都沒有吃飽過。但我沒有怨言,因為我是在掙別人的錢……”
“怎麼會這樣?”
“一個月過去了,他們不但沒有給我錢,還把我爸給我的那五百塊也騙走了。我知道上了當,向牛天恩索回我的錢,但他沒有理我……”
“他媽的,真可惡,那你怎麼不回家?”
“誰不想回家,可他們不讓出來!我曾經試著偷跑過,但每次都被他們抓住了,最後我徹底絕望了,每天夜裏我都默默地哭,因為我想回家,我想父母,我想同學,我想上學……”陳海秋的淚水流出來,抽噎聲接連不斷。
“走,咱們現在去找牛天恩。”
“不行,去了之後你就回不來了!”
“他敢不讓我回來,我一定去找他問個究竟!”
“夏易文,我勸你還是回去吧!”
“為什麼要回去?總不能白來一趟吧?”
“你不了解牛天恩,他根本不是學校裏的那個牛天恩!”
“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樣一個人,你搭車回去吧,我這裏還有點錢。”夏易文拉過陳海秋的手,把所有的錢都塞給了她。
“不行”。陳海秋極力把手縮回,但怎麼也無法從夏易文手中掙脫,她說,“你不能留在這裏,你是玩不過他們的!不要耽誤了你的學業!”
“放心吧,他不會把我怎麼樣的,畢竟同學一場。”
“聽我說句話,好不好,夏易文?咱們一起走吧,我不知道回家的路。”
“那好吧,我送你上車!”夏易文向陳海秋笑了笑。
他們正高興地走著,突然從後麵閃過兩個人,在他們正前方停下來。那個長發中年男子對他們笑著說:“去哪裏?怎麼還不回家?快點回去,那邊的工作還沒有做完!”
陳海秋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看到長發男子,她站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夏易文向前走了一步,提高嗓門說:“我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管你屁事?”
“哈……你就是介紹來的夏易文?聽說你是他最好的同學,要我特殊照顧一下,既然來了,總不能空手回去吧?走,小弟,咱們去喝酒!”
“我為什麼跟你走?——走,咱們走咱們的路!”他一邊說著一邊拉陳海秋的胳膊,但怎麼也拉不動,他低下頭,小聲對陳海秋說,“怎麼了?為什麼不跟我走?”
陳海秋的眼睛比以前更加暗淡,她慢慢地搖了搖頭,什麼說話也沒有說。
“你怕什麼?天塌下來我幫你撐著,走啊!”
陳海秋仍然一動不動,愣了一會兒,她抬起頭,望著夏易文很無奈地說:“謝謝你,你先走吧,最好不要管我。我求求你們,讓他走,他還得去上學!”陳海秋苦苦哀求著。
中年男子微笑著說:“他一個人肯回去?還是我們一起回去吧,我們是不會耽誤他上學的!”
“好吧,我們一起回去!”夏易文也無奈地與陳海秋一起來到工地。
不到半小時就來到工地,那裏隻有一間很大的房子,雖說寬敞,卻很破爛,窗子上一塊玻璃都沒有,也許是為了通風便利,提高工作效率,不知是誰故意把它們砸碎了。夏易文被趕進房子裏,推開牢牢鎖著的門,一股濃濃的汗嗅味撲進鼻孔中,也許是因為陳海秋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她並沒有什麼反應,夏易文卻不停地用手在鼻孔前扇動著。房子裏亂哄哄的,各個角落都回蕩著嘈雜的聲音。乍來到這裏,頭暈目眩,讓人產生一種厭煩的感覺,這裏還真不如監獄裏舒適。夏易文踮著腳走進去,找了一塊還算幹淨的地方——潮濕的地板上坐了下來。夏易文的到來,給這裏的少男少女們增加了不少樂趣,他們又有新的話題,也有了新的笑料。
如果是冬天,在這裏擠擠鬧鬧很是暖和,此時偏偏是夏天,到了中午,悶熱極了。夏易文坐在窗口,吹著涼風,身上的汗水依然像泉水一樣源源不斷地往外湧,他從行裏包裏拿出一本薄薄的書,不停地扇動著,他又拿了一個蘋果遞給陳海秋,其他人看見了,都把長長的手臂伸進了夏易文小小的行李包中,把所有能吃的都搶了過去。夏易文罵了他們幾句,然後便沒有說什麼,因為天氣很熱,他才懶得說話呢!不久,夏易文的肚子咕咕地叫了幾聲,他望了望窗外,知道已經到了吃飯的時間,他不知道這裏什麼時候開飯,也不知道該向誰要飯吃,他隻是焦急地等待著,等待著有人把飯端到他麵前。這時,他感到時間過得很慢,真想給時鍾按一雙翅膀,讓它們能飛起來。夏易文的肚子依然不停地叫,他感到的不再是饑餓,而是渾身乏力。又過了很長時間,中年男子終於喊了一聲“開飯了”,這裏的一群少男少女立刻爬起來,陳海秋瘦小的身軀非常敏捷,很快就擠進人群中,夏易文卻安然地坐在那裏,眼巴巴地望著搖來晃去的人群,他一來到這裏,便討厭這裏的人。
陳海秋已經從人群中擠出,左手隻端了半碗粥,右手緊緊地抓著四個饅頭,緩緩地走到夏易文跟前,吃力地笑著說:“委屈你了,我隻搶到這麼一點,你先吃吧。”
“謝謝。”看到飯,就像在沙漠中找到水,夏易文不停地把饅頭往嘴裏塞,兩口便把整個饅頭吞了下去,突然間,他感到呼吸困難,趕緊伸直了脖子,用手輕輕地揉著,他又喝了口粥,不好意思地說,“你怎麼不吃?”他拿起一個饅頭遞給了陳海秋。
陳海秋一邊幫他捶背,一邊說:“你先吃吧,我不餓!”
“怎麼會不餓?快點吃吧,這裏不是還有嗎?”夏易文把饅頭塞到她的手中。
陳海秋沒有吃,她說:“你讓我跟你走,但我沒有說話,你知道為什麼嗎?”
夏易文沒有說話,很顯然,他在生陳海秋的氣。
陳海秋小聲說:“他們簡值不是人,前幾天,有兩個女孩逃跑,不幸的是,他們被追了回來,結果,兩個女孩被強奸了……”
“什麼?”夏易文仍掉饅頭,很氣憤地說,“這群混蛋!”
“噓——小聲點,別讓他們聽見!”
“告訴我,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我們天天無所事事,整日蹲在這個大房子中聽那個中年男子傳授行騙的技巧。他教我們怎樣把他的產品賣給親人,賣給朋友,賣給同學。”
“他的產品是什麼?”
“萬福花生油,二百塊錢一箱,他還教我們怎樣讓我們的親人賣給他們的親人,讓我們的朋友賣給他們的朋友,讓我們的同學賣給他們的同學,再讓我們親人的親人賣給他們的親人,朋友的朋友賣給他們的朋友,同學的同學賣給他們的同學……”
“你們搞的好像是傳銷吧?”
“對,就是傳銷!我們賣出的越多,我們掙的錢便會越多。聰明的人都掙了大把大把的錢溜了,隻剩下我們這群傻瓜,一分錢都沒有掙到,也沒有本事逃離這裏。唉,我們隻能這樣混日子了。”
“你怎麼不騙他們說,你要賣給你認識的人,而乘機逃跑呢?”
“我們進了這個房子,還能出得去?這裏有電話,他們隻讓我們打電話,讓我們的朋友拿錢到這裏來買,要是朋友來了,他也就出不去了,要想出去,除非再找一個買主。”
“那你怎麼不報警?”
“報警?我也是這樣想的,但電話被他們管著,誰敢打?”
夏易文歎了口氣,把目光移到窗外,樹葉依舊閃著光亮……
大約十分鍾過後,夏易文的肚子又開始咕咕地叫,他又餓了,真後悔剛才沒有吃掉那個饅頭,他努力控製自己,不讓肚子發出聲音。不多久,他轉過臉,小聲問陳海秋:“這裏有水嗎?我有點渴。”
陳海秋聽到他要喝水,急忙站起來,到另一間房子裏端來滿滿一碗水。他說:“這裏有的是水,可以隨便喝,這一點還讓人滿意。”
夏易文隻能用水充饑了,他接過來,咕嘟咕嘟地兩口便喝個精光,他站起身,自己又倒了三碗,隨後挺著肚子走出來,感覺好多了。
中年男子現在已經開始“講課”,全部是專業課,像夏易文這樣的外行,還真有些聽不懂,起初,他還覺得有趣,聽了一點點,誰知道越聽越煩,他真想堵上耳朵!隨後,從包裏拿出一本書,默默地看起來。半小時過去了,中年男子還坐在那裏,精神抖擻地為“莘莘學子”傳授著行騙的理論課,這時,夏易文覺得腹部有點漲,想去廁所,但在大庭廣眾之下,他不好意思站出來。於是他忍了又忍,實在忍無可忍,才向中年男子打了個報告,說去廁所。中年男子望了夏易文一眼,允許了,他又拍了拍旁邊熟睡著的長發青年,讓他跟著夏易文去。
長發青年站起來,眨眨眼睛又擦了把汗,很費勁地站起來,搖晃著走到夏易文跟前,狠狠地對他說:“幹嗎,喝那麼多,白搭了我們的水!走,我帶你去!”
“不用了,隻要告訴我廁所在哪裏就行。”夏易文很不滿地說。
“嘿嘿,想乘機逃跑?你以為我是傻瓜?”
“總不能連上廁所的自由都沒有吧?”
“自由?告訴你吧,老弟,來到這裏,你就乖乖地蹲在這裏,哪裏都別想去。”
五分鍾之後,他們又回到悶熱的房子裏,長發青年依然睡覺,夏易文還是看書,房子裏隻有中年男子的一個聲音在回蕩。不久,夏易文又站了起來,說:“上廁所。”
長發青年剛剛入睡就被夏易文大聲喊叫吵醒了,他懶懶地坐起來,瞪了夏易文一眼,沒有說什麼,隻好領夏易文去廁所。又是半小時過去了,夏易文又叫起來,說上廁所。房子裏的人被夏易文的舉動逗得哈哈大笑,長發青年則有些不耐煩,他站起來狠狠地說:“你尿頻?再去就把你關在廁所裏。”
夏易文並非故意,其實他是真的想去廁所,從來沒有喝過這麼多水,這是頭一次,沒想到水喝多了,還真的受不了,他也覺得接連不斷地去廁所挺難堪的,但如同自然災害,想避免也避免不了啊!不多久,夏易文又撐不住了,他不好意思地低聲說:“上廁所。”
長發青年被激怒了,憤憤地說:“不準去,再去就砸斷你的腿。”
夏易文捂著肚子說:“不用麻煩你,我自己可以去。”
“我不讓你去,你這樣不停地去廁所,浪費了我們多少水?我不準你再喝!”
“誰願意往廁所裏跑?我身不由已啊!把鑰匙給我,我知道路。你們放心吧,我辦完事就回來。”
中年男子不耐煩地說:“快帶他去,別讓他在這裏吵,耽誤了我們學習。”
長發青年沒有辦法,隻能作罷,隨後,夏易文又逼迫他領自己去了十多趟,外麵的情形他已摸得一清二楚。
夜幕已經降臨,天氣涼爽了許多,夏易文這才有了說話的興致,他為陳海秋講起了發生在校園的故事:
曾經有個男孩,考上了高中,由於家庭貧困,他不願意繼續讀書,但在父母的逼迫下,他隻能重返校園。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去提熱水,經過女生宿舍門口,瓶塞突然滾進女生宿舍的大院裏,被一個女生撿起來,遞給了男孩,後來,當男孩走進教室時,突然發現了女孩,沒想到他們倆竟然在同一個班級。軍訓時,男孩又鬼使神差地排在女孩後麵,男孩以為這是緣份,但他沒敢繼續往下想。第二天軍訓,教官要求男孩唱歌,但男孩不會唱,他的確不會唱歌,最後,女孩出來解圍,替他唱了一首歌,這才解救了男孩。第三天早晨跑操時,女孩突然摔倒,男孩竟然撲倒在她的身上,他真像個傻蛋,竟然被一個女孩絆倒。男孩有些糊塗了,是否真的跟女孩有緣,為什麼這幾天在他們身上總會有故事發生?莫非他們真的有緣?男孩很不敢想“緣份”兩個字,因為他從來不相信緣份,他隻相信自己。
正式開學那天,男孩很早來到教室,剛走進教室,發現女孩也在,隻有她一個人,加上男孩,就他們兩個在教室裏。吃飯時,女孩很隨和地拉著男孩的手去吃飯,女孩是誰?為什麼對一個不太熟識的男孩這般親近?男孩開始對女孩想入非非了……
開運動會那天,男孩跑三千,中途,卻被絆倒,在女孩的期待中,男孩最終跑到終點,但男孩無法支撐,在草坪上吐了一口血,這隱密的舉動卻被女孩看見,男孩不知道,當女孩問及此事時,男孩不知道怎樣回答,那時,男孩已經喜歡上了女孩。麵對自己心愛的女孩,男孩不知道是否應該告訴女孩真實情況。後來,男孩撒謊了,男孩開始對自己心愛的女孩撒謊。女孩似乎知道男孩的真實情況,但假裝不知道,沒有戳穿男孩的謊言。
有一次,他們單獨相處,女孩突然提起了愛情,問男孩是否有心愛的女孩,男孩的回答是否定的,女孩又問他是否喜歡她身邊的哪個女孩,男孩隻是微笑著搖了搖頭,女孩又告訴男孩,她心愛的男孩,不但英俊,而且很有內涵,男孩隻是微笑,因為他心裏明白,女孩也是喜歡他的。
也許他們的戀愛已經開始,但彼此心照不宣!男孩喜歡女孩的單純無邪,女孩喜歡男孩的癡傻幼稚。
足球場上,男孩再次受傷,女孩又提起曾經的話題,男孩繼續撒謊,把真實的自己完全隱藏起來。女孩對男孩越來越懷疑,後來,女孩也撒謊說,偷看了男孩的日記,知道了男孩的一切,其實女孩並沒有偷看男孩的日記,她對男孩依然一無所知。男孩卻信以為真,那天夜晚,男孩終於坦白了。
男孩說,他母親患有肺癌,自己的肺也不好,可能是母親遺傳給他的。
女孩聽後,沒有說一句話,那天夜晚,她陪男孩一直走到深夜,第二天,女孩要求男孩去醫院檢查,男孩卻拒絕了,他說他從不相信遺傳,更不會相信自己的命運,他相信的隻是自己。後來,男孩扭不過女孩,但最終,男孩還是沒有去醫院,他對女孩撒謊說自己去醫院做手術去了,但他沒有去……
夏易文的眼中含滿了眼淚,隨後便是一陣沉默。
“那後來呢?”陳海秋問。
“後來……我也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夏易文歎了口氣說:“如果讓你設計結局,你會怎樣設計?”
“如果女孩知道了男孩沒有去醫院,女孩會很傷心的。”
“女孩是否會恨男孩一輩子?”
“那男孩也真是的,他為什麼不去醫院?這可關係到他的生命。”
“其實你並不理解那個男孩。”
“誰能理解他?我看他有點變態。”
“他哪裏變態了?”
“誰不愛惜生命?就算男孩把自己置之度外,女孩也承受不了啊?”
“男孩挺可愛的。”
“剛開始我還覺得他可憐,但現在,現在死了也活該。”
“你……”夏易文被陳海秋的這句話氣得頭暈腦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夏易文並沒有指望別人可憐他,相反,有人可憐,他覺得那是別人的施舍,他很好強,無論做什麼,他都想跟別人比試一下,甚至是自己的命運,他都想挑戰一下。一直以來,他都在挑戰自己,跟自己的命運作對。他的身體越是不好,他越是參加體育運動,他越是需要吃藥打針來維持生命,他越是遠離那些令人討厭的東西,在別人眼中,這也許是自我虐待,但在夏易文眼中,這是自我挑戰!
然而這種挑戰,隻有夏易文自己能夠接受,他不知道該怎樣說服別人,麵對父母,麵對白天蓉,他隻能保持沉默。把這種挑戰深埋在心底。他覺得最對不起白天蓉,因為白天蓉知道他的事情最多,她是除了父母以外最關心他的人。
那一夜,夏易文又想到白天蓉,想到瓶塞,想到軍訓,想到綠色長廊裏的柳枝飄飄,想到無月星光下的蟲鳴唧唧,想到魔山的際遇,想到球場的風波……
真不該闖入你的世界,我隻是一名過客,像流星一樣,轉瞬即逝,也許你會看到我的光,但隻是記憶,太陽升起時,你再也見不到我的身影。
夏易文合上日記,依然無法擺脫回憶,他覺得自己可笑,有時很喜歡白天蓉,有時又想離開她,但離開她不多久,他又開始瘋狂地思念。夏易文不知道喜歡白天蓉哪一點,但跟她在一起,夏易文總是很快樂……
陳海秋已經睡去,夏易文不想繼續胡思亂想,但怎麼也睡不著,那一夜,他沒有合眼。
第二天,依舊聽中年男子授課,除此以外,便無所事事,晚上,夏易文想給陳海秋講故事聽,但怎麼也理不清思緒,故事不知該從何講起。
夏易文答應過白天蓉,要給她打電話,然而現在,也許白天蓉正在焦急地等待著他的電話,也許她正在咒罵夏易文,咒罵夏易文到現在也不給她打電話。此時夏易文又想起白天蓉的一句話:為什麼要逃避?你知道嗎?作為一個男子,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能逃避,既然選擇了生活,你就應當好好珍惜自己。
夏易文搖著頭歎了口氣,有時候他的確在逃避,他也不知為何要逃避,有些事情,他看不慣,但又無力改變,這時,他就感到厭煩,進而想到忍讓,在白天蓉眼中,這就是逃避。現在,夏易文又逃避了,坐在緊鎖著的房子裏,聽天由命。
又是新的一天,不知過了多少個這樣的日子,夏易文終於耐不住寂寞,他開始計劃怎樣逃走。後來,他把逃走的計劃告訴陳海秋,陳海秋雖然害怕,但也很樂意配合夏易文。
蒼天總是幫助樂觀向上的人。那一天,同樣很熱,夏易文又對長發青年說去廁所,長發青年依然陪同夏易文去。夏易文來到廁所,把門鎖上,觀望了一下四周的牆壁,隻發現後牆有個小小的窗口,夏易文爬上去,可窗口太小,鑽不出去。這時,門外傳來砰砰的踢門聲,還有一個粗粗的聲音不停地叫喊著:“幹什麼?還不出來?”
“急什麼?還沒拉完呢!”夏易文打開門,悶悶不樂地回到房子裏。
陳海秋見夏易文已經回來,走到她身邊小聲問:“怎麼樣?”
“從那兒出不去,隻能再想別的辦法了。”
這一天又渾渾沌沌地過去了,夜已經很深,隻有夏易文還睜著眼,他悄悄地站起來,輕輕地說:“上廁所。”
沒有人理他,他又喊了一聲,那長發青年這才哼了兩聲,從酣睡中被吵醒,他氣憤地說:“吵什麼,深更半夜的,等天亮了再去!”
“我撐不住了,你再不上我去,我就在這裏尿了?”
“你敢?”長發青年隻好站起身,揉著朦朦朧朧的睡眼,陪夏易文去了廁所。
夏易文以為天這麼晚,長發青年是不會跟他去的,誰知道他對工作這般負責,一刻也不讓夏易文單獨出去,沒有辦法,夏易文隻好無奈地再次回到房裏。
又是一天晚上,不知因為什麼事情,中年男子和長發青年對坐著喝起了酒,直到深夜才醉熏熏地栽倒在地。夏易文知道這是一個逃跑的最好機會,他提起行李包,往樓下扔出去,然後叫喊了幾聲:“上廁所!上廁所!”
長發青年哼了幾聲,慢吞吞地說:“別,別——吵,自己,已去——自己……”他翻了個身,又昏睡過去了。
夏易文用腳推了他幾下說:“陪我去嘛……哈……”夏易文從他身上找到鑰匙,然後到陳海秋的房間,偷偷地叫醒她,兩個人便悄悄地離開了這個令人討厭的地方。
外麵的夜是漆黑的,兩個人找了許久,才找到夏易文的行李包。令他高興的是他的日記和幾本書還在。夏易文很開心地對陳海秋說:“我們走吧,隻要沒有丟掉這些,我就放心了!”他微笑著把日記放在嘴邊吻了一下,隨後和陳海秋一同去了車站微風輕輕地吹,涼涼的。路上沒有行人,也沒有鳥鳴,但夜並不寂靜,隆隆的機器聲充塞著每個角落。無論走到哪裏,總是甩不掉它們的窮追不舍。兩個人邁著輕盈的腳步,一邊談笑,一邊迅速地走。沒走沒多久,額頭上便隱隱地出現了汗水,但他們一刻也沒有停息,依然不停地趕路。
終於來到車站,兩個人耐心而又焦急地等待開往家鄉的車。這時,夏易文突然想起要跟白天蓉通個電話,這幾天,他的確十分想念白天蓉,一掏口袋,沒有找到錢包,夏易文這才意識到,他身上已經沒有一分錢了,也不知道自己的錢何時跑到哪裏去了,他有點著急,兩個人怎麼回家呢?但他沒有告訴陳海秋。黎明的曙光降臨到大地上,他看到陳海秋的雙眼已經閉上了,便悄悄地站起身,又看了她一眼就離開了。
夏易文來到電話廳,盡管身上毫無分文,但還是去了,他以為自己可以碰到一個好心的老板,可以免費讓他打個電話,見了老板,夏易文說:“老板,可以打個電話嗎?”
老板微笑著說:“當然可以。”
“可我沒錢。”
“沒錢誰讓你打電話?老板急忙收起電話。”
夏易文知道肯定會被拒絕,但他還是嚐試了一下,萬一遇到好心的老板,他便可以提前回家了。夏易文沒有說什麼,低著頭慢慢地往回來。他知道,沒有錢,是怎樣的滋味。他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他來到陳海秋的身邊,看到她還在那裏甜甜地睡著,他不知道是否應該把她叫醒,是否要告訴她,他的錢被別人偷去了。夏易文仰望著天空,長歎了一聲。
遠處傳來了汽車的長笛,夏易文又把目光移到前方,隱隱約約地看見一輛客車開過來,他清楚地看到,那是開往自己家鄉的車。夏易文迎了過去,但在車停下的地方躊躇了,他還是打開了門,對司機說:“師傅,我可以搭你的車回家嗎?我的錢被別人偷了。一分錢都沒剩下,但請你放心,到家以後我就把錢送給你。”
司機師傅笑著說:“你一點憑證都沒有,讓我怎樣相信?”
“我是學生,是不會撒謊的。”夏易文忽然想起他的學生證還在那本詩集裏夾著,於是匆匆地拿出來說,“給,這是我的學生證,如果我撒謊,你可以去學校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