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灣區從機關幹部職工到普通老百姓都在傳播前任區長被雙規的消息,一時間全區上下沸沸揚揚、議論紛紛,各種猜測不斷升級。今天有人說貪汙一百萬,明天便成了一千萬,其中又牽涉到誰跟誰。城管執法大隊有搖頭歎氣的,有在肚裏暗自偷笑高興的。傳聞以誰的後台硬,說出來的消息便具有權威性。許健叫得最凶,先說毋區長是省紀委在審訊,第二天變成中紀委直接抓人,都沒經過省裏,是直接把人帶走了。初時大家半信半疑,不置可否。可是賀之祥從消息傳出來便沒在辦公室露過麵,日常工作交給倪天路代理。至此,大家深信不疑,同時慨歎人生變化無常,官場風口浪尖。
然而,許多人仍置生死於度外,撲向風口浪尖。
如此一來,執法大隊似乎成了區機關幹部打探消息的中心,不少人來電話問賀之祥有沒有上班?是不是也被省裏叫去問話了?
是啊!嶽父出事了,說不定會牽連到這個仕途一貫順暢的女婿。
很多人說,這下他飛不起來了吧?飛得不高了吧?得意不起來了吧?沒那麼神氣了吧?
沒兩天柳海波從醫院跑出來,他的傷還沒全好,脖子上繃帶還沒拆。
大家看在眼裏,覺得很好笑。倪天路背後撇著嘴說,“不至於吧?是賀大隊長的嶽父出了問題,與他本人無關,這就看到希望啦?”他說歸說,還是不情願地將賀之祥交給他的工作交還給柳海波。於是,有人說,倪天路是最短命的城管執法大隊大隊長,他一共代理了四天,連一周都不到。
古秋桐見柳海波如此積極表現,竟管心裏清楚他是為什麼?口頭上仍表揚柳海波同誌帶傷工作的精神,可敬可佩,值得大家學習,大隊全麵工作暫由他負責。
賀之祥確實無臉回單位上班了,那天在醫院聽到人大主任還有柳海波他們幸災樂禍的笑聲,整個人似乎筋骨被抽光了。他勉強開車將嶽母和毋熠送到家中,再也沒了力氣,一句話不說倒在床上,隻有呼吸沒有思維,兩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如此一來反而讓毋熠母女倆覺得對不住賀之祥了。
毋熠心裏說,他是被爸爸連累的,是她把他拖進這場漩渦中的。毋母想,丈夫出了事,影響到下一代,女兒女婿要跟著遭罪了。
毋熠身體還很虛弱,但她不想讓賀之祥多一層牽掛,強撐身體去做家務,買菜做飯,對他噓寒問暖,還不停去寬慰他。
賀之祥此時似乎已經忘了毋熠身心有多痛苦,不知道她要承受父親被審查的打擊和孩子流產的痛苦,卻還要拖著虛弱的身子安慰他,操持家務。
他在思考如何處理與毋熠的關係,如何避開這場災難。
他沒想到事情這麼快便傳到海州了,舅舅到現在連一個電話也沒有。他躺在床上,表麵閉目沉思,內心卻如翻江倒海,沒人知道他在埋怨舅舅故意帶他認識毋熠,由此將他帶入這場災難,斷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孩子流產了,第一步計劃成功了。
他開始走第二步棋。
賀之祥從醫院回到家便蒙頭大睡不吃不喝裝起病來。他故意在毋熠和嶽母麵前唉聲歎氣,讓她們明白自己心中承受的委屈完全是她們家引起的。他是以這種方式告訴她們,這個責任該由她們來負。
另外他就是要引起毋熠的注意,他知道她的優點與弱點,或許是從小家庭優越造成的吧!她喜歡替別人著想,還有幾分俠義,那就讓她好好替別人著想吧!要這麼做,就要讓她看到問題的根源,激起她的俠義。
毋母初時的確覺得對不起賀之祥,可是,見他遇事是這種態度,心裏開始反感起來。但她知道女兒愛他,便將這種不快隱忍在心中。心想,你一個大男人,所承受的痛苦與女兒相比要輕得多。說白了,你賀之祥僅僅是麵子上過不去,個人並沒牽涉其中。況且目前也不知案子到了何種地步,究竟是那一方麵的錯誤,一概不知。也就是說事情還沒有結果,你便提前垮了,這樣的男人,能讓女兒托付終生嗎?
賀之祥對毋熠的細心勸慰並不放在心上,毋熠也偷偷傷心過,但她知道是因為發生了這麼多事才讓他變成這樣的,不能怪他。
其實毋熠此時很想和媽媽去省裏看看爸爸到底出了什麼事?同時也希望賀之祥能堅強起來。此時這個家是多麼需要他這個男人挺身而出,為她們母女擋擋風雨。但她沒說出口,沒有對他提任何要求。
一連幾天他倒在床上唉聲歎氣,如臨大敵,即將天塌地陷一般。單位是沒臉去了,可是長時間不去怎麼辦?你是一個單位主要負責人,如此下去怎麼行?
即便如此,毋熠仍沒有怪他,心裏仍是欠疚的。更擔心他身體出現不測,忽而想到那天接她下班出現的症狀與今天在醫院經受的打擊如出一轍,難道那天也遭受重大刺激?
她勸他去醫院再作檢查,賀之祥沒好氣地說,“檢查什麼檢查,上次不是檢查過了嗎?沒什麼病的。”
毋熠語塞,同時也愣住了,自從倆人相識相戀到同居,他還沒來沒用過這種口氣和自己說過話,眼淚當場便流下來了。
但是,她心裏仍沒生氣,明知是自己對不起他,如果不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也不會丟,他也就不會傷心生氣。想到這裏,她用溫柔的語氣說,“上次檢查確實沒什麼問題,可是你怎麼老是手腳冰涼的,我還是放心不下。”
“手腳冰涼怕什麼?又不會死,心涼了才會死的,煩都煩死了,成天絮絮叨叨。”賀之祥說完立即被子蒙了頭,再不說話。
毋熠驚呆了,她怔怔地望著蒙住頭的賀之祥,想不明白他怎麼突然之間變成這樣,隻覺得心很疼,一股涼意從心底往外冒。
他們的對話讓毋母聽到了,她有一種預感,知道他倆遲早要吵架,所以便一直留心他們的動靜。她聽到賀之祥說的話了,或者他根本就沒準備回避,就是想讓她聽到,而且故意提高嗓門讓她聽到。
毋母想了一下,要不要管這件事,猶豫了片刻,還是硬著頭皮來到女兒的臥室門前。當她看到女兒兀自站著流淚,愛女心切讓她忍無可忍。
“賀之祥,你還像個男人嗎?小熠流產身體還沒恢複,你不聞不問也就算了,還這樣拿話傷她,你還有一點良知嗎?她爸爸現在是什麼情況一無所知,說難聽點是生死不明。我和女兒本來就提心吊膽的,內心要承受那麼大的壓力,而你到好,竟然說這樣的話傷小熠,是一個即將成為丈夫的男人所為嗎?”
“媽……求你別說了,之祥也是因為心情不好才這樣的……孩子沒了,他也難過。他出現的症狀我知道是因為傷心造成的……”毋熠邊哭邊把母親推出房門。
毋母走回房間氣憤難消,內心同時陷入悲痛中。她似乎能看出賀之祥如此態度對待女兒,並不是無意識的……如果……。毋母想到這裏不禁打了個冷戰。
賀之祥將蒙在頭上的被子揭開了,他望著嶽母背影輕聲說,“我連單位都不敢去了,個個人在嘲笑我,我心裏不難過嗎?”
“你的麵子重要還是毋熠的爸爸生死重要?”毋母聽了他的話,不由勃然大怒。
“爸爸生命是比我麵子重要,難道是我造成的嗎?是我把爸爸的弄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嗎?”賀之祥也豁出去了,話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何況正是他所希望的。
“你不要叫爸爸,我女兒現在還沒和你結婚呐!我還沒認你這個女婿呐!”毋母氣急敗壞地說。
“這話是你說的,毋熠你聽到了,究竟是我找事還是你媽在找事,她的話我也聽明白了。”賀之祥不依不繞的說,
毋熠見媽媽與賀之祥吵起來了,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她不知如何是好,一個是母親,一個是未婚夫,她再也忍受不住滿心的難過,拖著虛弱的身子伏在床上嚎啕大哭。
毋母立刻心軟了,後悔不迭。她不明白自己一個知識分子,說話怎麼像一個潑婦?見女兒如此傷心,怕她傷了身體,立刻返身回來安慰她。
賀之祥見狀,起身離開臥室來到廳裏坐在沙發上,胸中氣悶不已。
“媽,我要去找爸爸……我想爸爸……”
“女兒,媽對不住你,媽也是心裏苦不堪言,才找之祥發泄的。”
“媽,咱們家已經出了這麼多事,如果再出別的事,我不知我還能不能堅持活下去。”
“女兒,你可別嚇媽媽呀!你爸出事了,媽媽可就剩下你一個親人了,沒有你,媽媽還不如死了。”
“媽……我不會有事的……我想去見爸爸,不管出什麼事?我們不能在這裏坐等,要去問清楚情況。”
“媽知道,媽是看你身體弱才沒有走的……”
“媽,我沒事,我能堅持,坐火車半天就到省城了,這點苦算不了什麼?”
“那好,我們明天去省裏找你爸。”毋母伸手為女兒擦淚水,自己也幾把抹幹淨臉上的淚水。
這晚毋熠跟媽媽同睡一房,賀之祥獨自躺在床上,他與毋熠一樣都無法入睡。
第二天,毋熠打電話去單位請了病假,她已經顧不上單位的人怎麼看她,決定和媽媽去省裏找爸爸。作為爸爸最親的人,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不能出現在他身邊,還算什麼親人?即便他犯了天大的錯誤,他仍是自己的爸爸。
第二天天剛亮,毋熠來到睡房,對賀之祥說,“之祥,我和媽媽去省裏看爸爸,你就不要去了……”
賀之祥望著她,臉上滿是欠疚,他說,“你這樣去省裏我怎麼放心得下,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