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遇(3 / 3)

“嗯?在嗎?”,韓海之輕輕地敲了敲房門。

“哦,等一下,我先穿上衣服。”

過了一會兒,馬迪奧打開了門。

韓海之忍不住笑了。

“笑什麼呀?”,馬迪奧莫名其妙。

“你的頭發染成金黃色,挺滑稽的。”

“我感覺也是,最近還好?”,馬迪奧有些疲憊。

“還好,快開學了。我給你帶了一些綠豆,你煮著喝吧,可以敗火消暑的。”,韓海之進屋後就把東西放下了。

“謝謝。”,馬迪奧沒有推辭,兩個人都已經習慣了。

“吃過飯了?”,韓海之彎腰看了看電飯鍋,裏麵空空的。

“沒有,昨晚音樂會太鬧了,有點不舒服。”

馬迪奧雖然追求那種喧鬧暴虐的音樂,但是他內心卻喜歡安靜。所以每次演出完畢,他都會把頭插到冷水裏,好好地讓自己那狂躁的神經冷卻下來,不然他會被那種可怕的暴虐情緒壓垮,甚至他都感覺自己就處在精神崩潰而陷入瘋狂的邊緣。

也許他就是如此的矛盾吧。

“這裏有一些吃的,給,先吃一點吧。”,韓海之打開袋子,遞給馬迪奧一袋雪餅。

“你知道一個雪餅是多少粒大米做成的嗎?”,馬迪奧吃了一個雪餅,笑著問。

“嗯?”,韓海之看了看自己手裏的雪餅,好奇地反問,“多少?”

“讓你猜嘛,問我幹什麼?”,馬迪奧笑了笑。

“應該有20粒吧,這麼大呢。”

“多了。”

“啊?15粒?”

“還是多了。”

“10粒?”

馬迪奧還是搖頭。

“5粒?不可能這麼少吧?”,韓海之有些吃驚了。

“3粒。”

“3粒?怎麼可能嗎?這麼大呢!”

“這就是生活,這就是音樂。一個大雪餅,區區3粒米足夠了。我們的生活,很多就是這樣的。朋克音樂就是告訴人們這個答案——3粒。”,馬迪奧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

“什麼呀,你神經病呢。”,韓海之笑著捶了馬迪奧一下,“你怎麼知道的?”

“我有朋友就是做這個的。他們公司每年春節發的福利,就是一堆一堆的雪餅,他吃不了就到處送人,送不了的就喂狗,嗬嗬,最後連他們家養的小狗一聞到雪餅味都吐了呢。”,馬迪奧大口地嚼著雪餅,樣子好不滑稽。

“你好惡心,你一說喂狗,我都沒胃口吃雪餅了呢。”,韓海之笑著幫馬迪奧撕開一個雪餅,就像喂小狗一樣。

“那有什麼,哈哈,有錢人家的狗比我們吃的肯定好多了。再說了,一隻藏獒能賣幾百萬甚至上千萬。可我呢?就算是標價一萬塊,有人肯買我嗎?恐怕和豬肉一個價錢也沒人肯買我的,嗬嗬,這就是——”

“這就是生活,這就是音樂,是吧?”,韓海之知道馬迪奧又要發感慨,便搖頭晃腦地搶先說了。

“嗯?這麼了解我的想法,我還沒開口就知道我想說什麼。你可真是才女呀。”,馬迪奧也被她可愛的樣子逗樂了。

“不是我才女,而是你是哲學家呀!”,韓海之笑著摁了一下馬迪奧的鼻子,他們經常這樣打鬧的。

“哲學家?嗯,本人天生麗質,冰雪聰明,對哲學的確頗有造詣。”,一說他胖,馬迪奧立馬就喘上了。

“嗯?”

“拿哲學的‘四大話題’來說,宇宙,人生,愛情,死亡,我就很有研究心得。”

“說來聽聽。”,韓海之作虔誠傾聽狀。

“先說宇宙,我知道天上的燒餅一樣的天體,白天叫太陽,晚上叫月亮。地球是圓的,所以它才能像個保齡球一樣在太空軌道上一直咕嚕咕嚕滾個不停,繞著太陽滾一圈兒就是一年,它自個兒滾一圈兒就是一天。人生呢,我懂得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我們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生的偉大,死的光榮。至於愛情,我認為這玩意兒純粹就是保質期極短的‘三無產品’,一會兒就變質,還易燃易爆呢!愛情二字,攪得整個世界都哭哭啼啼,屍橫遍野的。最惹人煩的是,這玩意兒特別容易串味兒,一不小心就沾上了銅臭味兒。哪怕是我這種久經沙場的老色狼,竟然也搞不清楚這愛情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馬迪奧一副老教授的派頭兒。

“搞不清楚?”,韓海之打斷了他。

“對呀,比方說,我是說如果,If——假設我現在暗戀你,這算不算愛情呢?”

馬迪奧盡量委婉地表達著自己的非分之想,怎奈嘴角的口水已經流成了黃果樹瀑布。他那副色迷迷的猥褻樣子,要是趕上“掃黃打非”,非讓警察給抓了不可。

“滾!我殺了你!”

屋子裏傳出了鍋碗瓢盆的猛烈撞擊聲,還有一個男人的哀號——

“哎——我隻是打個比方的——唉呦!你想打死我呀——”

“我讓你占我便宜!暗戀我?你怎麼不暗戀豬呀!”

由此可見,韓海之智商並不怎麼高。

“天呢,我想我參透了哲學的第四個問題,那就是死亡!上帝來救我呀——”

在女人殘暴的拳頭下,上帝也不敢出麵拯救這個男人的。

於是乎,慘叫連連的馬迪奧,肉體被逐步毀滅的同時,精神卻升華成為了一個完美的哲學家。被揍得神誌不清的馬迪奧終於領悟了尼采的哲學精髓——

一,“我是太陽!”

二,“上帝死了!”

三,“去見女人時,別忘了帶上鞭子!”

不過呢,女人是一種奇怪的高級哺乳動物。

溫柔的女人在男人麵前一旦變潑辣,這就說明——

也許愛神丘比特正在偷偷地引弓搭箭,不懷好意地瞄著你呢,不是嗎?說不上什麼時候,愛神一撒手,“嗖”的一聲,百步穿楊,一箭雙雕!某男的心與某女的心,就被穿到同一支箭上。等兩個人流血過多失去最起碼的辨別能力後,也就相戀了。

可惜,這個丘比特射術不佳,老是扛著一把愛情之弓“嗖嗖”地亂射。不是把一個男人和一群女人穿到一支箭上,就是把一個女人和一群男人穿到一支箭上。有的人哪怕四處躲藏剃度為僧,也仍舊被射成了刺蝟,風liu債無數;有的人呢,即使在自己腦門上畫上靶子,也求不到愛神的一支愛情之箭。

都21世紀了,愛神丘比特的裝備也該更新換代了吧?

應該不會再用石器時代的土製弓箭了。

換成AK-47衝鋒槍了?興許是加農炮呢。

愛神啊——

可憐可憐老光棍兒林無辛吧!

為了愛情,向我開炮!

把我打成馬蜂窩吧!

求你了!

嗯?

林無辛扯遠了。

竟然在小說裏以權謀私,有變相地替自己征婚之嫌疑。

罪過罪過!林無辛深表歉意。

愛情這一話題,讓多少思考它的哲學家進了瘋人院呢?

還好,林無辛已經從瘋人院刑滿釋放了。

小屋裏已經恢複了和平——

“好了,吃飽了。給你看個東西。”,馬迪奧擦擦嘴,就爬到枕邊一通亂翻。

“什麼呀?”,韓海之俯下身,好奇地趴到在馬迪奧背上,想看看馬迪奧在找什麼。

驀然,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拜托,你貼在我背上了,真的很熱呀。”

大眼瞪小眼,持續三秒鍾——

“去死呀,我不是沒注意——你看我幹什麼呀!”,韓海之的臉一下子紅了,她羞澀地打了馬迪奧一拳就急忙直起了身。

“看,我的寶貝。”,馬迪奧笑著遞給她一個小盒子。

韓海之打開盒子,裏麵是一隻站在漂亮的梅花枝頭上栩栩如生的小塑料喜鵲。奇妙的是,盒子一打開,見了光的小喜鵲就扇起了翅膀,嘰嘰喳喳地叫了起來。

“好可愛呀。”

“嗬嗬,我自己做的。那段時間給工藝品廠做這些小玩意時,感覺這個很好玩就自己留了一個。”

“是嗎?做一個多少錢?”,韓海之收起了小盒子,馬迪奧離開琴行後曾去一個工藝品廠打過零工的。

“這種的一個一毛五,哈哈,我一天能做將近兩百個呢。”

“才一毛五?那麼少的錢呀!”

“有貴的呀,做一個金線粘貼的版畫能賺15塊錢,還有更貴的,做一個能賺50塊呢,你猜是什麼?”

“50塊?那麼貴?這麼好的工作!我不做家教了,我也去做這工作。你快說,到底是什麼呀?”

“骨灰盒子!”

韓海之暈倒了。

馬迪奧和韓海之一起爬上了H大北麵的浮山。這座小山上種滿了蒼翠欲滴的鬆樹,非常的靜謐。從山頂可以俯瞰整個H大,海景也不錯。馬迪奧經常抱著吉他來練琴的。

兩個人找了個樹蔭坐了下來。馬迪奧教了韓海之一些掃弦的技巧,便聽她彈了幾遍。

“你注意一下掃弦的節奏。掃弦掃的是節奏,你節奏打不準的話,那就掃亂了。還有力度的問題,你這把木吉他是有共鳴的,你好像每次都是六根弦全掃,那樣的話,聲音就會在琴箱裏回蕩很久,造成第一次掃下去的聲音還沒有結束,第二聲就出來了,要是再趕上個快節奏,那肯定就亂得不行了。”,馬迪奧認真地糾正著她出現的小問題。

“那我該怎麼辦呀?”

“你應該根據歌曲的風格,隨時改變力度。抒情一點的曲子,你可以打著慢節奏,隻撥高音區或者中高音。需要節奏感強的呢,就帶上低音,但不是每下都掃六根。也就是說,不是每次掃弦都帶上低音。你多練習一下就可以把節奏感表現得比較充分了。”

“嗯,這個樣子?”

韓海之很快就掌握了馬迪奧所教授的東西,這令馬迪奧對她更加刮目相看了。自己以為多深奧的東西,她竟然一下就懂了,馬迪奧有些自歎弗如。

“你真的是個天才,隻怕不出一年你就能彈出一手好吉他了。”,馬迪奧笑著看了看還在低頭撫弄琴弦的韓海之。

“我感覺自己很笨呀,可能是你教得好吧。”,韓海之甜甜地笑了。

“別謙虛了,我是說真的。但是你彈吉他沒有感情,彈得再好也不能感染別人的,這一點你可是比不上我的哦!”,馬迪奧很臭美地揚了揚他的Ibanez JS1000.

“為什麼?沒有感情?”

“你去聽一聽Eric Clapton的Tears In Heaven就知道什麼是感情了。他兒子從49樓墜樓身亡後,他就自譜自彈自唱了這首悲愴的歌。這家夥一輩子倒黴死了呢。”

“我會讓我的吉他多愁善感起來的,嘿嘿,到時候一定能超過你的!”,韓海之驕傲地撅著小嘴巴。

“是嗎?不過——”,馬迪奧色迷迷地盯著她,一臉的淫蕩,“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穿著裙子,這樣坐著會走光的。我都欣賞了一個小時了,真的是不堪入目,非禮勿視呀——”,說著,馬迪奧就裝模作樣地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啊呀!你——我殺了你!”,韓海之趕緊把雙腿並在一起,然後跳起來便將這個色狼爆揍了一頓。

“你當初為什麼不回保險公司工作呢?你不是——”,韓海之伸手摘了頭頂的一根鬆針。

“我不想和過去的自己有任何的瓜葛,那裏有太多我想要忘記的東西。”,馬迪奧看著遠方的海麵呆呆出神。

“因為蘇三?”

“隻是一部分吧,可能我自己也變了。”

“為什麼不考慮一下別的工作呢?”

“不想。”

“為什麼?”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馬迪奧轉身對韓海之笑了笑,“真的不知道。”

“你比以前還要鴻鏗了。”,韓海之輕輕歎了口氣。

“是嗎?”,馬迪奧笑得有些淒涼,他低頭彈著了吉他,唱起了那段鴻鏗Rhapsody——

“Is this the real life

Is this just fantasy

Caught in a landslide

No escape from reality

Open your eyes

Look up to the skies and see

I‘m just a poor boy

I need no sympathy

Because I‘m easy e,easy go

A little high,little low

Anyway the wind blows

doesn‘t really matter to me

to me——”。

“Easy e,easy go?真的自由嗎?真的快樂嗎?現在的你,是真正的你嗎?”,韓海之聽著他那迷惘憂鬱的歌聲,不禁問了她內心裏一直想問的問題。

也許這個男人的性格已經被生活扭曲了。

“我也不知道,I sometimes wish I‘d never been born at all,不錯的一句歌詞,不是嗎?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沒有被生在這個世界,never been born at all——”,馬迪奧撫mo著琴頸,喃喃重複著這句話,苦澀地笑著。

“你變了,真的變了很多。”,韓海之的語氣很溫柔,“你失去了太多的夢想和銳氣,如果蘇三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她在那個世界也會為你難過為你擔心的,你知道嗎?”

“我——蘇三——”,馬迪奧深深地歎了口氣,便低頭無語,黯然神傷。

韓海之輕輕站起身,坐到了旁邊,她不想去打擾馬迪奧。

也許應該讓他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吧。

他需要好好考慮一些事情了,韓海之想。

馬迪奧的吉他響了。

一段淒涼的旋律從他的琴弦上飄出,然而這股淒涼中卻又伴著一絲柔美,甚至是一種溫馨。他的吉他時而悠揚婉轉,時而蒼涼悲愴,那是什麼?是對蘇三的無限留戀嗎?還是對過去的自己的追憶呢?那份滄桑感又是什麼呢?是對生活的思考嗎?

韓海之不知不覺已經融入了他的琴聲。

為何他的琴聲透著這麼暴烈的狂躁呢?剛才不還是那麼的柔美嗎?現在怎麼如此破碎,如此暴虐呢?這是宣泄,還是毀滅?是黑鐵一樣的冰冷,還是火焰一樣的瘋狂?為何他的琴聲讓人感覺如此憂鬱脆弱,卻又如此桀驁冷漠?

為何現在沒有一絲的旋律了?怎麼會隻有急促到讓人無法呼吸的可怕節奏了呢?他的心裏怎麼會如此的陰暗,如此的血腥?是怨恨嗎?還是詛咒?怎麼會如此的冷酷了?他是在向上天挑釁嗎?這琴聲是他的那雙冰冷傲然的深邃的眼睛嗎?如此的狂放不羈,如此的剛硬倔強!

嗯?他在飄泊嗎?好蒼涼的旋律,他漂泊的方向是哪裏呢?為何聽不出來呢?是迷茫的嗎?

哦?怎麼平靜了?好美的旋律啊,這是海邊的微風嗎?如此的輕柔。這是櫻花的香氣嗎?如此的浪漫。這又是什麼?是他與蘇三的吻嗎?哦,真的好溫馨。這是他與蘇三在嬉戲吧,怪不得如此快樂,如此灑脫。

嗯?琴聲怎麼停了?

難道那段回憶就是他靈魂的歸宿嗎?

韓海之久久地才從馬迪奧的琴聲裏尋回自己的思緒,她愣了很長時間。這就是馬迪奧所說的用吉他彈出自己的心聲嗎?韓海之終於懂得馬迪奧為什麼說她的琴聲無法感染他了。

她似乎明白了,也許吉他便是我們眼前的這個世界,而我們每個人所彈奏的旋律便是各自的人生。自己沒有經曆過馬迪奧那些痛與愛,得與失,自然無法像他那樣用自己真摯的情感彈奏出如此感人的旋律了。

“我們走吧。”,馬迪奧抬頭淡淡笑了,眸子裏充滿了清澈。

“嗯。”,韓海之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便和馬迪奧下了山。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韓海之問馬迪奧,他們走在下山的路上。

“還不太清楚,但是我不會放棄我的這把吉他。也許會去北京的。”,馬迪奧幫她背著吉他,山路有些崎嶇。

“北京?”

“對,那裏是中國搖滾的中心,也許會有我的夢想。我有個朋友在那裏。”

“誰?”,韓海之小心地踩著腳下的岩石,她穿的涼鞋不太適合爬山。

“爭博,就是我在平陽時那支樂隊的吉他手,我和你提過他的。”,馬迪奧伸出手,幫她擋著鬆枝。

“哦,就是你說的那個吉他高手?”

“嗯,他現在在北京一個挺有名氣的樂隊裏做節奏吉他手,他才是真正的鴻鏗。”

然後,馬迪奧便給韓海之講述了爭博的故事——

爭博出生在湖南,比馬迪奧小一歲。在爭博七歲的時候,父母離異了,他跟著父親一起生活。

他父親遊手好閑,是當地的一個大地痞。他很少關心爭博的生活,還經常帶女人回家過夜,喝醉了酒就拿爭博出氣,輕則辱罵訓斥,重則拳腳相加。爭博經常是寧可一個人獨自在大街上過夜,也不願回家。

初中的時候,爭博喜歡上了音樂,漸漸地開始迷戀吉他,這讓他找到了一種寄托。當時爭博的心全在吉他上麵,根本沒有心思學習,所以成績很差。他父親更是嫌爭博在家長會上讓自己丟臉,便把爭博的吉他給砸了,還將爭博打得皮開肉綻。但是爭博的主意已定,他已經把吉他作為自己的追求了。

在十七歲那年,爭博趁著父親睡著的時候偷了他的錢包,就離家出走了。從此他便再也沒有回過湖南。

爭博用父親錢包裏的400元錢買了一把吉他。本想去北京的他,因為路費不夠,便輾轉流落到了平陽。無以為生的爭博,隻好拿著自己的吉他到處彈唱,天橋上,車站邊,大街上他都去過。雖然日子艱難困頓,但爭博從沒想過放棄這把吉他,放棄音樂,就像他生來就是為了它。

飄泊了半年後,一家酒吧的老板答應讓爭博到他那裏唱一段時間,這讓爭博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他憑借自己出色的吉他水平,逐漸在平陽的酒吧裏混出了名頭,也慢慢地結識了很多朋友。有一次演出結束後,他的一個朋友來邀請他去做他們樂隊的吉他手,爭博便欣然同意了。就這樣,他成了一名地下樂隊的成員,並迅速成為了樂隊的核心。

爭博樂隊成員很不穩定,尤其是鼓手,更是個倒黴的角色。第一任鼓手因為吸毒,被爭博趕出了樂隊。而第二任則因為招惹了當地的地痞流氓,被人家砍掉了手指。第三任鼓手雖然才華橫溢,但是卻無法忍受這種陰暗漂泊,毫無希望的日子,心灰意冷的他,爛醉後用碎酒瓶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第四任鼓手,就是青島的張夜。正是張夜向爭博推薦了馬迪奧,這改變了馬迪奧的命運。

後來,由於樂隊鍵盤的意外身亡,爭博也接到了北京一支頗有名氣的樂隊的邀請,這支樂隊最終還是解散了。分別的那一夜,大家哭得狼狽不堪。

“鍵盤怎麼死的?”,韓海之問。

“死於一泡尿,你信嗎?”,馬迪奧笑了笑,他們已經下了山了。

“怎麼回事?”

“這個家夥很倒黴的,第一次,我們沒地方排練,冬天風大又冷,隻好去了一間拆遷了一半的房子裏,結果他剛在裏麵撒完尿,一麵牆就倒了。幸虧他跑得快,撿回了一條命。事後我們還開玩笑說他差點被自己的尿給淹死呢。第二次,我們排練完,他說要撒尿,就去了一個牆根,我們還取笑他別再把牆給衝塌了呢。結果這次那泡尿真的要了他的命。”,

“怎麼了?牆又塌了嗎?”

“不是,那裏有高壓電線。一聲巨響,一個大火球閃過,他就被燒焦了,很可憐的。”

馬迪奧不禁有些黯然了。

畢竟那是曾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兄弟,那段一起圍著一口鐵鍋就著水煮白菜啃饅頭,一起在鐵道邊縱情狂歡,對著來往的列車大喊大叫的艱難的漂泊生活,是馬迪奧永生難忘的。

“真的好可憐呀,那你現在就可以去找爭博嗎?”,韓海之問。

“前些日子他給我打過電話,說有一支不錯的樂隊在找吉他手,讓我過去試一下。”

“那你怎麼沒有過去呢?”

“我在青島還有兄弟呀,嗬嗬,我不能丟下張夜他們不管的。”,馬迪奧淡淡地笑了笑,“另外,我希望能在青島成功之後再去北京。”

韓海之愣了,馬迪奧的眼裏透著一股桀驁的毅然。

“你不怕錯過機會嗎?”

“錯過機會?沒有什麼錯過,生活裏沒有錯過。當初蘇三出事的那一天,我本可以留住她的,哪怕是讓她晚一會兒出去,結局也許就會不同。或者我可以陪她一起去拜訪客戶的,那樣她就更不會出事了。我錯過了多少可以改變那個結果的機會呢?很多很多。可是,這可能嗎?那天中午,我甚至都沒有留意她是什麼時候走的。”

馬迪奧有些哽咽了。

韓海之知道,這兩年馬迪奧一直在自責。他認為如果當初自己能多留意一些,也許蘇三就不會死了。

“但願你的選擇是對的。”

韓海之帶馬迪奧到食堂吃了晚飯,兩個人便一起去了海邊。

練了一會兒吉他,他們就聊了起來。

“朋克?punk?那到底什麼是punk呢?”,韓海之問。

“吸毒,酗酒,粗口,糜爛,暴力,血腥,肮髒,開快車、性濫交,無法無天的人渣垃圾,倫理道德的無恥叛逆,讓人唾棄的社會敗類,應該被扔進精神病醫院的瘋子——”,馬迪奧扳著手指頭,認真地數著。

“好了,別瞎說了,我問你真的呢。”,韓海之聽出他那滿是諷刺的語氣了。

“嗬嗬,我沒有瞎說,一般人都是這麼看我們的。”,馬迪奧笑著揚了揚頭。

“為什麼?”

“你想呀,如果有一個正在膽戰心驚地和別的男人偷情的有夫之婦,做賊心虛的她,看到我們這些自由自在可以隨便和男人上chuang的妓女,她肯定會心理不平衡的嘛!社會就是一個背著丈夫偷情,卻要夾緊大腿硬說自己是處女的虛偽蕩婦。不過呢,這個蕩婦看起來卻像個有教養的貴婦人,她給自己立了一座座高聳入雲的貞節牌坊,一邊和男人偷情,一邊還要裝模作樣地捧著《烈女傳》,堅守婦道。這種社會裏,當然容不下如此叛逆露骨的punk妓女了。可惜,那些高貴斯文的女人們隻怕比妓女們還要下賤淫蕩。”,馬迪奧的話裏透著一股冰冷的傲氣與輕蔑。

“朋克就是叛逆?叛逆虛偽的社會?好像和嬉皮士差不多了呀?”

“不一樣的。嬉皮士是享樂主義和反傳統。他們想讓自己很特別,經常穿的花裏胡哨的,相當的自戀。他們不好好工作,藐視那些衣冠楚楚的‘斯文人’,遊手好閑。他們的最大願望就是和更多的女人上chuang,恨不得死在女人的床上,做個風liu鬼。還有就是吸白粉,嗑搖頭丸,直到有一天過量死。朋克和這些家夥不一樣,他們是對社會現實很不滿的一群所謂‘頹廢’青年,憤世嫉俗,追求自由,厭惡束縛。他們也不好好工作,但不像嬉皮士那樣是因為怕辛苦,而是他們覺得其實好好工作才是最頹廢的,他們喜歡叛逆和自由。他們的最大願望就是某一天全世界的政府機構一起發生大爆炸,然後呢,他們就徹底解放了,就算到倒塌的聯合國總部的廢墟上撒尿狂歡也沒人管了。不過呢,朋克自己總是嚷嚷著說感覺生活空虛,其實朋克的‘空虛’比那些所謂‘充實’的生活還要充實呢。嗯,簡單來說,嬉皮士主張享樂,朋克主張破壞規則。”,馬迪奧連說帶比劃地給韓海之講了一大堆歪理邪說。

“那你是朋克?”,韓海之笑著問。

“我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什麼意思?”

“每個人都是朋克,因為每個人都會對這個世界有他獨特的理解,都會渴望能像自己想的那樣去生活,也都會有自己的叛逆和追求。但是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的朋克,因為每個人都是生活在社會的,都要吃饅頭才能生活下去。結果,一個饅頭一個饅頭地吃下去,人們都會慢慢忘記了自己內心裏的‘朋克’,變成了他們自己曾經蔑視唾棄的行屍走肉,奸詐小人,貪官地痞。社會這個大染缸會讓每個人都低頭的——即便是那些自以為純種朋克的人。這就是世俗的力量,猶如一場瘟疫,沒有人逃得過它的影響。還有,是不是朋克也不是自己說的,朋克絕對不會快樂張狂地向人家炫耀說‘我是個中國最後一個朋克!朋克要絕種了,我比熊貓還稀少,快來崇拜我保護我呀!’,真正的朋克應該是痛苦迷茫的,他會冷靜地去思考很多沉重的問題。不過呢,思考來思考去,他就瘋了,最後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嗬嗬,這就是朋克。”

“我——有些不懂。”,韓海之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你的智商有問題是吧?!”,馬迪奧衝她撇撇嘴,笑了笑,就繼續給她解釋了,“就拿H大來說吧,它就既是朋克,又不是朋克。”

“H大?這也能扯到朋克上來?”,韓海之撓了撓頭,這個神經病人的奇思怪想總是讓她跟不上節奏。

“H大作為青島最好的大學,在全國也算數得著了。嗬嗬,不管怎麼說,211工程,985工程,H大都能擠進去,也算大半個老牌名校。H大一直以來都比較低調內斂,不事張夜,學風也正,頗像個老夫子一樣,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安靜地教書育人,也算迂腐的可愛,不像別的那些大學那麼烏煙瘴氣。從這一點說,H大曾是個不向世俗妥協的朋克。可惜,現在的H大也慢慢地變俗氣了,花了上千萬美元去請了一大堆‘諾貝爾獎獲得者’做有名無實的什麼‘客座教授’,有點附庸風雅,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味道。這些年H大也開始學著別人擴招,劃地皮,大興土木建新校區,結果幾十億地投進去,錢包都癟了。為了補上資金缺口,也就俗不可耐地和某些公司建了個掛著H大校牌的獨立學院,其實呢,和H大沒有任何關係,純粹為了賺錢罷了。所以說,從這一點說,H大又不怎麼朋克了。”,馬迪奧笑著褒貶了一下自己的母校。

“那你討厭現在的H大了?”

“沒有啊,H大還是很不錯的,至少比某些自命不凡的大學好多了。這些所謂的‘世界名校’,科研成果和高質量論文有多少呢?隻怕幾所學校加起來也沒人家國外一所二流大學多!國家把人民幣幾百億幾百億的投給它們,光給它們運這些錢就不知道要用多少輛重型卡車呢,可它們到底為國家做了多少貢獻呢?不指望他們能羊群裏蹦出頭驢似的,能培養出一個諾貝爾獎,那也該老老實實地靜下心來做學問吧?整天就知道招收影視明星奧運冠軍來本校讀什麼碩士什麼博士的,來給自己作秀。教授們也都大汗淋漓地忙著剽竊,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然後就跑去發表沒有一點學術含量的爛論文,其實呢,還是他自己花錢買的版麵。為了晉升更是不擇手段,厚黑學的造詣比自己的學術水平還高!這幫鳥人好容易培養幾個好一點的學生,也都他媽的削尖了腦袋跑到國外去了——當然,如果這些小子在國外混不開,又想跑回中國來為祖國的現代化建設作貢獻,我們也是不嫌棄的,還美其名曰‘海龜’呢。哈哈,H大比起這些學校來,還算不錯了。雖然沒啥驚天動地的大貢獻,小貢獻也作了不少嘛。最大的優點,H大好養活,不像那些敗家子一樣的大學,國家每年都撥給它們那麼多科研經費,鬼知道它們都幹什麼了!所以說,我愛H大,因為H大有好多美女——可惜H大的美女不愛我,哈哈!”

“嗬嗬,你舌頭上全是刺兒,說出話來都紮人呢!”,韓海之笑著整理了一下裙子,這次絕不能給這個色狼機會偷窺了,“那你們的音樂就是punk了?”

“不知道,嗬嗬,大概不是吧。朋克樂隊的一個共同點是對重金屬音樂的仇視。如果在同一場演唱會上既有朋克樂隊又有重金屬樂隊,他們便很難相安無事,朋克樂手們隻喜歡聽死亡金屬。可我們幾個人就很喜歡重金屬,哈哈,當然了,我們本質上還是硬核,Hardcore Punk,但我們最多隻算是半個punk吧。要說朋克,‘流氓氣焰’十足的*Pistols才是呢,在最朋克的時候解散了,讓他們成了真正的朋克。這幫流氓根本不像是在唱歌,倒像是野獸在咆哮,鬼哭狼嚎的,滿口壞牙的Lydon經常在台上傲慢狂妄地咒罵一氣並亂吐唾沫,還像個瘋子一樣胡亂拿起東西在臉上刮來刮去,甚至衝著觀眾大叫‘我恨你!’‘操你媽!’,讓人目瞪口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從精神病醫院集體逃亡出來,正在歡慶自由的瘋子呢。他們正是利用這種演唱方式達到了激怒社會的效果,存心就是要和英國政府對著幹,*Pistols也被英國報紙稱為‘有史以來最粗鄙和毫無音樂性可言’的樂隊。”

“啊?那還有人喜歡聽他們的歌呀?”

“有啊,還有很多呢,渴望叛逆與自由的年輕人就瘋狂地追捧他們。這些年輕人穿著早已過時的破爛不堪的衣服,脖子上掛著粗鐵鏈,全身披掛著破布,內衣,鏈條,刀片,狗項圈之類的飾物,還把兩邊頭發剃光,中間的頭發染成五顏六色,搞得像雞冠一樣,臉上塗滿各種油彩,估計連生他養他的爸媽都認不出來他了,要多麼誇張就多麼誇張。”

“這麼有意思呀,那他們唱了什麼歌呀?”,韓海之開始對這幫流氓感興趣了,唉,小姑娘墮落了。

“他們的首支單曲就叫Anarchy In The U。K。——‘英國無政府主義’,嗬嗬,夠狂妄吧?後來推出了單曲‘神佑女王’,也就是那首最有名的God Save The Queen。嗬嗬,別以為這群流氓真的是在給他們的女王祈禱,專輯的封套的設計就很惡作劇,英國女王的雙眼和嘴分別被‘God Save The Queen’和‘*Pistols’字條給封住了。Lydon在歌中更是肆無忌憚地詛咒說:‘神佑女王!你們也沒有未來!’。最搞笑的是,當英國舉國上下慶祝伊麗莎白二世女王登基25周年的時候,*Pistols的這張專輯竟然也同時在BBC電台的排行榜上升到了冠軍,與政府和皇家的喜慶氣氛大唱對台戲,把那位女王陛下氣得七竅生煙,差點就‘嘎嘣’一聲死掉了。所以呢,樂隊便被趕出了英國,心灰意冷的Lydon及時解散了*Pistols,為這支朋克樂隊留下了一個未受世俗玷汙的好名聲。”

“嗬嗬,太好玩了。”,韓海之被馬迪奧那繪聲繪色的樣子逗樂了,“你想像他們一樣嗎?”

“不想,我又不是真朋克!我們沒有機會啊,哈哈。”

“為什麼?”

“朋克和搖滾,都是反抗政治的產物。隻有當時代出了問題,社會矛盾激化時,對社會政治不滿的人民大眾才會接受原本隻是地下音樂的真正朋克,朋克音樂才能大範圍的傳播起來。所以呢,朋克還是不要流行的好,否則就意味著天下大亂了。”

馬迪奧笑著把自己的吉他舉起來,那把吉他在夕陽下閃著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