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
三十一年春，王正月，穆叔至自會1.見孟孝伯2，語之曰：“趙孟將死矣3.其語偷4，不似民主。且年未盈五十，而諄諄焉如八九十者5，弗能久矣。若趙孟死，為政者其韓子乎6！吾子盍與季孫言之7，可以樹善8，君子也。晉君將失政矣，若不樹焉，使早備魯9，既而政在大夫，韓子懦弱，大夫多貪，求欲無厭10，齊、楚未足與也，魯其懼哉！”孝伯曰：“人生幾何？誰能無偷？朝不及夕，將安用樹？”穆叔出而告人曰：“孟孫將死矣11.吾語諸趙孟之偷也12，而又甚焉13.”又與季孫語晉故14，季孫不從。
及趙文子卒15，晉公室卑，政在侈家16.韓宣子為政，不能圖諸侯。魯不堪晉求，讒慝弘多17，是以有平丘之會18.
1穆叔：叔孫豹。至自會：從澶淵之會回國。上年諸侯會於澶淵。2孟孝伯：仲孫羯。3趙孟：趙武，晉正卿。4偷：苟且。謂無遠慮。5諄諄：形容嘮叨。《說文》：“諄，告曉之孰也。”6韓子：韓起。7盍：何不。季孫：季孫宿，魯執政大夫。8樹善：結好。9使早備魯：使韓起早為魯備。10求欲：貪欲。11孟孫：即孟孝伯。12諸：以。13而：乃。甚焉：甚於趙孟。14故：事。15趙文子：趙孟。趙孟卒於昭公元年。16侈家：奢侈放縱之家。17讒慝弘多：奸邪之人甚多。弘多：多。二字同義。18平丘之會：在昭公十三年。晉人執季孫意如於會。
齊子尾害閭丘嬰1，欲殺之，使帥師以伐陽州2.我問師故3.夏五月，子尾殺閭丘嬰，以說於我師4.工僂灑、渻灶、孔虺、賈寅出奔莒5.出群公子6.
1子尾：公孫蠆。害：患。2陽州：魯地，在今山東東平縣北部。3問師故：問齊師何以伐我。4說：解說。5工僂灑：姓工僂，名灑，與下三人皆閭丘嬰之黨。莒：國名，己姓，在今山東莒縣。6出：逐。
公作楚宮1.穆叔曰：“大誓》雲2：‘民之所欲3，天必從之。’君欲楚也夫！故作其宮。若不複適楚，必死是宮也。”六月辛巳，公薨於楚宮。
叔仲帶竊其拱璧4，以與禦人，納諸其懷，而從取之，由是得罪5.
立胡女敬歸之子子野6，次於季氏。秋九月癸巳，卒，毀也7.
1楚宮：襄公適楚，喜愛其宮室，歸而仿作之，故稱楚宮。2《大誓》：《尚書》篇名。3“民之”二句：今《尚書·泰誓》無此文。4叔仲帶：魯大夫。拱璧：襄公之大璧。5得罪：謂見輕於魯人。6敬歸：襄公之妾。敬是諡號，歸是母家之姓。7毀：過哀毀瘠（消瘦），以至於亡。
己亥，孟孝伯卒。
立敬歸之娣齊歸之子公子裯1.穆叔不欲，曰：“大子死，有母弟，則立之；無，則（長立）[立長]2.年鈞擇賢3，義鈞則卜，古之道也。非適嗣4，何必娣之子？且是人也，居喪而不哀，在戚而有嘉容5，是謂不度6.不度之人，鮮不為患。若果立之7，必為季氏憂。”武子不聽8，卒立之。比及葬，三易衰9，衰衽如故衰10.於是昭公年十九矣，猶有童心，君子是以知其不能終也11.
1娣：女弟，即妹妹。公子裯（chóu）：昭公名。2立長：原本作“長立”，據《四部叢刊》本改。3鈞：同“均”。等，同。4非適嗣：子野非嫡子。5嘉容：愉悅之色。嘉：樂。
6不度：無法度。7若果：如，如果。表示假設。8武子：季武子，季孫宿。9衰（cuī）：喪服。10衰衽如故衰：喪服像是舊的一樣。言其嬉戲無度。衽：衣襟。11不能終：不能善終。昭公於二十五年孫（奔）於齊。
冬十月，滕成公來會葬，惰而多涕1.子服惠伯曰2：“滕君將死矣！怠於其位，而哀已甚3，兆於死所矣4，能無從乎5？”
1惰：惰怠不敬。涕：淚。2子服惠伯：孟椒，仲孫它之子。3已甚：太過分。已：太。4兆於死所：謂有死兆。5能無從乎：謂將應其兆而死。滕子卒於昭公三年。
癸酉，葬襄公。
公薨之月，子產相鄭伯以如晉1.晉侯以我喪故，未之見也。子產使盡壞其館之垣2，而納車馬焉。士文伯讓之3，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盜充斥4，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5，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館6，高其閈閎7，厚其牆垣，以無憂客使。今吾子壞之，雖從者能戒8，其若異客何？以敝邑之為盟主，繕完葺牆9，以待賓客。若皆毀之，其何以共命10？寡君使匄請命11.”對曰：“以敝邑褊小12，介於大國13，誅求無時14，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15，以來會時事16.逢執事之不閑17，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不敢輸幣18，亦不敢暴露。其輸之19，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20，不敢輸也。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蠹21，以重敝邑之罪。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22，宮室卑庳23，無觀台榭24，以崇大諸侯之館25，館如公寢26.庫廄繕修，司空以時平易道路27，圬人以時塓館宮室28.諸侯賓至，甸設庭燎29，仆人巡宮30.車馬有所31，賓從有代32，巾車脂轄33，隸人牧圉各瞻其事34，百官之屬各展其物35.公不留賓36，而亦無廢事37.憂樂同之，事則巡之38，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賓至如歸，無寧災患39.不畏寇盜，而亦不患燥濕。今銅鞮之宮數裏40，而諸侯舍於隸人41，門不容車，而不可逾越。盜賊公行42，而（夭）[天]厲不戒43.賓見無時，命不可知44.若又勿壞45，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敢請執事，將何所命之46？雖君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若獲薦幣，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憚勤勞？”文伯複命。趙文子曰：“信。我實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贏諸侯47，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謝不敏焉。
晉侯見鄭伯，有加禮48，厚其宴好而歸之49.乃築諸侯之館。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50！子產有辭，諸侯賴之51.若之何其釋辭也52？《詩》曰53：‘辭之輯矣54，民之協矣。辭之繹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