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睡夢中驚醒的日軍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剛剛突出去的兩小股八路就是與他們激戰了一天的全部對手,仍然緊緊包圍著南桃杏村,包圍著想象中的八路軍大部隊,等待天亮後更加激烈的搏殺,一夜沒有睡好。隻是當第二天真正進村之後,大丸嘉佑才無比驚訝和懊喪地了解了這次戰鬥的對手的真實實力,無奈的拖著大塚旅團長、陣亡的六百多具屍體和負傷的三百多人返回了放大縣城休整。
一天後,常粵海和金孫鐵分別率領的兩個連在大葦塘勝利會合了,接應柳河縣遊擊隊的三連也完成了任務,來到大葦塘會合。經過點驗,南桃杏村戰鬥中兩個連總共犧牲三十幾人,負傷四十多人,應該說賺大發了。可是盡管取得了很大的勝利,常粵海和金孫鐵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畢竟他們失去了那麼多的戰友,失去了周駁慈,失去了燕培英……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中國古老的民歌典籍《詩經》裏這一句千古傳唱的佳句正可以形容常粵海此時的心境。
盡管常粵海沒有讀過《詩經》,也沒有機會舞文弄墨、在詩詞歌賦中抒發自己的心情,可人類的感覺是共通的,回到波濤蕩漾、葦絮飄飛的大葦塘,常粵海的心情一直在憂傷、矛盾之中,因為他在心裏總是對於這次的反掃蕩有著一種非常莫名其妙的感覺,不像以往時的從容鎮定。
清晨,常粵海早早的起來,獨自一人來到葦塘邊際,想清靜一下汙濁的大腦。往遠處觀望,確實心情輕鬆不少:葦塘裏水漫塘堤,波光瀲灩,蒼茫悠遠,水天一色,顯現的格外溫柔。天際明淨蔚藍,太陽慵懶溫暖,水麵清澈水質清涼。微風吹來,一陣一陣,無際的水麵,蕩起波波漣漪,閃爍著銀色的光芒,像少女手中揮舞著柔滑的絲絛,歡快地跳躍著……
這時,金孫鐵和樊鬆帆找了過來,兩人是找常粵海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行動方案的。
金孫鐵認為:敵人的大掃蕩已經展開了半個月,各分區主力部隊也紛紛轉移出去,津渡河分區部隊分散轉移作戰,雖然給與敵人較大殺傷,可自己的損失也很大,幹部戰士們開始懷念根據地,都想返回根據地。按照以往慣例,敵人的大掃蕩也應該快結束了,所以金孫鐵建議率部返回分區一帶重新開展根據地創建工作。
樊鬆帆也是這個想法,他到沒想那麼多,隻是很懷念根據地的老鄉和環境,所以也想盡快返回根據地。常粵海盡管感覺有些不踏實,可一想金孫鐵、樊鬆帆說的也有一定道理,再說也沒別的好方案,反正不能總在大葦塘裏躲著,還是同意了,決定休息一天,當天夜間轉移。
這時,獨立營的三個連除了五十幾名傷員,隻剩下二百多人,遠途返回傷員畢竟不堪勞碌,所以常粵海留下司令部的一名參謀帶幾個戰士留在大葦塘保衛傷員,當天夜間就率部離開了大葦塘。
經過一夜的急行軍,次日黎明又回到了柳河縣境內,經過南桃杏村時看見戰鬥的痕跡還是很重,鬼子的斷槍、彈殼隨處可見,想到這次戰鬥的殘酷和艱辛,常粵海心裏還是很沉重。
白天找了一個小村莊休息,常粵海把偵察員派了出去,準備繼續夜間行軍,返回欣英縣一帶。
一路上,常粵海總是感覺什麼地方不對,頭腦中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終於,三天後,隊伍來到欣英縣境內、距離興旺莊還有十幾華裏的一個小村時,前麵派出的偵察員回來了,彙報了一個出乎大家意料的情況:偵查員返回根據地一帶發現,敵人的“拉網掃蕩”是結束了,可並不說明敵人撤回了,根據地一帶村莊都還有敵人的大量部隊,紛紛在抓民夫修公路、築炮樓、挖封鎖溝、建愛護村,看樣子敵人是打算長期據守駐剿了,敵人搞得不是短期“大掃蕩”。
常粵海聽後眉毛一鎖,看來自己的感覺對了,這次敵人掃蕩與以往不同,從一路上的情況就可以證實偵查員的判斷,於是向金孫鐵說道:“政委,你看怎麼辦?”
金孫鐵也一時沒什麼主意,反問道:“不行我們還返回大葦塘?”
常粵海考慮了一下,斷然說道:“不能再回大葦塘了,我們已經來回走了好幾次,不能再去了,否則敵人發現了大葦塘的路,傷員們就危險了。我想,我先帶幾個人到興旺莊一帶親自看一下,你帶獨立營到放大縣城一帶隱蔽。上次敵人沒發現我們,這次我們先暫時隱蔽休整,等我回來有機會再鬧他一次,把來根據地的鬼子引回去再說。”
樊鬆帆馬上反對,太危險,哪有司令員親自深入敵後偵察的道理?應該自己去。
常粵海解釋道,正是因為這次敵人的掃蕩有很多不同以往的地方,所以自己才要親自去看看,否則實在沒底。至於安全嘛,自己本身就是冀中平原這一帶人,口音差不多,小心謹慎應該沒什麼問題,何況,戰爭時期,哪有真正的安全可言?
金孫鐵一直對於軍事方麵沒什麼主見,見常粵海態度堅決也就沒說什麼,就是樊鬆帆無論如何也不同意,一直擔心常粵海的安全,最後達成妥協,要求自己親自帶幾個人隨同常粵海前往,常粵海知道樊鬆帆的心情,同時覺得金孫鐵帶隊有遲變承一同指揮也出不了什麼問題,也就同意了。
於是金孫鐵馬上帶隊伍轉移,當天晚上,隊伍又來到上次突圍時的小樓莊。
而常粵海則帶著樊鬆帆和六個警衛戰士在當地換裝,改作當地村民打扮,攜帶短槍準備悄悄潛入興旺莊一帶探聽消息。
常粵海選擇當天的晚間作為出發的時間,畢竟八路軍的夜戰也是遊擊戰的一個主要方式,在夜間行軍能夠充分發揮自己靈活機動的優勢。
靜寂的夜色中,常粵海一行八人出發了,踏在平原田野間來去縱橫的阡陌中,常粵海不禁感覺很是悵惘,不知什麼原因,最近常粵海的感覺總是莫名其妙的很不平靜。此刻,走在田野的綠色蔥蘢中,才有些放鬆,可看到田野裏靜寂寥寥,往日本應茂盛的莊稼也淩亂不堪,蒿草竟然比莊稼還高,看來,敵人的五一大掃蕩把平原已經折騰得破敗蕭條,心情又沉重下來。
一夜行軍還算平安,黎明時分已經來到興旺莊北側十幾華裏的一個小村外,看著小村依稀有些熟悉,常粵海問樊鬆帆道:“這是什麼地方?看上去很熟呀!”
樊鬆帆辨認了一下說道:“哎呀,這是小燕莊呀,司令員你怎麼不認識了?這是燕子姐……”
“小燕莊……”常粵海一時心情激蕩起來,這就是燕培英的家鄉呀,常粵海腦海裏飄浮出燕培英那美麗的容顏和黃格子長裙,耳邊好像又聽到那首動人的平原民歌——對歌……
過了一瞬,常粵海通知樊鬆帆,暫且在小燕莊停留一下,常粵海有意去看一下燕培英生長的村莊——來到平原津渡河三年了,戎馬倥傯間竟然沒在妻子的家鄉怎麼呆,現在妻子犧牲了,常粵海想起應該在她生活過的地方看看,同時探問一下嶽父燕貢策老先生的消息。
常粵海略加思索,就帶人走進小村。
經過敵人的五一大掃蕩,平原已經陷入荒涼肅殺的境地,小燕莊也不例外,往日千八口人的村子,竟然看不到一個人影,街道上曠無一人,安靜的很可怕,就連一隻雞鴨或犬豕都見不到,全村安靜的就像一個大的墳墓。
常粵海心情很沉痛,焦急的在一條又一條小街小巷和空蕩蕩的宅院裏周轉探尋,終於,循著一條細微的血跡探尋,在一片柴堆裏發現了一個氣息奄奄的老漢。
樊鬆帆找來一碗水,給老漢灌了下去,老漢慢慢醒了過來,常粵海焦急的詢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小燕莊的人呢?燕貢策老先生哪裏去了?”
老漢斷斷續續的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小燕莊一直就是八路軍津渡河分區的根據地之一,抗日基礎開展的很好。五一大掃蕩開始後,群眾大都出去跑反了,直到前天,津渡河分區樸埂山率領一個連保衛軍區一位首長轉戰到這裏休整了一下,結果被漢奸發現,引來了幾千鬼子偽軍迅速包圍了小燕莊,樸埂山率部堅守反擊,戰鬥進行了一天一夜,彈盡糧絕,幸虧這個村子很早就挖了地道,縱橫交錯,有幾千米長。燕貢策老先生就幫助樸埂山組織一百來名戰士和七百多名群眾進了地道。
不料,在老鄉們扶老攜幼、背著大包小包、蜂擁著進入了地道的同時,由於情況緊急,人多混亂,有的漢奸、特務也趁機混入地道。樸埂山率部在村口和房頂上和敵人打了一陣後,全部撤入了地道。地道裏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說話、咳嗽都發出很大的聲響。地道頂上不斷地傳來敵人的挖洞聲,氣氛十分緊張。
不久,混進來的特務把敵人引進來了,有好幾個洞口已經被敵人挖開了。因地道裏的人來自四麵八方,缺乏統一指揮,有的老人、婦女和孩子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加上群眾帶的物資堵塞了交通,人們根本沒有辦法從主幹道向外轉移突圍。幸好燕貢策老先生機警路熟,等到深夜之後引導樸埂山部保衛軍區首長從備用的地道口出來,繞過了敵人的哨兵,衝出了敵人的包圍圈。惱羞成怒的鬼子往地道裏施放了毒氣,在地道裏窒息而死的抗日軍民達八百多人,不少家庭全家遇難,無一幸免……
最後,老漢鼓起最後一口氣,說道:“常……司令,給……鄉親……們報……仇啊……”
說完後,老漢闔然長逝,常粵海、樊鬆帆則淚如雨下,泣不成聲。戰士們憤恨無比。
掩埋好老漢的屍體,樊鬆帆帶著幾個警衛戰士齊刷刷站在一旁,目光一齊注視著常粵海。
常粵海明白大家的意思,更理解大家的心情,其實常粵海又何嚐不悲憤呢!於是問道:“大家是不是想給鄉親們報仇呀?”
樊鬆帆重重的點頭道:“能不給鄉親們報仇嗎!這些鬼子簡直不是人,連畜牲都不如,看著鄉親們慘死,誰不難過?”
幾個警衛戰士異口同聲:“報仇!殺鬼子!給鄉親們報仇!”
常粵海竭力穩定了自己的情緒,聲音嘶啞的說道:“同誌們,大家穩定一下,小燕莊慘案我們都很難過,鬼子的獸行令人發指,可是,慘案已經發生了,我們目前還在反掃蕩的嚴峻時期,大家要冷靜,就算報仇,就憑我們幾個人也不夠呀,就算和政委會合,拉上獨立營也不行,我們現在的任務是偵查情況,大家剛才注意沒有,剛才老人家說樸埂山司令還在保衛軍區首長突圍,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迅速摸清樸埂山部的情況,和他們聯係上,保護好軍區首長。”
樊鬆帆等人恨恨的想了一會,說道:“先便宜了這些小鬼子,早晚我要給他們個教訓,為鄉親們報仇。”
警衛人員千辛萬苦找來幾個南瓜煮了煮作為大家的午飯,可大家心情沉重沒有人肯吃,常粵海見狀,強打精神招呼道:“兄弟們,快吃點,不吃飯怎麼有力氣打鬼子呀!”帶頭端起碗吃起來,樊鬆帆等幾人也端起碗。
簡單吃了幾口根本沒感覺出什麼味道的南瓜湯,常粵海和樊鬆帆悄悄在一旁商議下一步的行動方向後就向樸埂山部突圍的正東方向追尋下去,常粵海認為,敵人肯定會對樸埂山部緊追不放,樸埂山部的危險還是很大的,必須要和他們取得聯係,隻要循著敵人的追蹤痕跡追下去就會找到樸埂山。同時常粵海也明白,越是追下去,自己幾人的危險就會越大,真追上後,就憑自己這七八個人恐怕對樸埂山部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可現在聯係其他部隊已經來不及,隻能隨機應變了。
初夏的天氣時暖時涼,加上頭天又下了一場小雨,平原的黃膠土更顯泥濘,踩在曲折彎曲的小路上,一腳一陷,常粵海帶著樊鬆帆等幾人艱難的在莊稼地和溝渠的小道上跋涉,每人身上都沾上了焦黃的泥巴。
傍晚,常粵海的小隊伍在小燕莊村南二十幾裏外的毛家鋪村外停下了,前方派出的警衛偵察員帶回消息,毛家鋪村外發現鬼子大隊,並且戒備森嚴,看來村子裏有自己人被包圍。
常粵海頭腦中馬上反應,樸埂山部應該就被包圍在毛家鋪。於是,常粵海命令幾個警衛人員留在村外的一座廢窯一帶隱蔽,自己單獨和樊鬆帆悄悄來到毛家鋪村周圍偵查。
正值月盡,靜寂的天空中沒有一絲月光,村莊、田野、道路幾乎都被籠罩在黑暗中,對於擁有十幾年遊擊戰生涯的常粵海和自幼習武的樊鬆帆來說,這種夜色簡直太適宜偵察和偷襲了。
二人悄悄來到村子邊緣,遠遠的可以看到鬼子點燃的篝火,鬼子偽軍紛紛圍攏在篝火旁休息假寐,從圍繞在村莊周圍密密麻麻的篝火可以看出,敵人的兵力至少也有六七百人,又從敵人疲乏的樣子看出,白天應該進行了一番激烈的戰鬥,看來敵人準備天亮後再進行最後的攻擊。
常粵海觀察著包圍村莊的敵人的情勢,不禁有些惱火,又有些慶幸,惱火的是敵人實在是太囂張了,除了在靠近村莊一側還有幾個哨兵警戒外,其餘的敵人基本都昏昏睡去,也太有些狂妄自大了,看來敵人認為經過五一大掃蕩,八路軍已經沒有什麼戰鬥力了,慶幸的是這就給自己接應村內的部隊帶來了機會。
村子周圍的敵人大都在休息,隻在南側有一頂軍用帳篷亮著汽燈,五六個鬼子下級軍官往來出入,看來是敵人的指揮部,指揮部旁邊有一輛軍車,車上用帆布遮蓋著,應該是鬼子的彈藥車。遠看村子裏麵,黑漆漆的沒有一些光亮,間或出現一絲光亮才可以看出還有人活動的跡象。
觀察完畢,常粵海和樊鬆帆又悄悄的撤回廢窯,和六個警衛人員彙合。
在觀察時常粵海已經形成一個初步的戰鬥方案,回來向大家布置。
常粵海對樊鬆帆吩咐道:“鬆帆,我們就這麼七八個人,要想兵對兵、將對將的對付敵人,就跟做夢一樣,再說這也不是我們八路軍的方法,不過情況緊急,我們隻有自己幹了。我是這樣想的,現在小鬼子正是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時候,你們看,敵人雖然包圍著村子,可就放這麼幾個崗哨,說明小鬼子太放鬆了,所以,我們可以借助這種機會,給他來個中心開花,把他的指揮部端了,再把他的彈藥車炸了,趁著亂勁,村子裏的人就可以借機突圍。不過,這種行動需要膽大心細,危險也相當大,你們敢不敢幹?”
話音未落,樊鬆帆漲紅著臉粗聲說道:“有什麼不敢的!不就是幾百個小鬼子嗎,豁出去了,大不了把命交在這裏,也讓小鬼子看看什麼叫中國漢子!”
幾個警衛戰士情緒激昂,也紛紛講道:“幹了,幹了,讓小鬼子見識見識!”
常粵海甚為欣慰,不過怕大家分外激動,還是把大家的情緒往下壓了壓:“兄弟們,好樣的,但是行動起來,千萬注意,要行動迅速,注意警覺。好吧,周二毛,你和另外一名兄弟,到村北接應,據我分析,村子裏的部隊會向北突圍,你們和他們接上頭,一起到小燕莊,我們行動完後和你們會合。鬆帆,現在我們直奔村南!”
一次血雨腥風開始了,常粵海的心理充斥著矛盾,一方麵這次畢竟是以寡敵眾,另一方麵樊鬆帆等人是自己來到津渡河分區以後多次生死與共的兄弟,這次以少敵多,可能就有很大犧牲,這是常粵海不願看到的,可為了接應被圍困的部隊和軍區首長,也隻能如此了。
按照人類科學的研究成果,淩晨子時也就是深夜十二點鍾左右是人最困頓的時間,當然,常粵海當時所處的時代還沒有各種遺傳學成果供常粵海享用,常粵海用的是中國軍事學者最為基本的技能——經驗分析,但在一般常識下,這種經驗分析還是很可靠的,於是,常粵海還是選擇了這個時間段作為自己的行動時間。
在村南敵人的指揮部外,平原盛產的高高的毛白楊和密雜叢生的紫穗槐以及野生的茅草灌木密密麻麻的糾纏在一起,小巧的茅草和槐樹葉子無序叢生,遮蓋著平原夜色,同時也為常粵海幾人的身影提供了隱藏的天然境地。
鬼子的軍用帳篷依然閃著刺眼的汽燈,已經是深夜時分,除了帳篷門口那兩個機敏的哨兵警戒著,已經沒有什麼人來人往,常粵海想道,是時候了。
常粵海向後一擺手,樊鬆帆帶著一個兄弟匍匐著向帳篷爬去,常粵海的心情很是緊張,擔心唯恐驚動了敵人,影響這次行動,真要打起來,自己這幾個人根本無法抵禦數百敵人的瘋狂攻擊,那接應被圍部隊的目的就無法實現了。
常粵海的擔心在樊鬆帆這裏是多餘的。樊鬆帆是真正的偷襲夜戰的高手,他匍匐在野外的青草地裏,簡直就是一條柔韌的草蛇,在野草地裏逶迤延伸,逐漸來到帳篷外,對方的哨兵根本沒能發現。
跟隨樊鬆帆行動的也是最早隨樊鬆帆加入八路軍的幾十名兄弟之一,身手也很是了得,這種夜襲更是十分在行,兩人來到帳篷外,互相打個手勢,忽然像兩根弓弦一樣自草地上彈起,一人對住一個鬼子哨兵,左手從背後摟住哨兵的脖子——不讓對手發出聲響,右手的短刀直接刺入對手心髒,然後扶住死屍輕輕放在地上。
樊鬆帆略顯得意地向後麵擺擺手。
常粵海在後麵的草叢裏看得也是驚心動魄,同時也很驚詫樊鬆帆的身手,見到樊鬆帆打的手勢,馬上帶著三個警衛戰士潛到帳篷外。
按照事先的分工,兩個兄弟悄悄去敵人的彈藥車,準備炸毀它。而常粵海、樊鬆帆等四人則潛進帳篷,消滅鬼子的指揮中樞。
經過五一大掃蕩的血腥屠殺,日軍十萬兵力在冀中大平原上耀武揚威,現在已經堅信自己的鐵壁合圍的威力,驕縱異常,根本不相信土八路會主動向自己襲擊。何況,自從小燕莊的圍剿屠殺,又追擊這支八路軍小部隊到毛家鋪,日軍也是相當疲累了,所以,帳篷裏的日軍指揮官——一個中佐、一個少佐以及兩個參謀人員正酣然入夢,一點防備都沒有。
這就給常粵海、樊鬆帆等人的行動帶來了便利,四個人進入帳篷,一人奔向一個敵人,真像砍掛切菜一樣,不足十秒鍾功夫,四個敵人已經身首異處。
離開帳篷,四個人還略顯不滿足,樊鬆帆的手裏還拎著剛剛繳獲的日軍佐官軍刀,來到彈藥車和兩個兄弟會合。兩個兄弟已經把看守彈藥車的兩個鬼子兵幹掉,正等常粵海來到後炸車。
樊鬆帆性急,馬上就要引爆彈藥車,常粵海悄悄製止住,說道:“別著急,咱們帶點彈藥,給驚動後的鬼子留著。”說完,向四個兄弟示意,帶幾箱手榴彈出去。
等四個兄弟帶著四箱手榴彈撤回草叢裏,常粵海和樊鬆帆抓過幾顆手榴彈,拉開弦扔進彈藥車,就快速向後麵撤回。
還沒到草叢裏,彈藥車就炸響了,“轟隆隆”一陣巨響,彈藥車方圓幾十米內被夷為平地,頓時火光衝天。
常粵海等人伏在草叢裏,高興的觀望著。
過了一會,慌慌張張的鬼子兵紛紛從村子四麵的包圍陣地上趕來了,由於沒有指揮,隻有幾個小隊長一級的下級軍官,驚慌失措的幾百鬼子聚在大火旁不知所措亂作一團。
常粵海說道:“打!”
六個人急急忙忙把剛剛繳獲的四箱手榴彈向鬼子群裏投過去,手榴彈在鬼子群裏爆炸,使得鬼子更加慌亂,夜色黑暗中,不知有多少敵人向自己攻擊。
好不容易等鬼子稍微安定下來,呐喊著向常粵海等人潛伏的草叢進攻時,常粵海等人早已把四箱手榴彈投完,撤出了陣地,留下鬼子在毛家鋪村南向著莫名的“敵人”進攻。
常粵海先向毛家鋪村南繞了個圈子,確認鬼子沒追上來之後,才繞到村北向小燕莊方向疾進。
二十多華裏的路程雖然不遠,可常粵海等人畢竟已經幾天沒休息了,體力都幾乎消耗盡了,二十幾華裏路程常粵海幾人卻走了將近三個小時才到。
來到小燕莊,已經接近次日淩晨了,才和突圍出來的部隊會合上。
果然不出常粵海所料,毛家鋪被包圍的部隊正是樸埂山率領的一個連和軍區的一位領導。
一見到常粵海,樸埂山這條四十多歲的粗壯漢子竟然蹲在地上痛哭起來。
常粵海理解樸埂山的心情,隻好伏下身子耐心勸解。
樸埂山哭了一陣子,才把這幾天來的行動向常粵海作了彙報。
原來,五一大掃蕩以來,軍區領導也分散行動了,樸埂山奉命率領一個連保護一位軍區領導行動,不料還是被敵人跟上了,在小燕莊受到敵人的包圍,鬼子製造了屠殺小燕莊八百多人的慘案,當時按樸埂山的性子,就想豁出去和敵人拚了,可燕貢策老先生一再勸說,要保護軍區領導突圍,才沒和敵人拚,不料突圍過程中,燕貢策老先生還是中流彈犧牲了……
樸埂山知道燕貢策和常粵海的關係,諾諾的對常粵海說道:“常司令,我有錯,我……沒能保護好燕老先生……”
常粵海想起燕貢策老先生拖著羸弱的身子終日為抗日忙碌奔波,終於犧牲在掩護軍區首長突圍的情景,禁不住熱淚盈眶,可是看到樸埂山一幅悔恨的樣子,忙偷偷擦拭了一把眼淚,安慰樸埂山:“老牛,你沒錯,要恨隻能恨鬼子的殘暴……”
頓了一下,常粵海眼前又飄浮出那黃格子衫裙和悠揚的歌聲,輕輕自言自語:“也好,這樣培英父女兩個在一起,也不會孤單了……”
樸埂山沒聽清楚,追問:“你說什麼?”
常粵海不語,樊鬆帆在一旁傷心的解釋道:“司令員的愛人燕培英同誌也犧牲了……”
樸埂山也很傷心,也不知道如何說,隻好難過的低下頭。
一會兒,常粵海自失的一笑:“看我,又這樣了。”
於是對樸埂山說道:“老牛,情況緊急,你們還是抓緊轉移,我建議你們盡量向西轉移,實在不行,就先辦法進山休整一下,咱們馬上分手吧!”
樸埂山詫異道:“怎麼?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常粵海說道:“不行,我還要去同金政委他們會合,再說,分區也要堅守呀!”
樸埂山帶著惋惜的心情走了,常粵海幾人略微休息了一下,也抓緊轉移,到小樓莊去和金孫鐵以及獨立營會合。
二人都沒想到,這次小燕莊一見,竟然成為常粵海和樸埂山這兩個肝膽相照的漢子的最後一麵了……
小樓莊一如往日的安靜,微風吹來,喧鬧了一天的夏日略略有了一些涼意,使疲勞了一天的人們稍微放鬆了下來。
常粵海來到小樓莊和金孫鐵以及獨立營會合已經兩天了,像上次那樣駐紮了下來,形勢看上去還是比較安全,可常粵海依舊不敢放鬆警惕,畢竟在殘酷的大掃蕩時期,又是在敵人控製比較嚴密的敵占區,這裏的活動必須慎之又慎。
尤其是今天,撒出去的十幾個偵察員大部分都回來了,帶回一大串各種情報:自己方麵,樸埂山已經保護分區領導撤進山裏根據地,王佩恩的新一團和樊鬆帆的新二團在各個營團幹部的率領下,分散行動,各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失,但骨架尚在,這條消息讓常粵海稍微鬆了一口氣,隻要骨架還在,常粵海就有信心帶部隊重新恢複到五一大掃蕩前的水平;而對於敵人方麵的消息也是比較好的,這兩天,在津渡河分區各地掃蕩的日軍大隊基本堂而皇之轉移或回城了,隻在根據地留下一串串的炮樓、據點……
得知這一條條消息,獨立營的幹部戰士大都鬆了一口氣,金孫鐵一直憂容滿麵的臉上終於見了一些笑模樣,就連常粵海一開始也以為五一大掃蕩結束了。
不過,仔細一思考,常粵海還是感覺有些不對頭,從自己帶著樊鬆帆等幾人親自深入老根據地一帶偵查發現,鬼子這次動靜不同以往,聲勢浩大,為自己來到平原後所頭一次見到,自己感覺敵人無論如何不會這麼虎頭蛇尾,再說,以往敵人的大掃蕩,撤退時都是悄悄的,不像這次這麼明顯的往回撤,敵人不會是故意做給我們看的吧?莫非裏麵隱藏著什麼陰謀?
晚上,在小樓莊一個房東的東屋小炕上,常粵海和金孫鐵又把樊鬆帆、遲變承和幾個營連幹部找來,在小炕桌上那盞忽明忽暗的油燈下,研究分析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常粵海把他的想法和擔心說給大家,金孫鐵有些不以為然:“司令員,你好象有些杯弓蛇影了吧?我看,小鬼子掃蕩也需要大量的物資彈藥供應,照以往規律,鬼子肯定是供應線跟不上了,掃蕩該結束了,所以,我們應該馬上帶部隊回到根據地,開展根據地的恢複工作。”
這一看法基本代表了大部分與會者的意見,常粵海費盡喉舌,把自己的猜疑分析給大家,大家均不太認可,個別人還產生“自從燕培英犧牲後,司令員受刺激,膽子小了”的印象,弄得常粵海哭笑不得。
恰在此時,值崗的參謀帶進一個人來,向大家介紹說是軍區派來送信的同誌,常粵海一看還認識,原來也是從津渡河調到軍區的一位幹部,來人取出軍區的信遞給常粵海。
常粵海打開一看,原來是一份命令通報,軍區認為敵人的五一大掃蕩即將結束,要求各分區抓緊組織返回原轄區,恢複根據地建設。
金孫鐵一起看完命令通報,有些得意,說道:“怎麼樣?老常,連軍區都認為敵人的掃蕩結束了,我看我們馬上組織回分區吧!”
常粵海懇切地說道:“不,我看再把我的看法向軍區彙報一下再定吧。”
金孫鐵有些著急:“現在軍區領導在哪都不知道,等聯係上哪有時間呀,那不什麼都耽誤了,還是回分區吧!”
常粵海一想,金孫鐵說的也有道理,隻能勉強同意了。
離開小樓莊之前,常粵海把遲變承派出去,讓他到大葦塘去看一下留在那裏的傷員情況,如果恢複情況好,就把他們帶回興旺莊和隊伍會合,其他人就在常粵海、金孫鐵、樊鬆帆的帶領下,向欣英縣興旺莊進發。
經過一天的急行軍,常粵海等人於次日的日落時分回到興旺莊村北,一路上雖然遇到幾個鬼子的據點炮樓,但都有驚無險的通過了。
常粵海命令隊伍暫時在村北待命,派樊鬆帆帶幾個人回村去看看,自己和金孫鐵焦急的等候消息。
一個小時以後,樊鬆帆回來了,興奮的彙報道:“司令員,政委,敵人都撤走了,興旺莊連個炮樓都沒見,鄉親們也都回村了,咱們快進村吧,鄉親們都等著我們呢!”
常粵海聽後更疑惑了,敵人對津渡河分區簡直是恨之入骨,對於分區駐地興旺莊更是視為眼中釘,怎麼對興旺莊會如此“厚待”?可是金孫鐵不管這些,高聲喊道:“司令員,同誌們,走啊,進村!”
常粵海一時不及阻攔,大隊人馬嘩啦啦就向興旺莊湧去。
來到村裏,鄉親們紛紛湧到村口,和獨立營的幹部戰士擁抱在一起,慶賀反掃蕩的勝利完成。
部隊派出警戒,就分頭和鄉親們整修被鬼子焚毀的房子,收拾村子,金孫鐵也充滿愜意的對常粵海說道:“還是根據地好呀,根據地的人更好!”
常粵海隨口敷衍了一句,就出村到各個警戒哨位查崗。
常粵海的憂慮並非多餘,這確實是一個陰謀。
放大縣城裏常粵海的老對頭大丸嘉佑正通過撒在各村子的漢奸特務構成的龐大的情報網密切關注著興旺莊的消息。一次次輸在常粵海手裏,大丸嘉佑心裏一直不服氣,這次借助五一大掃蕩的強大兵力,大丸嘉佑滿以為可以把常粵海徹底消滅,不料,雖然損失了大量兵力,消滅了八路軍的不少兵力屠殺了大量老百姓,可根本摸不著八路軍的主力,更不用說找到常粵海了。所以,這次他命令掃蕩津渡河分區部隊白天假作撤回或轉移的假象,而掃蕩的主力部隊,他則完全部署在興旺莊周圍的野外隱藏了起來,他料到掃蕩結束,常粵海必回興旺莊,所以他針對興旺莊部署了近兩千兵力,設置了三層包圍,必欲取常粵海而後快。
常粵海一行來到興旺莊,大丸嘉佑馬上得到了情報,可老奸巨滑的大丸嘉佑並沒有急於行動,而是等到了夜半時分,才發出行動的命令。
這一切,常粵海雖然有所感覺,但卻未料到敵人會動用如此眾多的兵力,也沒想到敵人來的會如此之快。
已經是黎明時分了,常粵海剛剛休息了一會,樊鬆帆就急匆匆的闖了進來。
沒等樊鬆帆說話,常粵海就蹭的竄起來,對樊鬆帆說道:“馬上集合隊伍,做好突圍準備,通知鄉親們趕快轉移或是隱藏起來,告訴村外的警戒兵力盡量頂住,給鄉親們轉移爭取時間。”
說話間,常粵海已經來到街上,去找金孫鐵,留下一臉驚愕的樊鬆帆。
常粵海和金孫鐵到村子四周轉了一圈,發現敵人的包圍圈已經基本形成,隻有村東敵人之間有一個結合部尚未合攏,常粵海和金孫鐵商議:“趁著敵人的結合部還沒合攏,我們馬上從這裏衝出去,還來得及,怎麼樣?”
金孫鐵本來就有些混沌,因為是他堅持急於回分區反對常粵海的意見才被敵人包圍的,他的思想裏意識還有些轉不過彎來,這時聽常粵海說馬上突圍,忽然急起來:“我們突圍了,鄉親們怎麼辦?難道還要向小燕莊那樣留給敵人屠殺嗎!要突圍,也要等鄉親們都轉移出去才能走!”
常粵海竭力克製住自己的焦躁心態,耐心解釋說道:“政委,這裏不同於小燕莊,鬼子是衝著我們來的,我們大白天突圍,鬼子隻會趕快追我們,來不及顧得上鄉親們,隻要我們引著敵人轉上幾十裏,鄉親們掩藏好了,應該沒什麼大的危險,我們不走,鄉親們的危險才更大,都窩在村子裏出不去,隻能被小鬼子全部消滅。”
金孫鐵一聽越發固執:“堅決不行,我們是八路軍,不是國民黨,是老百姓拚死拚活的養著我們,保護我們,鬼子來了我們就轉移,那算什麼子弟兵?”
常粵海也有些著急:“我不是說了嗎,鬼子是衝著我們來的,我們突圍可以把鬼子引走,不突圍就全得留下來等死!戰機稍縱即逝,再不突圍就來不及了!”
金孫鐵也是一個執拗性子,聽了常粵海的話越發固執:“不行,反正我不能同意你這不顧群眾的行動命令。”
眼看著敵人的合攏即將形成,常粵海決斷說道:“我是軍事主官,軍事行動我決定,我命令,獨立營馬上從村東敵人的接合部突圍!”
金孫鐵也斷然說道:“不行,八路軍是共產黨的部隊,政治委員有最終決定權,我不同意丟下群眾自己突圍!”
常粵海心裏“咯噔”一下,一急怎麼把這條規定又忘了,無奈的點點頭,說道:“好吧,我服從命令,我們回村子組織群眾轉移吧,看還有沒有把群眾轉移或隱藏起來的可能。”
回到村子,常粵海讓樊鬆帆把獨立營的兩個連分別安排到各個方向準備阻擊敵人,自己和金孫鐵帶著幾個參謀想辦法隱藏群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