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許靖雯偎依在馬如龍懷裏,越過他肩膀,看到粗大的蠟燭又燃去一半,知道又過去了兩個時辰,但現在是什麼時辰卻不知道了,兩人在深深的地下已失去了時間概念。
馬如龍道:“應該是下午了吧,你是不是餓了?”
許靖雯難為情地點點頭,她肚子裏已是腸空如洗了,她一直暗中調運內氣,以免發出尷尬的腸鳴,馬如龍道:
“那在這裏等著,我上去拿些吃的下來。”
許靖雯道:“為什麼要上去?這裏有臘肉臘腸,煮煮吃就行了,隻是不知下麵是不是能生火。”
馬如龍道:“當然能生火,那爐子可不是擺設,就算不煮吃的,我也要煮茶喝,咱們也過過上人為咱們預備好的避難日子。”
許靖雯笑了,雖是幽暗的地穴裏,她卻覺得是世上最美好的地方,不啻於桃源仙境。
馬如龍取炭生火,許靖雯用一口雙耳泥鍋盛滿水,放進去一大塊臘肉和兩根臘腸在爐火上煮著,炭燃著後一點煙氣也沒有,紅紅的炭火立時令室內溫暖如春,兩人忙碌著,就跟尋常農家的小夫妻一般無二。
馬如龍把那張虎皮鋪在地上,兩人坐在上麵,圍著火爐,臉都被炭火映得通紅,身上也微微汗出。
許靖雯望著爐火,出神半晌,喃喃道:“這地方真好,咱們每年都到這裏來住些日子好不好?”
馬如龍也正出神地想著什麼,聽她一說,脫口道:“好啊。”
許靖雯驚喜道:“你答應了?”
馬如龍怔道:“答應什麼?”
她的話他聽明白了,卻未明白其中深意,此刻才反應過來,許靖雯道:
“你答應我每年陪我到這裏住些日子,要反悔嗎?”
馬如龍真想反悔,他心裏依然很亂,但看到許靖雯驚喜加期盼的神情,卻不忍心了,硬著頭皮笑道:
“怎麼會?我也願意呀。”
許靖雯笑靨如花,伸掌道:“擊掌為誓,永生不變!”
聽著“永生不變”四字,馬如龍的心沒來由地刺痛起來,心神慌亂之下,舉起手與她擊掌三次,口中也說著那八字誓言。
許靖雯小鳥依人般又撲到他懷裏,伏在他胸前啜泣起來,眼中閃露出的卻是狡黠、得意、滿足的喜悅,她此時才知道她回來的最大願望並不是找到那件物事,而是得到馬如龍。
她自己也不明白,這願望是如此巨大,為什麼一直沒意識到,直到實現之後才發現?看來一個人要想真正了解自己也不容易啊。
馬如龍撫著她的秀發和後背,心裏卻感到很苦,他知道心裏那陣刺痛不是為天星,而是為新月,現在他才知道自己是多麼愛新月,他隻對她一個人說過“我愛你”,而且是用自己的靈魂說出的。
當初他也以為這是“永生不變”的誓言,沒想到僅僅一兩個時辰後,他就離開了她,而且永無聚首之期,盡管他比當初更為熾熱地愛著她。
“五哥,咱們也該動手了吧。不能光挨打不還手呀?”雷霆吃飽喝足,在一個銅盆裏洗了手。
“你在這裏守著,我去把那個花子窩平了再說。”
金五倫愁眉不展道:“那你就不是幫我,而是幫了花子明的大忙了。”雷霆不解道:“這話怎麼說?”
金五倫歎道:“都怪我手下那些該死的蠢貨,我再三告訴他們要警覺,要小心,他們都置若罔聞,全部被人幹幹淨淨做了。
“不單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而且連被殺的跡象都沒有,咱們拿什麼去向丐幫問罪呀?”
雷霆一怔道:“可這事擺明了……”
金五倫道:“擺明了沒用,這就是花子明高明之處,他本來可以讓這八個兄弟隔幾天死一個,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可他卻一個上午全做了。
“這樣誰都明白是他幹的,可是證據卻一樣也沒有,他這不是試探,而是激將,是激我們先向他動手,這樣就是我無端攻擊他們丐幫了。
“花子明也就可以堂而皇之向我出手了,如果他感到力量不足,還可以借助少林、華山幾大門派的力量,相信我,他要的就是這個。”
雷霆背脊竄過一道冷流,經金五倫一說,他才明白花子明詭計之所在,難怪金五倫穩坐不動,原來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眼珠一轉,指指地上被踩得髒兮兮的信,道:
“這個他抵賴不了吧?他可是公開叫陣了。”
金五倫苦笑道:“沒用,信不是他親筆寫的,他隻是讓我明白他的要求,但他完全可以抵賴不認。
“但可以說是別人偽造的,甚至可以說是我偽造的罪證。”
雷霆張著兩手,頹然道:“這豈不是說我們什麼也做不了?”
金五倫道:“我都被人騎在脖子上了,能做什麼的話我還會等著嗎?就算要動手,你踏平他的花子窩也沒用。
“我敢說花子明和他手下重要人物都不在那裏了,你頂多也不過能殺些老弱病殘的花子,那你雷堂主在世人眼裏就成了嗜血的瘋子了。”
雷霆默然不語,他感到自己的雙手被無形的力量捆住了,他以前聽許多人說過花子明是十年裏江湖中最可怕的對手,而今才真正地領教到,這還隻是個開始。
金五倫安然坐著,笑道:“別焦躁,咱們現在什麼都不做,日日美酒螃蟹加各種美食,咱們等他再出手。
“他出手多了總會露出馬腳,留下證據,那時咱們再反擊,現在咱們什麼也不做,等著。”
從中午時起,丐幫散布各街區的乞丐們就再也要不到一文錢、一碗殘羹冷炙,甚至拿錢也買不到一個饅頭、一條鹹菜了。
起先他們還以為這是一個街區的怪事,便竄到別的街區去,結果處處皆然,到了晚上還是一樣,破衣枵腹的乞丐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和住戶、店家爭吵謾罵,罵的精疲力竭,吃的還是一口到不了嘴。
各街區的小頭目覺出不對了,都到分舵去報告,才發現分舵裏已經人去樓空,幫主和分舵主按及管事的人都不見了,隻有十幾個人留守,什麼也不知道,好像總舵已經放棄了金陵。
乞丐們都心慌了,認為自己成了總舵的棄兒,他們想不明白,自己一年到頭,親親苦苦從牙縫裏攢出一兩紋銀上交,每年都不敢誤,為什麼還要遭此命運?
他們忍饑挨餓過了一晚,第二天還是粒米未入腹,他們手中都有些散碎的銀兩和銅板,此時卻成了廢物,到了晚上,年老體弱的已經昏倒在街頭了,眼看明天早上就會變成“路倒”。
街區的小頭目也餓得頭昏眼花,四肢無力,情知隻消再過一兩天,金陵城裏的花子就都變成“路倒”了,連他也不例外。
他把儲存的一葫蘆冷酒倒入腹中,然後在饑火、怒火、酒力的驅使下,領幾個人砸開一家飯鋪,把裏麵剩的饅頭、米飯、醬肉都拿出來,分給大家,在街頭生火烤著吃,飯鋪老板一家上來阻攔,被他們打得頭破血流,躺在地上。
附近的居民被驚醒,紛紛出來,手裏拿著斧頭、木棍等隨手抓到的武器,把傷者抬進屋裏,又和聚集一處的乞丐謾罵叫陣。
乞丐們也是豁出命了,左右是死,做個飽死鬼也好,他們從飯鋪中搬出酒,以從未有過的豪情痛飲狂歌,敲著破碗、酒甕,大聲喝著“蓮花落”。
居民們和他們很熟,見到平時一個個滿口“大爺”、“奶奶”叫著,畏畏葸葸的花子驀然間變成了慷慨激昂的壯士,都被震懾住了,一時也不敢攻上前去。
附近街區的乞丐知道後,才頓悟向人乞討絕不如伸手去拿這一條並不玄奧的真理,也一擁而上,把酒館飯鋪的門砸開,把裏麵的人扔到街上去,然後自己做了主人翁,敞開肚皮大嚼,捧著壇子喝酒,有敢上來攔阻的一律用打狗棍打得筋斷骨折。
有的乞丐喝紅了眼,打上了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砸開當鋪、銀莊,把裏麵的雪花銀一封封向外搬,然後把當鋪、銀莊一炬了之。
附近的街區也紛紛效尤,搶不到銀莊的就搶綢緞莊,搶不到綢緞的就搶米麵油肉,成壇的酒也都搬到街上,當然也沒忘了放上一把火。
半夜時分,金陵城中幾十處火光熊熊,似欲把金陵城化為灰燼,季秋時節,風高物燥,正是放火的最好時機。
金陵府的捕快全體出動,卻隻能望火興歎,更彈壓不住局麵,金陵守備兵馬使出動了全部兵力,到處救火、抓人。
天亮時,火光才漸漸熄滅,這把在幾十個街區燃起的大火幾乎燒掉了五個街區,燒掉民房店鋪千餘間,燒死了幾十個人,而在乞丐和居民的群毆中,也死傷了百餘人,其餘大醉、半醉的乞丐們都被抓進了兵營,有一些衣冠不整的窮苦人也被誤當成乞丐抓了進去。
“乞丐聚眾成幫,圖謀作亂,於昨晚在城中四處放火搶劫,見人輒殺,聚眾千餘人圍攻府衙,意欲據城造反。”金陵守備兵馬使在給江南五省總督的緊急呈文中寫到。
“花子造反,聚眾搶劫,放火燒城,自即日起,城中不得存留一名花子,發現者允準眾人當街亂杖打死,有敢容留接濟者同罪。”金陵府淩晨時貼出的安民告示發布了命令。
花子明自那日淩晨時就遷進了城中一家綢緞富商家中,沒人知道,這位腰纏萬貫的富商居然是丐幫弟子,花子明當上幫主後,就遴選幫中一些有經商才幹的人打入各個城市中,為丐幫經商致富,同時也是丐幫重要人物到各地的落腳點和耳目中心,這些人隻有幫主、八大長老和各地分舵主知道,外人絕不知曉。
花子明發動攻擊後,就靜待金陵王的反擊,他還怕這輪攻擊力度不夠,又送去一封事後可以抵賴的挑釁信,以為金五倫一定會暴跳如雷率人踏平他的分舵,在街頭毆打殺害乞丐,這樣他就贏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