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在晉江,賢能懋著,近調台邑,海外之幸也。乃撝詞下逮,諄然以地方之張弛垂問,愧不敢承,顧瑩於此邦有舊令尹必告之義,謹竭所知。
瑩聞善治國者,如理一身。氣血流通,官骸運動,乃可以無病。苟一支一節,氣滯血凝,則病作矣。然投劑者必審其秉體之強弱,與受病之淺深。有同病而異藥者,其奏效一也。又聞為政在乎得民。而得民者,必與民同其好惡。閣下由泉而之台,台之民,半泉人也。泉人之為病,與其好惡,既習知之矣,若台人之為病,與其好惡,容或有同而異者。是豈可以無辨乎哉!
今夫逞強而健鬥,輕死而重財者,泉之俗也。好訟無情,好勝無理。賭館、娼閭、檳榔、雅片,日寢食而死生之,泉之所以為泉也。台人固兼有之,然而台之地,一府、五廳、四縣,南北二千裏,有泉人焉,有漳人焉,有粵人焉,有潮人焉,有番眾焉。合漳、泉、潮、粵、番、漢之民而聚處之,則民難乎其為民。一總兵、三副將、水陸十六營,為督標、為撫標、為水提標、為汀邵、為延建、為長福烽火、為興化、為詔安雲霄平和、為金門同安,合通省五十八營之兵而更戍之,則兵難乎其為兵。民與民不相能也,兵與兵不相能也,民與兵不相能也,番與兵與民不相能也。其日錯處而生隙焉,勢不能免,則安撫而調輯之者難在和睦。
台之門戶,南路為鹿耳門,北路為鹿港、為八裏坌,此正口也。其私口則鳳有東港、打鼓港,嘉有笨港,彰有五條港,淡水有大甲、中港、椿稍、後隴、竹塹、大垵,噶瑪蘭有烏石港,皆商艘絡繹。至於沿海僻靜,港汊紛岐,在在可以偷渡。士也懷篋,農也負鋤,商賈負販而雲集,來往不時,居處靡定。其內地遊手無賴之徒,重罪逋逃之犯,溷跡雜遝而並至。有業者十無二、三,地力人工不足以養群,相聚而為盜賊,則所以稽察而緝捕之者難在周密。
內地之民,聚族而居,眾者萬丁己耳,彼此相仇,牽於私鬥,無敢倡為亂異者。台之民不以族分,而以府為氣類;漳人黨漳,泉人黨泉,粵人黨粵,潮雖粵而亦黨漳,眾輒數十萬計。匪類相聚,至千百人,則足以為亂。朱一貴、黃教、林爽文、陳錫宗、陳周全、蔡牽諸逆,後先倡亂,相距或三十年,或十餘歲,雖不旋踵而滅,然戕官陷城,生民塗炭,兵火之慘,談者寒心。縻國家數十百萬之金錢,勞將帥累月經年之戰討,而後蕆事。人心浮動,風謠易起,變亂之萌,不知何時;其難在守常而知變。
鳳邑之民狡而狠,嘉、彰之民富而悍,淡水之民渙,噶瑪蘭之民貧,惟台邑附郡,幅員短狹,艋舺通商,戶多殷實,其民稍為淳良易治。然逸則思淫,一唱百和。官有一善,則群相播頌而悅服;官一不善,則群相詬誶而為奸欺。故舉措設施,其難在有德而兼才。
凡此皆台之病也。知其病而藥之,則投劑必有其方矣。虛者補之,毒者攻之,扞隔而不入者和解而通導之,雖扁盧無以易此。夫所謂與民同好惡者,非為苟安之政,一切姑息也。其民既浮動而好事,非嚴重不足以鎮靖。鋤強除暴,信賞必罰之謂嚴。事有豫立,臨變不驚之謂重。威以震之,恩以結之,信以成之,大要盡於此矣。民惡盜賊而我嚴緝捕,民惡匪類而我誅強橫,民惡獄訟而我聽斷以勤,民惡枉累而我株連不事;其同民之惡也如此。民好貿易而我市廛不驚,民好樂業而我閭閻不擾,民好矜尚而我待之以禮,民好貨財而我守之以廉;其同民之好也如此。寬以容奸,而有犯必懲;惠以養士,而非公不見;調和營伍,平心以臻浹洽;親接貧賤,廣問以達下情。防患於未萌,慎思以明決。文武同心,官民一體,則血脈自爾流通,百骸無所壅滯,尚何病之不治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