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平挽著麥雨的手見到林蘭,故作驚訝地忙打招呼,呦,林處長,真沒想到能在這碰上您。我跟我老婆平時就是忙,難得今天可以學學那些少男少女,過過二人世界,讓您見笑了。
林蘭狠剜了麥雨一眼,見她臉帶倦容,似乎還掛著淚痕,楚楚動人。她心裏罵了一句,一看就是狐狸精,田冰整天泡這脂粉堆裏,沒賊膽也難保沒賊心。他會不會賊膽包天跟小錢的……她隻向錢平略點了點頭,也不經二人同意,說一句我參觀參觀你們的二人世界,背著手和那男人徑直闖進他們的客房,抽動鼻子想嗅出她要追捕獵物的氣味。房間裏沒什麼可疑之處,她心想,深更半夜的都不知這兩人搞什麼鬼?說,好嘛,勞逸結合。又狠狠白了麥雨一眼,走了。
七
麥雨情人節收到一大束紅玫瑰,有幾個女人打趣錢平,都老夫老妻了還那麼甜蜜。錢平嘴上敷衍她們,心裏比她們還酸。他猜到田冰又在他背後搞小動作。錢平手機響了,他拿起手機,傳來一個女人絕望的哀號,莫小韌二奶淒絕地說,我什麼都沒了,你今晚來陪陪我吧,我全身發冷。錢平估計莫小韌把她甩了,這時候的女人是溺水者,哪怕一根草都會拚命抓住。他不想馬上赴約,他要這藥再熬一熬,等她撐不住了,僅剩的一點討價還價能力都熬盡了,到時想要什麼她就給什麼。他以情人節被老婆綁住脫不開身為由,簡單安慰了她幾句,同時又打手機跟麥雨說晚上有應酬,情人節不能陪她了,但轉身就去預訂了一席燭光晚餐,備好了精美的禮物,就等晚上麥雨的到來,讓她先以為老公情人節不能陪她,感到失望時,錢平再來給麥雨一個驚喜。
晚上錢平如期在燭光下就席,拿起手機打給麥雨,但麥雨手機關了,反而莫小韌二奶的手機打了進來,耳朵裏先灌進那女人一長串放浪的笑聲。她笑得抽著氣說,這麼浪漫迷人的情人之夜,你跟我說過跟誰過,跟你老婆?我怎麼看見你老婆坐你們田行長對麵,那姓田的色狼色迷迷地盯著她,你老婆魂都給姓田的勾去了,你不想過來看看嗎?哈哈哈哈……錢平顧不上什麼燭光晚餐了,趕緊打的前往銀團酒店附近的酒吧。
錢平坐在酒吧的角落,望著田冰摟著麥雨跳舞。莫小韌二奶喝著酒,嘴角掛著譏笑欣賞著錢平眼白裏布滿的紅絲,他眼睛燒得噴火。
莫小韌二奶說,看到了嗎?
錢平咬著牙說,這小子為什麼偏跟我過不去?天底下美女多的是,他不向別人下手,整天對我老婆犯單相思。
這話撞槍眼兒上,莫小韌二奶最後一滴淚水早榨幹了,幹枯的眼窩剩下的隻有空虛。她伏在錢平的懷裏悲泣著說,抱緊我,我什麼都沒有了,你們這些男人太狠了,當我們女人是衣服,愛,穿;不愛,扔。莫小韌若不是喜新厭舊扔我一邊,讓我一個人待家裏喝悶酒,我就不會流產。孩子,我要我的孩子,他把我和孩子都毀了,我要他償還我的孩子,我整個青春都給他了,這禽獸!
錢平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就看他田冰誰玩得過誰。
莫小韌二奶住在銀團酒店,跟酒店上下都很熟,很快就借到一套員工製服。錢平一麵與莫小韌二奶籌劃,一麵心裏祈禱,可千萬要在田冰對麥雨動手前,截住,對,無論如何都要把他們攔住,如果,不能允許有如果。
莫小韌二奶拿起手機。
林蘭有濃烈的狐臭,做手術也沒脫盡那味兒,社交場合很少露麵的她,整天擔心田冰給銀行的狐狸精勾引了。這個情人節田冰早跟她打了招呼,要接待總行來的人,而行長之位並非等著田冰坐上去,要爭取表現,打通關節。林蘭雖感不爽,丈夫仕途要緊,隻好獨守空房。
田總他媽媽家嗎?
林蘭剛想歇息,手機還沒關,一個妖冶的聲音傳了來。問得這麼古怪,林蘭馬上警覺起來,沉住氣探聽對方的虛實,你找田冰什麼事?那女的說,我是她老婆。林蘭強壓住陡然上升的怒火,繼續試探。那妖冶的女聲說,田總說好了今天給我戴上結婚戒指,正式娶我過門,到頭來卻死皮賴臉不認賬,說孩子不是他的,還欺負我,說我給他戴了綠帽子。我挺著大肚子快生了,你兒子田冰仍不給我一個名分,你是他媽媽,想早點抱孫,就該給我討個說法。
林蘭終於忍不下去了,拿著手機的手直發抖,她咆哮著追問,你是田冰什麼人,在哪,你們在哪?
你說田冰嗎?他現在就睡我身邊,我們在銀團酒店711房間同居一年了。
狗東西,我才是田冰他老婆!
林蘭扔掉手機,馬上叫來弟弟,破口就罵,怪不得老爸提醒咱們提防著田冰,說他眼中有股煞氣,日後說不定是個魏延,如今他羽翼豐滿了果真就撇下我,學那些不長進的包二奶。
他們驅車奔襲銀團酒店。
八
錢平驅車走馬上任,到了渡口,才被告知受台風影響,停航。他在離家挺遠的停車場保管了車,折回家中。田冰提拔了他,派他到下麵地市一級的支行掛職當行長。田冰調離錢平,總感到放錢平在身邊終是個禍患。錢平心裏明白調他到離家很遠的小城市當支行行長,表麵上提拔了他,實質是田冰要封他的嘴,不想情人節那天晚上的醜事捅出個婁子。那小支行擺著個爛攤子等他收拾,上任麵臨的第一項挑戰就是稽核,稍不慎就惹一身臊。雖心裏窩火,但總算用麥雨一夜代價,撈到一官半職。
他往家裏趕。遠方卷來鋪天蓋地的烏雲,幾聲悶雷緊隨而至,眼看多日的悶熱天就要驅散,雨卻沒下。低垂的暗雲困住了暑熱,整個空氣膨脹得像氣球,地麵的熱流向四周擴張,拚命扯開天上的幕布,就等一場雨席卷炎熱的空氣,但天邊的烏雲迎擊而下的不是雨,而是雷的滾奏,天與地形成了一股鬥爭的張力。錢平和路上的行人都加快了腳步,躲過即將來臨的暴風雨。撲麵而來的熱浪使他感到渴,他喝了幾口水仍感到渴,他像爐裏的烤鴨,汗水浸透了他的襯衣,一層油黏在皮膚上,身體裏有團火竄來竄去,燜燒著他。
麥雨擔心台風影響錢平路途的安全。聽到有人敲門,忙去開門,剛打開門,就一個炸雷,門顫抖了幾下,她倒退一步,深吸了口氣。門外站著一個人,仿佛是雷劈到眼前,她瞪大雙眼,驚恐地望著田冰,心快跳到嗓眼上了。她想衝到屋外,田冰擋住了去路,她隻好退回家中。屋子裏透不進一點風,斑駁的牆壁掛著水珠,潮濕鬱悶,狹小的空間流蕩著黑雲的暗影,兩人先是沉默。麥雨終於開口,這是他的家,他的家啊。田冰向麥雨逼近一步,踏入錢平的家中,說,雨,我想你都想瘋了,你不要離開我。麥雨想推開他又怕碰觸他的身體,她說,你走吧,我們都是有家庭的人,就不要破壞各自的安寧,如果你真心對我好,你就別再折磨我了。田冰把麥雨逼到角落,屋子裏的空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田冰原以為早就永遠失去了麥雨,那個情人節之夜,他第一次把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緊緊抱在懷裏,同樣的一個晚上,他含住麥雨的指頭,但他沒有勇氣抱緊眼前心愛的女人。他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他能占有這個女人的身體的時候,他被身邊兩個女人折磨得寂滅了的情欲又一次得到複蘇,雖然那個情人之夜,錢平給了他有力一擊,從那晚開始,麥雨隻要見了他,總低著頭匆匆從身邊走過,隻有工作上有事找她,麥雨才問一句答一句。不過每個晚上,麥雨酥軟的肉體、溫熱的氣息,還有那頭長發,就像打開了的潘多拉盒子,糾纏著他,折磨著他。林蘭看他比犯人還嚴,田冰不得不以冷峻的外表掩飾躁動的欲火,避開林蘭的窮追猛打,到了晚上田冰總擔心夢裏說錯什麼,引起林蘭更深的猜忌。新行長之位的爭奪也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田冰摸不準總行會有怎樣的人事調動,揣度行長的意思似乎想提拔莫剛副行長,他陷入了內外交困的局麵。
田冰說,我不能沒有你。雨,沒了你,沒你的支持,沒你在身邊,這行長我當得不是個滋味兒。
麥雨說,你跟林蘭不是過得挺好嗎?你今天有名譽有地位,我們都是有家的人,你讓我過點平靜的生活吧,我不值得你這樣。
錢平憐惜過你嗎?你知不知道我為了多看你一眼,調你到身邊,我為你又熬過了多少個孤寂的晚上。別看行裏的人都怕我,我心裏很自卑,我不惜一切代價當這個行長,就是讓你感到我的存在,看到我的價值,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雨,不要離開我。
麥雨看著麵前這個人,日夜的思念使他臉都扭曲了,他說的每句話都錐進她心裏,麥雨想撲到他懷裏大哭一場,心裏的恐懼卻讓她釘在那裏,身體輕輕抖動。烏雲籠罩著地麵,房中光線更加暗淡,兩人開始看不清各自的麵目,整座房子似乎被雷聲震懾了,屏住呼吸。麥雨想找一個理由離開這裏,心亂得不知說什麼。
她說,田行長我不舒服,出去買藥,我要去看病,我要吃藥。
田冰一把抓住她的臂膀,台風就來了,你去哪呢?我們又能去哪?
放開我,我全身熱得燙手,我要上醫院,我一定要離開這裏。
她欲掙脫田冰鐵鉗似的大手。烏雲深處又隱隱傳來了雷鳴,起初它是低緩的,顯得猶疑,難以捕捉它的動態,不久,黑暗中的角落,一個漸強的音型,往上走,突然間一聲驚雷在房子上空炸響,麥雨驚叫一聲撲到田冰懷裏,田冰緊緊摟著她。
屋子裏灌滿了風,雷連接著下一撥的衝動,風卷去了烏雲,天色轉亮,天快撐破了,刀一劃,血噴濺而出,是血,不是雨。身體緊貼的兩人,血管裏的血被火追趕著,越燒越旺。他們隻有將內心全部情欲宣泄出來,才會感到稍許鬆脫。屋外樹木被狂風刮得東倒西歪,風雨中有什麼東西飛脫,掀到半空,這一切與相擁相吻的兩人沒有了關係,他們忘了風雨,忘了周圍,忘了自己。田冰抱起麥雨走進房間,兩人倒在錢平與麥雨共同睡過的床上。
九
錢平在暴風雨來臨時趕回家中。家門虛掩著,他覺得奇怪,聽到屋中有異樣聲音,警覺起來,他聽到麥雨呻吟著說,我們是有罪的。一個熟悉的男人的聲音喘著粗氣說,你為什麼老束縛自己?他不能給你的東西我能給你。錢平整天像條狗一樣夾著尾巴做人,你跟著他隻會讓你變成老太婆。我們沒對不起他,我在你身上得到的,我會加倍補償給他,他這人官癮大,這沒問題。
有一隻蜈蚣從房梁上掉下來,它有大拇指粗,蠕動著兩排腿向錢平腳邊爬來,錢平熟練地用繩套套住了正要溜走的蜈蚣。他曾給蜈蚣有毒的爪子叮過,傷口火燒火燎,那種疼痛好像硬生生扯下一塊肉,能讓人疼得虛脫。蜈蚣拚命掙紮,他喝了一口蜈蚣浸泡的藥酒,在一個杯子上放了一顆藥片,往酒瓶中放了另一顆藥片。有什麼東西砸了下來,風鑽進窗戶的縫隙嗚嗚鳴響。一個閃電照徹了黑暗,瞬間屋牆、街道、水坑、樹木、蜈蚣都在這冷森森的閃光下,打了一個激靈。
錢平躡手躡腳進了房間,聽到田冰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混合了風聲、雨聲、雷聲,蓋過了麥雨壓抑下去的嬌喘。他們渾然不察錢平溜了進來,當錢平把兩人脫下來的衣服和能遮蓋身體的被子全扔到外麵後,反鎖了房門,他們才被驚醒。麥雨一下子癱軟了,田冰顫抖著往角落裏縮。錢平在田冰眼前晃動那隻蜈蚣,你可別動,它有毒。田冰蜷縮著身體,腦門滲出大顆的冷汗,他欲撲過去扳倒錢平,全身赤裸的羞恥感,使他完全喪失了戰鬥力。錢平拿起那瓶酒對田冰說,喝了它,當著我的麵表演一次。麥雨發出淒厲的哀求,你怎麼這樣無恥啊!錢平不理她,仍對田冰說,怎麼?你發抖了,行長的威儀哪去了?你剛才氣喘籲籲騎在我老婆身上,不是滿足了你的征服欲嗎?那種瘋勁哪去了?
田冰突然向錢平下跪,磕頭,他想伺機反擊,他瞅準床邊一張凳子,撲過去抄起凳子,錢平眼快一腳踩在他手背上,疼得田冰直冒冷汗。錢平斷喝,把頭抬起來,照照鏡子,扯住田冰的頭發往後一扯,田冰脖子上仰,望見鏡子裏的人汗流滿麵,眼鏡掉下來,眼睛驚恐地瞪著鏡子,一隻手下意識地捂著下體。
田冰哀求說,錢平,你放過我吧,我向你發誓以後我不搞麥雨,調你回來,提拔你。
錢平冷笑著說,提拔我,你不是說,我容不得錢平這粒沙子?現在這粒沙子在你嘴裏了,好好嚐嚐。你餓狼似的趴我老婆身上,過足了癮,現在怎麼曉得拿手蓋住那玩意兒?行長同誌,看到吧,脫光了,你不過是行屍走肉,豬狗不如,抱著我老婆,體現你的權力意誌。你以為你是誰,坐在台上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的狗嘴不舔著你丈人的屁股,能爬到今天這位子?你與我的分別,不就是你手中有權,你能提攜誰,又能打擊誰。你現在的意誌是操控在我手上。
麥雨含著淚說,寬恕我們吧,你羞辱我們,也是羞辱你自己,我們不要互相折磨了。
錢平說,寬恕,我為什麼要寬恕?究竟誰把我的臉皮踩在腳下?全銀行誰不知道我錢平戴著綠帽子走馬上任?
他對田冰說,你害怕了,那玩意兒不能雄起?蔫了,別發抖,喝了它,你就男人了。
一串閃電,照亮了瓶子中僵硬的蜈蚣,陰森森的,田冰緊張地盯著那瓶酒。
錢平說,你在我麵前沒有了表演的欲望,那好,我會讓你重燃欲火的。
他拿起手機說,隻要輕輕按下幾個號碼,發條微博到網上,你立即就會成為今天新聞的頭條人物,紀檢部門和法院就是你最好的歸宿……還沒等錢平講完,田冰就奪過錢平手中的酒瓶一麵大口喝起來,一麵連爬帶滾撲向麥雨。
禽獸!“啪”,麥雨一記耳光打在田冰的臉上。
麥雨雙手捂著前胸,為保護自己重新蜷縮著身體說,你和他難道傷害我還不夠嗎?一個小小的行長難道對你和他就這麼重要?一個響雷緊連著閃電,這道白光,像手術刀一樣,撕開了兩人的真麵目。
錢平把那杯放了安眠藥的酒遞給田冰說,灌她喝了,她就會毫無知覺讓你幹完一切。田冰畏縮不前,錢平又摁動手機。
田冰哀求說,不,我幹。持續地掙紮,絕望和痛苦,使麥雨沒有半點力氣抵禦這個男人,她恨自己,恨眼前這兩個人。她一仰脖子飲下那杯苦酒說,我們都下地獄,不會得到救贖,閉上了眼睛。
田冰喝了那瓶放了偉哥的酒,借了酒力,在麥雨身體上發了瘋地使勁抽動,錢平不時對這匹被他馴服的馬發出駕、駕的驅策聲。當田冰終於把他的獸性發泄進麥雨體內,最後像攤軟泥,伏在昏睡過去的麥雨身上,喘著粗氣。一道閃電的寒光,照亮了昏暗發著精液腥臊氣味的房間,錢平甩起那條拴著蜈蚣尾巴的鞭子,蜈蚣痛苦地在空中扭動著軀體,疼痛刺激了蜈蚣體內複仇的欲望,它忍受了痛楚很長時間,在空中鞭梢甩出一個響雷。隨著一聲抽在田冰脊梁上脆亮的鞭響,那凝聚了蜈蚣全部仇恨的有毒爪子,猛紮進田冰又肥又嫩的肉裏,田冰一聲慘叫,昏了過去。錢平猛灌了幾大口酒,搬開壓在麥雨身上的田冰。錢平大鬧酒店後麥雨就沒讓錢平碰過,他舉起麥雨的腿,瘋狂肆虐她。麥雨迷迷糊糊,偶爾發出幾聲痛苦的呻吟。錢平醉醺醺感到身上竟然長出了一排蜈蚣一樣的爪子,田冰身上也野草瘋長似的,伸展出一排蜈蚣爪子,兩排蜈蚣爪子,像DNA交叉螺旋的染色體,隨著一條蜈蚣爬進了麥雨的子宮。
隆隆的雷聲貫進錢平耳中,他更狂野地蹂躪麥雨。他打通了110,向警方報告有人在他家企圖強奸他老婆被製伏。
嘎吱、嘎吱……臥床發出的聲響,聲音越來越大,又有幾條蜈蚣掉了下來,突然“轟隆”一聲巨響,一棵樹被雷擊中,倒下來壓塌了這所房子,一根房梁擊中錢平的頭部,撞向田冰。
麥雨望著從倒塌的家中抬出的錢平和田冰的屍首。她瘋了。
錢平和麥雨住過的那座房子倒了後,這一片住宅拆後重建,蓋起了一座精神病院。麥雨住了進去。她每天罩著一層黑色的麵紗,沿著精神病院的高牆兜著圈子,她好像是精神病院一個虛幻的影子。在這裏她是最安靜的一位病人,總呆滯地重複說,到花園,他等我,孩子哭了,我要喂奶。仿佛有個幽靈在她身邊,她在跟誰說話?
下雨了,整個精神病院都是一片雨聲,麥雨仍一個人沿著高牆在雨中徘徊。
她采了一大束枯萎的野花,好像生怕有一朵會掉下,緊緊摟在懷裏。她哼著搖籃曲哄著這束衰敗的花草。不知為什麼,我聽著她的哼唱,會感到淒美中帶給我一絲溫暖,醫生說,麥雨唱歌的時候,精神病院最躁動的病人,也會安靜下來。
遠處有小孩叫了聲媽媽,我尋著喊聲望過去,卻看不見那孩子,風雨中一隻蜈蚣風箏打著跟鬥往下墜落,孩子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喊著,媽媽,風箏線斷了,飛走了,很快那隻蜈蚣風箏濕淋淋地掉在一根樹枝上。那小孩出現在我麵前時,我驚訝地發現他稚嫩的臉上,好像殘留著田冰和錢平的影子。
雨下得越來越大。我和醫生拿著一把傘走到麥雨身邊,麥雨懷裏摟著的那束衰敗的花草不知什麼時候散落了,一塊石頭緊緊抱在她懷裏,我們沒驚擾她。麥雨舉起手想要抓住什麼,我望著她空洞沒有內容的眼睛,她拉著我的手說,我要去花園。——遠處她要去的花園是一片雜草叢生的廢墟。風掀起了她的麵紗,雨痕把殘留在她臉上的彩虹衝刷得一幹二淨,仿佛生命的光華隨著這晦暗的天色猝然死去,呈現在黑色麵紗下麵的隻有一張蒼白的臉。她嘴角掠過一絲冷豔的微笑,這軟弱的笑靨好像欲留住永遠消逝的昨天和對永遠抓不住的現在,做一個持續的告別。
(原載《六盤山》200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