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想回去,可誰不知,過了這界河,便是被人拋棄的孩子。
世人不再知曉他,家人亦不再要他。
念及此,薑果果憐及己身,不覺鼻頭一酸。再一看他,眉毛眼睫上都結了一層霜,樣貌神態甚為滑稽,想笑卻笑不出來。
便在這時,他又緩緩垂下頭去,不再看她。
薑果果想了想,索性掀起裙子,“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目視前方,巋然不動。
那黑影轉過頭來,盯著她。
薑果果盯著那木門,膝下的凍雪稍稍化開,滲進了衣裏,透進了肉裏,寒進了骨裏。她咬著牙,迫使自己不哆嗦,臉上神情,頗有一股“壯士一去兮不複還”之慷慨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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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夜裏,此人亦是如此,自病好之後每夜來白爺爺門前跪著,前兩日尚好,不至如此寒冷。今日白天方下一場大雪,此刻正是寒冷至極之時,若要這麼跪一夜,由著他來,那真就該給他收屍了。
阿翠姐勸他,不聽。白爺爺勸他,亦不聽。就連族長勸他也不聽。
村子裏的人使勁渾身解數,極盡熱情挽留他,他仍是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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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果果歎氣,真沒見到如此固執之人。
世上既有人棄他,他還留戀世人作何?好馬不吃回頭草,享福眼下才是真。
“既來之則安之。”她耷拉著眼,喃喃念出聲。
“你跪下去,會沒命的。”旁邊傳來淡淡的聲音。
薑果果一個激靈,扭過頭去:“你竟然說話了!”隨即又一想,自己此話似乎不妥,便嘻嘻地笑,“也難怪,你來了幾日,從沒見你張過口,我便當你是啞巴呢。”
黑影麵無表情。
薑果果咂咂嘴:“那個……方才多有得罪,我衝你喊不是故意要罵你,是不想讓阿翠姐擔心,你不回去她根本睡不著覺。這個,你明白吧?”
黑影目光下移,落寞地落在了雪地上,微微點頭,又搖頭。
“不明白?!”果果大氣。
“我沒想過不讓她睡覺。”他認真說道。
果果氣極,大跳著站起來:“你當然沒想過!你如此自私的人,怎會顧及他人的感受?你便是白眼狼,睜眼說瞎話,明知阿翠姐的病是因你而起,明知你在此跪著便是折磨她,她又怎能安眠?你還說不知道、沒想過……”
她大罵一通,邊跺腳邊跳。
太冷了,實在太冷了,終於能站起來了……
方才就不該犯傻陪他一起跪,本料他會良心發現。現在看來,此人壓根不知“良心”為何物。
他的眼裏,隻有“讓我回去”四個字。
“你莫在此長留了,快些回去。”
“我……”
一道開門聲將她的話打斷,二人往前看去,隻見白爺爺屋裏亮了燈,一根拐杖從門縫裏鑽出,進入了他們的視線。
地上少年忽然有了生氣,立即起身,拽著果果向前走去。
果果腿凍得發麻,步子又小,被他拽得走不像走、跑不像跑,趔趔趄趄來到了白爺爺麵前。
站在屋門處,比院門處要好受些。屋裏的暖氣竄出來,火盆的火燒得極旺,火苗在牆上跳來跳去,紅通通的,映紅了他們的臉。
“求恩人放我回去,給小輩一條生路。”少年攥著她的胳膊用了用力,“還有她!”
薑果果一愣,瞅著他,沒反應過來。
屋內站著的老人已過花甲,身上的衣裳寒酸破敗,補丁無數,但卻紅光滿麵,麵貌慈愛,那雙渾濁的眼睛無論看誰,似都帶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