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的房子(1 / 3)

分裂的房子

錢平終於到家了。穿過黑夜,穿過從小就走過的街道,黑夜隱蔽了一切,雨抽打著他疲憊的臉,雨水從臉上滑下來滲進嘴裏,有點苦澀,他喝了太多的酒,雨下得越來越大,開始不辨方向。他熟悉街上每一個角落,每一塊麻石板,甚至每塊石板上的紋理他都熟悉,但當他踏進雨夜時覺得它是那麼堅硬,雨聲和癩蛤蟆的聲音混合在一起使整個雨夜顯得神秘,他找不到家了,雨夜把街道延伸至一個觸摸不到的黑暗中,他需要穿過沒有盡頭的黑夜回家。

錢平從銀團酒店出來雨就下大了,他罵了一句,今天盡碰上破事。想起剛才莫小韌二奶拿一雙熊貓眼睨著自己說,唉,瞧你,小白臉,頭發都耷腦門上了,白頭發也有了,整個一副倒黴相,綠帽不扣你頭上扣誰?是女人就嫌棄你。

錢平對著這個被煙酒蠶食得形容憔悴的女人,歎口氣說,這是一個什麼世界?莫小韌二奶手指夾著煙優雅地移到嘴邊吸了一口,往他臉上一噴,什麼世界?現實的世界。

錢平沒料她會捅這麼一刀,忙說,別聽行裏人胡扯,我老婆對我挺好。

莫小韌二奶笑了,笑得特別狂,世上還剩你這麼個情種,稀罕啊!憑你這再世楊過,這朋友交了,來,幹。不過,別說我不提醒你,巴結莫姓父子倆,不見得有你好處,他們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家夥。莫小韌那小子我皇帝一樣侍候他,到頭來怎樣?稍不稱心,就一頓拳腳,我還乖乖地纏著他,憑什麼?他兜裏有錢,錢哪來的?別管。這世界就這樣,有錢你橫著走。他去美國混一個綠卡回來,北姑玩夠了,就到香港、澳門玩俄羅斯,白人玩得不過癮就玩黑人,還說黑鬼的皮膚又滑又細,他怎麼就不得艾滋?

錢平聽她牙縫裏擠出的恨,心裏也給砸得火花四濺。錢平跟一個房地產開發商聯係業務時,發現銀行一筆幾千萬貸款貸給某房地產開發商,竟然與大學同學莫小韌有關係,而且輕易中標投得一塊閑置的土地。莫小韌是銀行莫剛副行長的兒子,後來移民美國定居,錢平透過麥雨向田冰副行長透露了風聲,田冰私下約談錢平讓他調查這裏頭是否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幾經周折錢平終於從莫小韌二奶找到突破口,他陪莫小韌二奶泡吧、做SPA、傳銷美容產品,信用卡經常透支,思量再咬咬牙就能拿到足夠的證據,他百般忍耐。莫小韌二奶說,做人要有骨氣,骨氣,懂嗎?莫小韌這次想等我生了,就一腳踢開我,要兒子,不要我,他打錯了算盤。他不跟他老婆攤牌離婚,給我個名分,我就要他倆父子為我母子倆墊屍。她一把扯過錢平,湊他耳邊說,我手裏有他們父子倆不少秘密呢,然後一推,大笑起來。她經常被莫小韌打得鼻青臉腫,兩次懷孕兩次被莫小韌逼著墮胎,這次B超測出是兒子,才重新獲得莫小韌寵愛。不過莫小韌很快又泡上了剛畢業的女大學生。

她又灌了幾杯酒,錢平想,再灌你幾杯,哪怕酒桶,也要把你手上掌握的證據拿到手。莫小韌二奶眼睛開始發直,有點喝高了。

難得我們同病相憐,姓田的又打你家女人的主意,你都不像個男人了。好,就掏些東西給你,不過要陪我睡。說完就拚命吐起來。錢平送她回去,扶她躺下在耳邊問她,你究竟知道些什麼?她摟住錢平說,陪陪我,我太孤單了。錢平繼續追問,莫小韌有什麼抓你手裏了?她嘴裏含混不清地說,你們銀行業……行大廈……那塊地,招標,標的底價……在、在,手上,來,喝,再喝。錢平焦急追問,在誰手裏?她醉眼蒙矓看了一眼錢平把手伸進他口袋說,你兜裏有錢嗎?能養得起我?他見莫小韌二奶打起呼嚕,扔下一句,這破鞋,一隻都嫌多。

錢平抬手碰到家的鐵門,一股陰冷的寒氣打著旋鑽進體內,他以為觸到了一條蛇,平生最怕蛇的他忙縮手。終於他打開了家門,四周牆壁潮濕的氣味撲麵而來,頭頂的房梁影子壓在身上顯得沉重,他亮了燈,飯桌上擺滿豐盛的菜肴,都涼了。油汪汪的雞失去了光澤,魚冷了發出腥味,菜由青變黃,湯也不冒一點兒熱氣,蠟燭寂寞地插在精美的生日蛋糕上,等著點燃它的主人。錢平誤以為走錯了門。沒錯,是我的家。望著滿桌豐盛的飯菜,燈光頓時使他湧起一股暖意。他自言自語說,都忘了,麥雨回來了,今天是我生日,麥雨弄了這麼多我愛吃的,她心裏有我的。錢平餓壞了,熱了熱飯菜就狼吞虎咽起來,飯菜塞滿腮幫子,喉頭伸縮,打個滾兒就咽進肚子,他已不在乎飯菜是否可口,隻管馬上填飽肚子,經過一輪衝鋒腹中感到充實。他不記得多長時間夫妻倆沒一起吃飯了,剛結婚那段日子,他跟麥雨常燭光晚餐,放著巴哈、莫紮特的音樂,他雖然壓根兒討厭這些老外的東西,破房子放什麼古典音樂,不倫不類,倒不如放放周傑倫那些不知唱什麼來得痛快。

麥雨牽掛著錢平的生日,買了他愛吃的雞和魚往家裏趕。這段時間銀行裏傳她與田行長有曖昧關係,人閑是非多,由於工作,她常要跟田行長出差。心裏鬱悶想跟錢平吐吐苦水,錢平卻丟了魂似的整天不挨家,每天應酬特別多,很晚才回來。麥雨終於忍不住了,跟錢平大鬧了一場,她與錢平慪氣了一段日子,這次想借錢平生日能讓彼此下台階,夫妻重歸於好。做好了飯菜,卻左等右等不見錢平回家,眼看花不少心思弄好的飯菜,熱了又涼,涼了又熱,氣又來了,蛋糕上“生日快樂”幾個字冷冰冰地瞪著她,她開始胡思亂想,累了進房間歇息。

錢平走了進來,她偏不搭理,她要他賠不是,刮她鼻子,逗她、哄她。錢平亮了床頭燈,燈光下麥雨白淨、光潔的臉和肌理細膩的手臂上的汗毛尖兒罩上了一層光暈。他欣賞著麥雨手臂上茸毛似的光暈,思緒引向一個夏天,依稀勾勒出黃昏的一幅幻影,麥雨長長的發絲沾了槐花的香氣,飛舞在夕照下,是厚重深邃的宮牆映落一個女人臉上的深紅,還是她添上了不經意的一抹晚霞,錢平搞不清了,他隻覺得自己沉醉在一片槐花的幽香之中。他留意到麥雨眼角的淺痕,伸過手去想抹掉這細紋,但馬上就觸動了心中的隱痛。錢平住的這一小區大部分是下崗工人,後來又住進不少民工,就成了三無人員的聚居地。錢平雖然經常在這片小區出入,聽慣了市場和街道兩旁那些買賣的吆喝聲,但他從小就鐵了心要離開這鬼地方。麥雨每天皺著眉頭打三教九流的鄰居旁經過,他就安慰麥雨,總有一天他會讓她搬進高檔住宅區的。他上大學後的第一個理想是找份好工作撈到一官半職,分到一套房子。錢平答應過麥雨也從不懷疑自己有這樣的能力,然而從名牌大學國際金融專業畢業分配到銀行後,他所盼望的仕途並不順利,雖然他懂外語,業務過硬,但在銀行幹了幾年了,至今仍是一名科員。他的好幾位大學同學不是當了處長、董事長,就是出國撈金去了。唯一值得他驕傲的是娶了麥雨。

錢平家潮濕,蜈蚣成了家裏的不速之客,不過錢平視蜈蚣為寶物,他每頓飯都要喝一點用蜈蚣浸泡的藥酒,這是祖上留下來的秘方。他父親曾很神秘地對他說,蜈蚣泡酒,此方壯陽。

他坐在麥雨床邊,剛喝了蜈蚣酒,感到一團火在體內升騰,他撲過去抱起麥雨就吻,夫妻倆這麼長一段時間,你不理我,我不理你,麥雨沒料到錢平突然撲到身上,嚇得尖叫起來,你瘋了嗎?走開。

手機響了,愛在深秋,是麥雨設置的鈴聲。

麥雨一手推開錢平,拿起手機,田行長。她示意錢平不要說話。

錢平臉色鐵青,坐在床邊,盯著麥雨。

麥雨說,田行大人這麼晚了有什麼要事吩咐我做的,我豈敢勞駕您明天開車來接我,文件我全準備好了。她聊了幾句後就跟田冰道了晚安。

錢平強壓著怒火說,吃軟飯的深更半夜來電話,什麼意思?

麥雨聽得不是滋味兒,頂了一句,什麼意思?工作唄。就你想得邪門。

工作?工作用得著在電話裏騷成那樣,田行長,貓叫春都沒你叫得歡。

麥雨嘴唇顫抖著說,你嘴巴能不能幹淨點兒。

你究竟真不知,還是假不知,行裏的人在背後怎麼議論咱們的?

別人的嘴長人家臉上,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你別把我想得那麼下作,你如果尊重自己,也請尊重一下我,如果你有本事為什麼還讓我戴這麵具,整天想方設法為你鋪路。田行長就比你有能耐,是,他沒你學曆高,但人家靠自學一樣當了行長。

拿他來跟我比?你貶低我的人格。那吃軟飯的不靠他丈人能爬上今天的高位嗎?不想他剛進銀行那會兒,他還不是像老鼠似的不知蜷縮在銀行哪個角落。

你忌妒了。

我沒嫉妒。姓田的那麼有男人味兒,你怎麼不鑽他被窩裏跟他老婆摟著他睡。

不要臉!一記耳光打在錢平的臉上。

我殺了你。錢平抄起剪刀就要刺向麥雨。

你紮呀,往臉上紮呀!為什麼不紮?

錢平盯著麥雨眼眶打滾的淚水,手舉在半空。

麥雨突然淒然地笑起來。

你笑什麼?

我笑你不像個男人。

“哐當”,剪刀掉在了地上,這清脆的聲音跌跌撞撞墜入一片雨中的泥濘,兩個人互相望著對方失魂落魄的樣子,街道兩旁的房屋都沉沉入睡,白天喧嚷的鬧市消隱進這淒清的雨夜,屋簷瀉下來的雨水傾瀉在門前的麻石板上,輕快地跳躍著。

田冰放下電話,他不知道錢平家裏因這個電話吵翻了天,這個電話他可打可不打,但他還是打了。他搞不清楚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實在沒有什麼緊迫的工作,非得要打擾麥雨的休息,但他心裏渴求聽到麥雨的聲音,哪怕隻聽到這個女人的一句話,這一晚他就會睡得安穩。眼看現任行長劉守就要退下來,他丈人是銀行前任行長,雖然已退了下來,但仍然能透過特殊途徑從總行打探到他有可能被提拔為新一任行長的消息。他老婆林蘭也不斷枕邊吹風,督促他行事小心謹慎,不要有什麼差池,不然,臨門一腳就會給莫剛等幾位也要爭上位的副行長拉下馬。田冰越往上爬越有如履薄冰之感,每當夜闌人靜的時候,麥雨揮之不去的身影就會在他夢中出現,他幾乎難以自拔地想象著麥雨修長白皙的手臂在身上遊走,很嬌軟地依偎著自己。他渴望麥雨分享他的成功、他的得意、他的憂懼與痛苦。夢裏他含著麥雨的指頭,像一節嫩藕那樣清爽、甜美。

有一年冬天,行裏搞宣傳活動。那天晚上麥雨布置會場,指頭不小心給針紮破了,她打了一個激靈。慌亂中一隻厚實的手掌遞給了她,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麥雨第一次感受到一個男人的掌心是那樣溫暖、熨帖,不緊不鬆,讓他握住了就不想抽出來。麥雨受傷滲出了血的指頭含在田冰嘴裏,她的身體輕微有點抖動,她感到血往田冰血管裏流,仿佛聽到滴答滴答滴落田冰心裏的聲音。田冰的臉罩著麥雨略顯急促的鼻息,他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默默相對,大廳空無一人,兩人都聽得見對方的心跳聲,似乎隻要有一丁點的響動血就會凝滯。

田冰不知含著麥雨的指頭吮吸了多長時間,麥雨嬌嗔道,我手髒呢。田冰才受驚似的放開她的手指,對不起、對不起。麥雨輕聲說,你真好,謝謝你。兩個人又不說話了。麥雨等著田冰再一次抓住自己的手,她會靠過去,靠著那堅實的胸膛,揚起臉讓他火辣辣的雙唇印在自己的嘴唇上。但她隻看到田冰謙卑、惶恐的目光,剛才他臉上自信的表情再見不到了,他囁嚅著說,很晚了,我們走吧。他們走出銀行,望著川流不息的車流和人群,在這片璀璨的城市燈光下,頃刻間田冰看到麥雨低垂的眼簾掛著一顆淚珠。

田冰進銀行時是一名臨時工。行裏有歡慶活動,他總躲在燈光不太顯眼的位置。麥雨有幾次見他一個人坐著,主動走過去跟他聊天,他不敢抬頭看麥雨。麥雨轉身走開時,他偷偷望著麥雨凝脂一樣的肩膀,那一頭長發襯托下的臉光潔得猶如黑色的大理石鑲嵌著的漢白玉,她身上飄過的幽香,那長長的發絲如蔓藤一樣纏繞著他。有時麥雨望過來的眼神,不聲不響,越過頭頂,似乎不看誰,其實什麼都沒逃過她的眼睛。田冰覺得那幽深的眼神有一種秋山紅葉的冷寂。銀行的女孩子喜歡男同事找她們調笑,有時說些黃段子她們會掩著嘴偷笑,但在麥雨這樣的美人麵前,這些男同事卻不敢放肆,生怕她嘴角露出的輕蔑和不屑,都裝得談吐不俗。錢平來銀行第一天遇上麥雨,心裏就打定主意,把自己當作麥雨理所當然的護花使者,他常往麥雨那裏跑,知道麥雨在音樂學院學的是聲樂,麥雨一出現,就左一個帕瓦羅蒂,右一個帕瓦羅蒂,因為他就知道帕瓦羅蒂。麥雨忍不住了,說,看來帕瓦羅蒂是你家親戚,那些打掉了半瓶子醋的男同事們馬上一陣哄笑。

田冰當臨時工領的工資不及其他幹部職工的一半,分東西也是人家拿整的他拿一半。但他幹活賣力氣,什麼粗活重活搶著幹,上上下下都誇他人熱情又肯幹。他平時對人總堆著一張笑臉,哪怕臉上肌肉拉扯得發麻仍然讓人家覺得他過得很快活。後來田冰被安排到錢平這一組學業務,錢平一向瞧不起臨時工。田冰來學業務,錢平一開始就下了結論,你對數字缺少應有的敏感,不是學財會的料,最好找別的活幹。田冰跟著錢平開始學習業務,錢平像監工一樣監督田冰的操作,有丁點兒的差錯就嗬斥,搞得田冰怎樣做都不對,業務一時間難以上手,愈幹愈緊張,一緊張就出錯。錢平卻仍然連一個小差錯都不放過,說,你看上誰了?手裏的飯碗都扛不住,我怕了你,清醒點好不?或者你到別的組去學吧,你吃不了這碗飯就幹別的去,你這種榆木腦袋,我沒法教。你既然不想幹外頭可有很多人排著隊搶著幹。麥雨見此情形走過來細心指導田冰,不時鼓勵他。錢平看在眼裏,醋意大發,更饒不了田冰,逮著機會就對田冰刷一通。田冰清點現鈔,手腳稍微慢一點,錢平就愛掛嘴邊罵田冰,Stupid,緊接著的更尖刻的話剛要說出口,見麥雨走了過來,馬上裝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搖著頭對田冰說,這人,唉!糊塗。四周的女同事會心笑著互相看了一眼,露出鄙夷的神色。有一位女同事一直看不慣那些男人整天哄著麥雨,對錢平說,小錢你跟小麥學學,人家對田冰多細心,多點鼓勵嗬護嘛。轉過頭來跟身邊的女同事小聲嘀咕,新招來的這些個臨時工,肯幹是肯幹,就是太蠢。田冰被錢平指點得茫然不知所措,抬頭望見麥雨向他點了頭,鼓勵他,這信任的目光使他一下踏實了,後來田冰業務逐漸上手,他感激麥雨也存了一絲對麥雨的幻想。

麥雨和錢平結婚後,他每天望著錢平和麥雨出雙入對的上下班,心中雖然有很多話想向麥雨傾訴,卻隻能永遠埋藏在心裏。1997年金融風暴之後,銀行裁員之風刮遍全行,人人自危,田冰這種臨時工幾乎無可避免在被裁之列。行裏雖傳出有一定名額的臨時工將搭上轉正的最後一班車,不過田冰明白一沒靠山二沒學曆,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跟他扯不上多少關係。他一麵讀夜大,混個文憑,一麵跟一位老中醫學推拿,學一門手藝總餓不死人。銀行係統人心惶惶之際,行裏的領導卻要求全行員工學跳交誼舞。田冰身高一米八,天庭飽滿,臉龐線條輪廓分明,若不是臨時工,少了點事業型男人的自信和底氣,相貌堂堂的他,平時還是有不少女孩子心怡這個臉上略帶羞澀的大個子。

行長夫人第一眼就相中了田冰,點名要他做舞伴。田冰初學跳舞,因平時比較喜歡運動,節奏感頗好,教跳舞的老師誇他是塊跳舞的料子,他幾乎一學就會。他帶著行長夫人學舞步,一次行長夫人用力過猛,閃了腰,他扶她休息,他跟中醫學的按摩推拿派上了用場,他幫行長夫人推拿,嫻熟的推拿手法讓行長夫人舒緩了疼痛。後來隻要覺得累了,筋骨有點疼痛,行長夫人就會以扭傷為名叫田冰上家裏給她按摩。這天雨老不下,行長夫人感到全身不自在,又說不出哪裏不舒服,隻覺得腰特沉,她把田冰叫了來。田冰順著她腰脊椎,一直往下推拿揉按,揉到腎俞穴這個位置,用平補平瀉的手法,反複上下推拿。忽然行長夫人抓住田冰的大手,向大腿間的部位揉去。兩人像水蛭一樣貼在一起,誰都不說話,行長夫人偶爾在田冰身體下麵,吭哧一下,她樹皮似的肌膚纏綁住田冰,田冰感到全身的血都抽幹了。

田冰離開行長家時行長夫人說,你轉正問題我與林行長提過了,這次銀行臨時工能轉正的指標隻有一個,這唯一的轉正指標給你不會成問題,你就安心工作。林行長應酬多,你隨時都可以過來,我喜歡跟年輕人在一起,比較有活力。你跟我女兒聊聊天互相了解一下,我也是歡迎的。97金融風暴後,銀行大批量地裁員減薪,田冰不但沒被裁員還轉了正,且很快特批為幹部編製。沒過多久,他跟林行長的女兒林蘭結了婚。田冰跟林蘭照婚紗照那天,太陽毒得很,林蘭腋窩散發出陣陣狐臭,差點沒熏得田冰吐血,他感到肺裏整個爬滿了黑壓壓的蒼蠅。

田冰躲在廁所裏,偷偷打完這個給麥雨的電話後,又悄悄溜回床上。林蘭鼾聲如雷,他打量一下這個睡身旁的女人,一堆肉整座山似的,呼嚕一串一串往外冒,一行涎水從嘴角流出,每次她要的時候他覺得是糟蹋自己,丈母娘瞞著她女兒先前跟他幹的那些醜事,從心裏抹掉是不可能的。蓋在身上的被子仿佛丈母娘那張皮,他忽覺得喘不過氣來,痛苦地哼哼了兩聲,厭煩地一掀被子,走出臥室的露台,寬敞的露台下麵是一個小花園。雨還下著,他望著茫茫夜空,點上一根煙。

麥雨被田冰調到行長室擔任秘書後,做事更加謹慎。田冰當了副行長後,再不是以前那個眼睛隻會抽著鼻子,說話躲閃著別人的目光,聽話溫順,甚至露出一臉諂媚的臨時工了。田冰依然樂嗬嗬的,不過他的笑變得令人琢磨了,麥雨弄不清他笑裏藏著什麼,田冰眼鏡片後的目光有一種懾人的東西,他的心思跟鏡片的反光一樣令人捉摸不透。麥雨感到田冰這不再羞澀的眼神背後,不會有一絲一毫細小的變化能逃得過鏡片後的監視。麥雨與幾位行長謹慎地保持一定距離,又在他們需要時乖巧地站在身後,把瑣碎的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條,深得幾位行長器重。她雖然猜不透田冰的心思,不過她總以為憑著她和田冰過去的交往,時機成熟田冰會提攜她和錢平。眼看房改政策下達後,福利分房是最後一批了。她瞅準時機向田冰反映自己住房困難,想田冰能在行長麵前說說話,能照顧她和錢平趕上福利分房最後一班車,且不著痕跡地提及提拔一下錢平的事情。田冰心裏一直盤算著若能當上新一任行長後有關人事上的安排,對麥雨提的要求和暗示,既不點頭也不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