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3 / 3)

花子明在他的禦座上坐定,又招呼八大長老就坐,張乾則隻能叨陪末座了,花子明道:

“此番叫大家來,是要商量一下如何拔除金陵王這顆釘子,這些年來,各地的釘子已被咱們拔得差不多了,金陵王這顆釘子就是咱們眼中最後一顆。”

緊靠花子明坐著的,是丐幫首席長老彭千刀,他笑道:

“金陵王可不是顆釘子,他在城中根深蒂固,枝繁葉茂,這可是參天大樹啊。”

花子明笑道:“參天大樹隻是表麵現象,等咱們下手拔的時候就知道了,也不過就是顆釘子。”

對他的話,八大長老無人附和,以前花子明也動過除掉金陵王的念頭,金陵是江南最繁華富庶,油水也最豐厚的地方,若得了金陵就等於得到了一口聚寶盆,可以日進萬金,然而金陵王有四萬多弟子,又占盡地利人和,八大長老估算一下,要想除掉金陵王,非把丐幫十萬弟子都押上不可,此議遂廢。此時聽他舊事重提,均不知他腹中又有和妙策。

花子明巡視眾人一遍,說道:

“以前咱們總認為要除掉金陵王,非把他手下四萬弟子都製服不可,其實大可不必,金陵王手下大多是地痞混混,真正稱得上高手的也就十幾個。

“咱們也無需大動幹戈,隻消把金陵王和這十幾個人暗中下手除掉就是。

“他們殺了唐門三兄弟和五毒教恁多高手,自己這麵死了人也隻會認為是這兩家尋仇報複。

“趁他們內部大亂之時,咱們趁機占幾個碼頭,搶幾條街區,他們也隻有瞪眼幹瞧著。

“我並不想取金陵王而代之,隻是要和他們平分秋色,有飯大家吃,有錢大家花,這也是江湖道則。

“金陵王憑什麼鍋裏盆裏全占著,他吃肉也得讓咱們啃啃骨頭呀。”

他越說越氣憤,兩手在空中狂舞。

彭千刀平靜地道:“江湖上事兒就是拳頭說話,刀劍說話,和金陵王打交道,更沒什麼道理可講,若真能像幫主所言。

“悄悄除掉金陵王和他的心腹,自然再好不過,可金陵王若這麼容易被除掉,也不會活到今天了,江湖上想對付他的可不僅咱們一家。”

“金三堂不是死了嗎?金五倫不也是差一點就命歸西天嗎?”花子明冷冷道:

“而且金三堂死了這麼久了,究竟是誰殺了他不也是沒個說法嗎?別人能做到,咱們為什麼就做不到?”

彭千刀苦笑道:“幫主,那都是在他們毫無提防的情況下,唐門三兄弟幹的是漂亮,不還是被人家查出來了嗎。

“少林已去唐門問罪去了,唐門怎麼交這個差我替他們都想不出。

“幫主在清涼寺已和金五倫公開叫了板,他能不先防著咱們一手?

“我們兄弟隻要一出分舵大門,就得被人家牢牢盯死,在哪條街上拉屎放屁金五倫馬上就會知道。”

眾人哄堂大笑,卻也紛紛點頭,表示讚同。

彭千刀繼續道:“幫主,要殺人不難,要想不被人察覺做不到,除非幫主會隱身法術,能把我們兄弟的行蹤都隱藏起來。”

花子明麵色不懌,倒也不甚氣惱,彭千刀所言亦屬實情,他從袖中摸出八個錦囊來,放在桌案上,八大長老紛紛交頭接耳:

“幫主的錦囊妙計又拿出來了。”

花子明道:“彭兄,隱身法術本座不會,但要騙過金陵王手下那些流氓混混的耳目,自信還做得到,方法就在錦囊中,大家依計行事便是。”

張乾上前,把寫有每人名字的錦囊發給八大長老,剛要歸座,花子明又叫住他,拋給他一個更大的錦囊,有人叫道:

“幫主偏心,張乾那個怎麼比我的大?”

花子明笑罵道:“這又不是分肉骨頭,你挑什麼大小。”

眾人又笑起來,坐在彭千刀下麵的第二長老李丐兒卻咳嗽兩聲,眾人都止住笑,向他看去。

李丐兒已年近七十,須發皆白,但目光矍鑠,身手之矯健不減少年,他以前使一根熟銅棍,年過六十以後才改用精鋼拐杖。

他自小是個棄嬰,被街上的乞丐養活長大,便取名丐兒,姓也是隨收養他的乞丐的,他已是三朝元老,三十多歲時便踦身丐幫八大長老之列,在三代丐幫幫主手下均得重用。

花子明接掌幫務時,李丐兒循序應升任首席長老,他卻堅決要讓給資曆雖淺,武功卻高於自己的彭千刀,他雖是丐幫第三號人物,資曆聲望卻無人出其右,可謂德高望重。

李丐兒道:“幫主,這次把金陵王平了,下次是不是就要對王府下手了?江南鹽業油水豐厚過於金陵王啊。”

花子明一怔,緩緩道:“這就是以後的事了,眼下還說不上。”

李丐兒道:“拿下江南鹽業,咱們是不是還要拿下北方鹽業?那咱們丐幫就變成了鹽幫了。”

眾人想笑卻不敢笑,花子明大怒,卻不便發作,沉聲道:

“李長老,你究竟想說什麼?”

李丐兒道:“幫主,老朽隻是想說,咱們是丐幫,做事應該符合咱們丐幫的身份,地盤占得多是好事,銀子進得多也是好事。

“可若哪一天咱們丐幫變成了鹽幫或者純粹的金錢幫,丐幫從未被任何門派消滅過,卻被自己消滅了。”

花子明笑道:“烏鴉變鳳凰,這有什麼不好嗎?

“誰說咱們丐幫弟子就得天天端著個破碗挨門挨戶,挨個鋪子去討幾個小錢兒,討碗殘羹冷炙。

“丐幫弟子為什麼就不能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難道命中注定要蹲在街頭喝西北風?”

李丐兒歎道:“丐幫窮是本色,丐幫弟子沿街乞討,挨門討飯,這也是咱們丐幫之所以為丐幫,若是人人坐在家裏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就不是丐幫,而是山大王了。”

花子明怒道:“李長老,你……”

李丐兒繼續道:“老朽自小在街頭討飯,吃的是百家飯,穿的是百家衣,卻也樂在其中,從未覺得比別人卑賤。

“那時每頓吃的是冷飯,口中說的,耳中聽到的卻是我丐幫兄弟在江湖各處行俠仗義之舉,雖穿著破衣站在數九寒風中,一樣的熱血沸騰。

“老朽在幫中活了六十多年,所謂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吧。

“從未覺得我們丐幫是烏鴉,也沒覺得我們丐幫窮,反而覺得這就是我們丐幫的英雄本色。”

眾人均聽得聳然動容,隻是看幫主麵色不善,不敢出聲附和而已,心裏卻也回想起自己初入丐幫時的崢嶸歲月。

花子明強抑心中的惱怒,勉強笑道:

“李長老,你說的都是老年頭的故事了,烏鴉鳳凰的,我也不過隨口一說,你別介意。”

李丐兒不理他,繼續道:“彭長老剛才說江湖上就是拳頭說說,刀劍說話。”

彭千刀忙道:“李長老,我那可是指對金陵王這類地頭蛇而言,可不是說對所有門派。”

李丐兒道:“對惡人用惡法,以暴製暴可以,以暴易暴則不可。”

花子明挑挑眉毛道:“這有什麼不同嗎?”

李丐兒道:“以暴製暴隻是以暴力手法製住惡人,使其不能為惡,以暴易暴卻是為地方上除去頭猛虎,卻換上來一群惡狼。地方上的百姓遭受的摧殘更苦。”

花子明道:“這似乎意有所指,可否舉例而言之。”

李丐兒道:“彭三是湖北襄陽一霸,勾結官府,魚肉鄉裏,可謂壞事做盡,咱們七年前把他連根鏟除了。

“接管了他的地盤,這在當時也是人心大快的事,可是前年我去那裏巡視,百姓們卻都傳唱著一句歌謠:‘彭三猶可,花子猶惡。

“彭三奪我衣,花子奪我妻。彭三世人我豬狗食,花子使我無得食’,老朽大怒之下,把幾個為首的在街頭亂杖打死,也未向幫主請命,就把襄陽的堂口全撤了。”

花子明陰沉著臉道:“這事你和說了,我並沒怪你,反而讚你處置得當。”

心裏卻罵道:刁民可惡,遍地都是一樣。

李丐兒道:“老朽過後巡視過不少分舵,這類事在各處或多或少都有,隻是沒有襄陽那般紮眼刺耳而已,老朽這幾年一直納悶:我們丐幫怎麼了?

“老朽年輕時行走江湖,聽到的都是各方百姓稱頌我丐幫弟子種種道義之舉的,那時候在任何門派麵前。

“我都願意驕傲地宣稱:我是丐幫弟子,而近些年來,我總是盡量避開熟識的人,心裏總是羞愧啊。

“常常自問:我們丐幫曆代相傳的道義哪裏去了?”

花子明笑道:“道義是什麼?俠義是什麼?那都是騙騙初入江湖不知世務的毛頭小夥子的,你到哪家飯館、客棧可以用道義來付賬?”

李丐兒冷笑道:“隻因俠義道義不能當銀子花,不能買美酒買佳肴,便認為一錢不值嗎?

“自古以來,即便連最殘暴的帝王也得用仁義道德做最後的遮羞布,假如連最後這塊遮羞布也扯去不要,就不僅是殘暴,而且是無恥了。”

花子明再也忍不住了,臉上挨了一記耳光般火辣辣的,他指著李丐兒:“你……你……”

臉脹得發紫,頜下長須無風飄拂。

彭千刀等七位長老和張乾都慌了神兒,急忙站起來,唯恐二人來個當場對決,別看李丐兒已是近七旬的老翁,若真比較拳腳上的功夫,花子明還真不是對手。

彭千刀笑道:“李長老,您老憂心幫務,這是誰都知道的,不過我丐幫是龍蛇混雜的幫派,幫中出幾個不肖弟子也是正常現象,也是哪個年代都避免不了的。”

李丐兒道:“幫主,你要處置老朽也不必急於一時,老朽犯了何款何由,不難查明,該如何處置,幫規俱在,隻是要讓老朽把話說完。”

花子明一擊桌案,一迭聲道:“你說,你說,大家誰也別攔著,讓他說個夠。”

張乾端了碗茶過來,賠笑道:

“李長老,您老喝口茶潤潤嗓子,慢慢說,一定要慢慢地說。

“示意他語氣和緩些,怎麼也得給自己和幫主留個下台的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