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傑親眼見到嶽父和子歡叔叔一個上午與城管直接麵對接觸兩次,連沒收帶罰款,損失近千元。
從彩虹路回來大家心情非常難過,悶悶不樂愁眉苦臉,章小花和吳翠平為此流淚了,她們說,“這份罪太難受了。”她們知道,這筆數要四個人辛苦半個月才能賺回來的,其間不能有休息日,風雨無阻,還不能再發生被罰沒的事。
楚湘傑心裏更不是滋味,甚至想到是不是自己來了才給嶽父一家帶來衰運?晚上麗萍下班見到她都覺難為情,尤其想到保護不了那半筐青菜,更讓他無地自容。
其實他能看出來,麗萍和她的父母對自己寄予了很高期望。可是,經曆了彩虹路一幕,越法使他對自己失去自信,是否能在海州立足已經不敢預言。想到家裏的困難和個人處境,悲歎進城謀生竟然如此艱難。
夜晚,獨自躺在床上他無法入睡,不停想起賀之祥從自己身後將半筐青菜拖出來扔進人貨車的情景。他看到賀之祥走過去又走回來掃向自己的目光像掃把,刺撓得他不由自主閉上眼睛,心在那一刻猝然狂跳。此時躺在床上,仍有心慌的緊迫感,有人在身後緊追不放,疲於奔命的倉惶。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想起這件事便會緊張、氣促。
最終他想到因為自己違法了。
一個人做了虧心事,才會如此心短氣促,無臉見人。
他記得現場看到城管執法員緊追小販滿街亂跑,輕鬆把別人的東西扔上車,心裏立即對城管執法員產生厭惡,甚至是憎惡。他想不明白城管為什麼可以用此手段對待進城討生活的人。然而,城管執法員走後,所有小販從各個角落裏湧出來,繼續任意占道擺賣。看到造成彩虹跑交通堵塞和遍地垃圾時,又覺得亂擺賣行為已經擾亂了城市秩序,原本幹淨的道路和美好的市容環境被他們破壞了。
楚湘傑立場在左右搖擺,一會偏向掙紮在生活底層的小販,一會倒向維護城市環境的城管執法員。他們都在奔跑,一個逃一個追,各自大汗淋漓,其實他們都不容易。
當賀之祥把藏在楚湘傑身後的半筐青菜扔上車那一刻,他的天平傾向小販,他恨賀之祥,恨城管。他覺得自己的人格與自尊被賀之祥撕碎了。
楚湘傑在無法言訴的折磨中煩躁不安無法入睡,他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想到這些,他害怕。
望著窗外夜色,想找麗萍傾訴,卻又不能,沒結婚前他不會做出讓麗萍父母不放心的事。
連著幾天賴子強和賴子歡沒再去農批市場進貨,僅是偶爾上街轉悠,查看情況。賴子強私下裏也找賴子歡談過,是不是就此罷手,去找份工做,那怕是去工地挖地基搬磚也比被攆來攆去讓人舒坦。賴子歡說,“現在工地民工太多了,做到年底才有工錢,如果碰到黑心老板把錢卷跑了,一年將白辛苦。”幾經考慮還是繼續冒這種風險合算。於是,他們便決定休息幾天,多作觀察。最終賴子歡得出結論,彩虹路的損失歸結為太粗心大意,太掉以輕心,完全聽信了大洋子的話,真的以為城管執法人員外出學習力量不足。
章小花和吳翠平還是覺得應該象剛開始那樣少量批發,不能太貪心冒進,而且要改變方法。那天看到現場逃掉的幾個人,全都是輕裝上陣。他們都是在布袋子兩端係上繩子,拎著幾把青菜黃瓜西紅柿,在路邊攤開占位既簡單又方便,每個人隻需帶一把彈簧秤,和一些塑膠袋子便可以開張做生意了。一旦有風吹草動,拎起來就能跑,執法員根本追不上。可是如果抱一隻籮筐或推著三輪車躲過城管的追趕就困難百倍。於是,她倆在家自製了四個布兜,在院裏進行演練,大家都覺得可行。最後討論兩輛裝貨的三輪車最好藏在住宅區的樓道裏,離擺攤地點不遠,貨賣完了好接緒,又能保證不被城管查到。可是要想藏在住宅區內,必須要管理住宅區的保安同意才行。
他們也想到改去別的地點,但是,彩虹路人流量大,生意太好做了。如果沒有城管出現,兩車蔬菜一個上午便可賣完了,其他任何路段都無法與之比擬。但是,城管對這條路的整治明顯很重視,幾乎每天上午和下午都會來。
賴子強說,“我們不能隻考慮在彩虹路一個點做生意,可以選擇城管巡查最鬆散的幾天裏去彩虹路。比如周五,還有雙休日,這幾天可以去賣菜。周一到周四以批發水果為主,捎帶一些蔬菜,以街邊流動的形式,去城管不常去的住宅區,這樣可以大大減少與城管碰麵發生衝突的機會。雖然看起來比彩虹路賣菜賺得少,卻回避了被沒收的那部份損失。如果像這次損失這麼大,便有十幾天是白幹了,再者提心吊膽東躲西藏的時間要少許多。”
賴子強的這個提議讓賴子歡聽了很興奮,他說,“大哥,這方法太好了。用時髦的話說,這就是理論聯係實際,科學合理安排經營方式和經營時間,有效回避與城管人員正麵接觸的風險。很科學,非常科學”
賴子歡的話把章小花和吳翠平都逗笑了,幾天來一直掛在臉上的陰霾終於開始消散。他們似乎看到了美好的前景。
楚湘傑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也沒有參與演練,他在思考該謀一份正當工作來做。
幾天後,賴子強與賴子歡重新振作精神起早去批發市場進貨,楚湘傑沒有跟他們去。
如今知道他們做的事不合法,沒有從中勸阻或阻止,已經覺得內疚了,更不能參與了。他知道,嶽父母他們年紀大了,在城裏想找到合適工作比較難,要生存立足,做小販這條路合適他們。明知道他們在違法,卻無法勸他們不去這麼做。
賴子歡和賴子強起早走了,章小花和吳翠平在家吃了早飯,七點才出門。
楚湘傑計劃今天去市中心商業區看看有沒有招工單位,如果找不到,明天去工業區找。
麗萍上中班,還沒起床,他沒有叫醒她。可是等他要出門時,她卻起床了。
“麗萍,你多睡會吧!中午還要去上班。”
“你對市裏不熟,一個人去找工作能行嗎?”
“能行的,我看路牌就行了,知道住在澳頭村,也知道方向,不會迷路的。”
“我陪你去吧!我把工衣帶上,到了上班時間我就直接去上班好了。”賴麗萍邊說邊開始洗漱。
“麗萍,我擔心你覺不夠,影響你工作質量。”楚湘傑心裏充滿感激地說。
“我沒事,昨天工長說,要我今天要從流水線上下來,當組長,就是檢查工人不要把線焊錯了,不在流水線上我就沒那麼累了。”
“都當組長了,可喜可賀,昨晚吃飯時也不見你說的?”楚湘傑真誠為她高興。
“這有什麼好說的,幹到工長說出來還差不多,就一個小組長而已。爸媽還有二叔他們心情不好,這幾天你也看到了,我爸媽他們其實挺累的,賺錢不容易。我之前一直不告訴你,就是讓你自己去感受體驗一下,我們這些農村進城的人要想生存下來是多麼不容易。”賴麗萍說完開始刷牙。
楚湘傑聽了她的話,沉靜地望著她。他喜歡她如此懂事,如此善解人意,望著她苗條的背影,心裏禁住湧動一股暖流,走上前從背後抱住她。
“麗萍,我這一生最幸福的事,是擁有你這樣美麗又懂事的妻子。”
賴麗萍沒有掙脫他的擁抱,嘴裏含了水漱盡泡沫,吐出來。
“我嘴上有牙膏泡,你要不要親……”
“要,我不怕,泡裏還有你口水呐!”
楚湘傑說著伸過嘴要親她,被她伸手擋住了。
“傑哥,我知道你愛我,我也愛你。可是現在不行,如果我們今天親了嘴,明天就會做出比親嘴更親熱的事。我們現在還不能,等你找到工作了,咱們有能力在市裏租房住,那時候我再給你親。好嗎?”賴麗萍說話的表情正色許多,語調卻很溫柔。
楚湘傑愣了一下,馬上歡快地答應了。心想,這個要求不高呀!找到工作,有了工資,不就有能力去市裏租房子了嗎?
可是他沒明白她為什麼要有去市裏租房子搬離父母的想法?僅僅是閃過這個念頭,並沒往心裏去。
“好,我聽你的,全聽你的。不過,現在讓我嘴唇輕輕碰一下就能滿足我了。”楚湘傑賴著不鬆手。
賴麗萍快速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沒等他反應過來,“咯咯”笑著推開他,躲進房裏換衣服去了。楚湘傑沒跟進去,他尊重她說的每一句話,告誡自己絕不能對她輕浮。
不一會,賴麗萍收拾停當走出房門,倆人手牽手走出澳頭村,坐公交車來到市區。
賴麗萍帶他來到市裏最繁華的商業區,兩人到達時,商家也剛剛到點開門。
這裏是海灣區步行街,機動車輛不準進入,是海州商業旺地黃金地段。此時已經人來人往行人如織。一幢幢高樓鱗次櫛比,巨型電子廣告屏占據了整棟樓的牆麵,閃爍滾動紅黃藍白廣告字幕,不一會又出現外國模特在閃著煙花般的迷彩光影中走出來,甩動胳膊和長腿,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商場玻璃櫥窗內各色時裝,手提包、皮鞋,琳琅滿目。香港以及一些國際知名品牌專營店,一家挨一家,將整條步行街一層門麵占完了。
楚湘傑置身這片都市繁華中,重新領略第一天踏入海州那種驚喜。他仰望鑽入藍天的一幢幢高樓尖頂,又看到流雲在天藍色牆麵上漂移。
“麗萍,你看,飄在玻璃幕牆上的白雲更加好看了,像是電影裏的畫麵。”楚湘傑興奮且又無所顧忌地大聲說。
這時,從他身邊經過的一對衣著時髦的青年男女,回頭用鄙視的眼神從上到下打量楚湘傑,帥氣的男孩子在女孩耳邊耳語幾句,女孩立即手捂塗了口紅的嘴尖聲嗤笑。
賴麗萍的臉刷地紅了,她背過身不理楚湘傑裝作不認識。
“麗萍,你快看呀!那片雲要跑了”楚湘傑並沒覺察有人在嘲笑他,仍手指藍天深處大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