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年的人事調動一樣牽扯著一幫鄉村教師的心。爹心裏不塌實了,如果不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爹可以自信地在村小工作到退休。像爹這類鄉村教師,最大的希望就在本村工作,這樣就有時間照顧家裏的農活。盡管爹的腿不好,至少可以把飯做好,豬和雞鴨應付過去, 娘就可以全心全意撲在農田裏。
在農村,我們這樣的家庭自然是受人家羨慕的。當然有羨慕就有嫉妒,我家的豬曾被人毒過,田裏長得好好的棉花一夜之間棉花頭落了一大片。娘要到村口罵,爹攔住不讓罵。
為了能保住在村小教書的機會,我說還是給助理送點東西。因為我知道這年頭給領導送點禮一般是不會吃虧的,娘將信將疑,爹很是為難,不知送什麼適合。我說把三爹給你的那瓶“ 劍南春”送了。就剩一瓶了,酒是三叔春節回來看奶奶,順便帶給爹的,爹一直舍不得喝,保存到我去南京上班。爹請了村長,開了其中的一瓶。村長海量,我謊說就剩一瓶了。村長很是高興,在我家搞了七兩,這七兩抵上他平時喝的五瓶。酒雖未解村長的讒,但是禮遇讓村長盡了興,大概菜足了,村長掂著啤酒肚,打著飽嗝,找他相好的去了。
我把空酒瓶小心翼翼地塞進了包裝盒,仍用膠帶粘好,我舍不得把酒瓶扔掉。酒瓶是是一種裝飾, 更是一種象征。農村人會把這些東西放在家裏最醒目的地方,比如堂屋的條幾上,哪怕落了灰也要放到老屋拆去。
爹托熟人到鎮上的批發部批了兩條藍“一品梅”,加上一瓶“ 劍南春”,簡單準備了一個禮包,我說是你自己的事,送禮別人代替不了,你得親自去。我向表哥借了摩托車,乘著月光帶上爹往鎮上助理家開去。月光皎潔,我的車開得不慢。到了張廓村,我問爹,酒是從家裏哪兒拎出來的。之所以問爹,酒瓶是我放的,吃過的一瓶放在條幾上,未開的一瓶藏在我的衣櫃裏。爹說是你娘裝的袋子。我停下車, 爹打開手提袋,果然娘把條幾上的那隻空瓶當作了整酒放進了袋子。怎麼辦?責怪娘又有什麼用。
我和爹麵麵相覷。爹說, 回去拿吧! 我說, 再回去拿, 今晚就不能去了, 街上人和幹部都很講究生活規律的。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尷尬。爹說,快說。我抓起酒瓶往車龍頭上輕輕一磕,瓶底即刻裂了,撕了一條縫,我又把瓶口朝下,滴了幾滴殘酒,酒塗在酒盒上,濕濕的,酒香頓時彌漫開來。我說, 你見著助理就掏酒。要大聲地驚訝, 說路上跌了跟頭, 摔壞了酒。爹說, 不行, 我不跟你去撒謊。我沒理他,把他扶上座就發動了車。爹到助理家怎麼表演的,爹沒說,我一概不知。新學年,爹仍在村小教書,爹對人說是他腿殘疾得到了教辦的照顧。社會上流行的版本則是我三爹在當中出了力。與爹同事的那個女教師則調到了鄉中心小學。
爹這次由抓到放,再次驗證了人們的判斷是如此的準確。
爹說他現在脖子還在疼,腳踝骨也疼。脖子是警察用手叉的,不叉他,他死活不上警察的車。他說那是罪犯坐的,他不是罪犯。腳踝骨是在推搡中刮的。一晃幾個月過去了,平時從不罵人的爹腳一疼就罵警察是婊子生的。我說誰讓你管閑事了,爹一聽我說這些,就會歪起頭愣愣地看我,接著仍是罵,罵得我渾身不自在,甚至起了雞皮疙瘩,“穿幾天狗皮就成了狗了。”我穿著灰吧拉嘰的保安服,也戴著個大沿帽,一年四季白布頂子,四周是煙灰色的哢嘰布。爹說那是為他戴孝呢。爹恨我不好好學習,弄到最後,跟人家打工,做倒頭保安,無異於一個流浪漢。我不做保安又能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