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3)

然而金陵王卻跟被打懵的人似的,毫無反應,花子明倒有些沉不住氣了,他預定的計策都是對付金陵王的反擊的,現在看來,有必要實施第二輪打擊,而且既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又要逼或激金陵王出手。

他又用了一天的時間來調整自己的計策,又把指令秘密下達給潛伏待命的七大長老和分舵主張乾,他已感到這一仗不會贏得很輕鬆了,但還是滿懷信心。

夜裏,他被滿城的騷亂驚醒了,在屋頂上看到了那場大火,等他知道大火的起因和城內各處的情形後,兩腿發軟,麵無人色,如同一頭受了重傷,又身陷絕境的困獸。

他不明白這一切怎麼會發生。他先前懷疑是金陵王使的苦肉計,但他的理智卻明白地告訴他:

金陵王絕不會故意燒掉半座城來對他實施堅壁清野。

就如同一個人絕不會燒光自己的房子來對付偷盜者一樣,各處傳來的消息也證實了,所有的火都是丐幫中人點燃的。

花子明雖是丐幫幫主,眼睛裏卻從未有過最基層的散布街頭的幫眾,他甚至鄙視厭惡他們,他們除了一年交納一兩紋銀外,再無任何作用,而他卻要處處關照他們,病了給醫,死了管埋,太不劃算了。

他最終的理想是建立一個商會式的丐幫,最基層分子也都油頭粉麵,鮮衣怒馬,腰纏多貫,各地的首腦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外帶一支在江湖上攻則克、守則堅的子弟兵,而他則是這個王國的國王。

他此番的計劃籌謀已久,自謂算無遺策,現今才知道他忘了也完全忽略了街道上的弟兄,他拋棄了他們,而他們也就用大火報複了他,這報複比金陵王能給予的最大的打擊還要沉重,他已經被逼入死角了。

想明白這一切後,他反而不那麼恐慌沮喪了,雖然損失了幾百名幫眾,他手中握著的打擊力量卻完好無損,現在關鍵是時間,隻要他能在朝廷正式介入此事前解決掉金陵王,依然能獲得完滿的結局。

上午申時,張乾便急匆匆走進來,這家的主人雖不屬於他的分舵,這地方他是知道的,他一言不發,把一張安民告示放在花子明麵前。

花子明看後,並不感到任何意外,惱怒道:“這都是金五倫的詭計,他不顧江湖規矩,挑動官府來對付我們。”

在江湖各派紛爭中,有一條不成文的鐵律:

任何一方都不得借助官府的力量打擊對手,否則便為天下人所不齒,這種人會被蔑視為朝廷的“鷹爪子”或官府的“狗腿子”,和漢奸是同等意味。

張乾麵色凝重,沒回答,心裏卻明白,這事無需任何人挑撥,這不過是金陵府的正常反應,依他看已經夠溫和了,至少那些被抓進兵營的兄弟還活著。

“這是怎麼搞的?”花子明怒火驀地裏爆發了。

“你們都在哪兒?都在幹什麼?那些混蛋胡鬧,打劫放火,你們為什麼不出來阻攔?”

張乾深深低下頭,他是有沉重的負罪感,卻不是對花子明,他依然不失恭敬地道:“幫主,屬下等遵奉您的嚴令,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暴露自己。”

他長吸了一口氣,又道:“也怨不得兄弟們,他們都餓了兩天了,馬上都要餓死了,才做出這種糊塗事。”

花子明怒道:“他們餓也要怪我?他們是花子,是乞丐,吃的喝的就是自己解決。”

“他們要不到吃的,買都買不到。”彭千刀大聲說著,從門外走進來,“幫主,我們既和金陵王開戰,首先就該考慮到這些兄弟們的。”

花子明冷哼道:“我是疏忽了,可你為什麼不提醒我?這些芝麻大的小事也非得本座操心嗎?”他不便斥責首席長老,便把火氣都傾瀉到張乾頭上。

張乾躬身道:“幫主,是屬下的過錯,可是您得想個辦法把弟兄們都救出來呀。”花子明怒氣益增,翻著白眼道:

“他們把天都闖塌半邊,叫我怎麼救?我還能率你們去攻打守備府,和兩萬官軍作戰嗎?”

彭千刀走過去,從桌上的酒壇裏給自己倒了碗酒,喝了下去,冷靜地道:

“幫主,收手吧,咱們隻有和金陵王講和了。”

“講和?”花子明跳了起來,仿佛有人用針刺了他屁股似的,“咱們剛殺了他們八個人,你卻要我和他講和?”

彭千刀道:“那八個人不是金陵王的哥哥,也不是他的弟弟,隻不過是他的手下,這無關大局,當然咱們得作出賠償,還得接受金陵王提出的條件,或許……”他停了下來,“或許咱們得撤銷金陵分舵。”

花子明諦視著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字一句道:

“彭兄,你這不是講和,而是認輸投降。”

彭千刀爽爽快快地道:“是的。是認輸投降,我們已經輸了,不是輸給金陵王,而是輸給這場大火,輸在我們自家兄弟上。”

張乾也連連點頭,他也讚成講和,哪怕撤銷他這個分舵,盡管與認輸無異,但畢竟可以在保全顏麵的情況下講講條件。

花子明看看兩人,竟有一種異樣的陌生感,這兩人可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心腹,他的臉陰沉下來,冷冷道:

“你們的腦子是進水了,還是被火燒焦了?

“現在不過剛剛是個開始,和對手還沒交上手,就要投降認輸了?你們究竟是怎麼想的?”

彭千刀不卑不亢地道:“幫主,我們現在講和失掉的是些顏麵和金陵城的利益,對我丐幫全局並無影響,而我們卻可以和他講條件。

“他必須把這場大火的影響消除淨盡,絕不能鬧到朝廷上去,這事隻有他能辦到,這就是我勸幫主和他講和的原因。”

張乾接口道:“是呀,還可以讓他把那些弟兄們救出來。”

花子明給自己也倒了杯酒喝下去,力求冷靜,他的肺幾欲氣炸,但也知道他全盤計劃的成敗就在這兩人身上了,淡淡道:

“說下去,把你們的想法都說出來。”

彭千刀繼續道:“假如我們繼續和金陵王鬥下去,成敗姑且不論。

“官府已經給我們扣上聚眾造反的帽子,總督的奏折一旦到了皇上那裏,皇上也像金陵知府這樣,下達一道禁絕我丐幫的聖旨。

“我們的君山總舵,各地分舵便要被鏟除淨盡,我們各處的弟兄都要像城裏的弟兄一樣,被抓進兵營裏,生死不明。”

花子明哈哈大笑起來,肥胖的身軀亂顫,好像聽到了世上最滑稽的話,彭千刀和張乾都驚訝地看著他,想確定他是不是瘋了。

有頃,花子明才止住笑,用手背抹抹溢出的淚水,笑道:

“彭兄,你見過哪朝哪代哪個皇帝能禁絕天下的乞丐,除非他是神仙,能把天下的窮人都變成富人。”

彭千刀歎道:“禁絕天下的乞丐是很難,但隻要皇上真想做,沒什麼事是做不到的。

“少林寺比我們強大,少林寺也同樣被以前的皇帝燒過。

“天下的佛教徒比我們花子多得多,隻因某個皇上不喜歡佛教,一聲令下,幾個月後,廟宇拆毀,和尚尼姑還俗,全國找不到一個禿頭頂的,這就是皇權的威力。

“皇上也許不能叫普天下沒有乞丐,但要想除掉我們丐幫,不過是在禦案上動動禦筆,以後還會有乞丐。

“但那都是一個個鬆散孤立的乞丐,有組織的丐幫將不複存在。”

張乾在旁聽得冷汗一直流到腳麵,事出後他一心記掛的是他手下被抓進軍營的弟兄,還沒想過朝廷介入後的可怕,他覺得站得太久了,腿肚子的筋有些痙攣。

花子明盡斂笑容,歎息道:

“彭兄,你說的這些我都想到了,我沒說是怕動搖軍心,事情誠如你如言,大事不妙,但並不是沒有反敗為勝的轉機。

“你們來前我已派人攜帶重金去京城打點了,官場上的事就是這樣,隻要你不惜用黃金鋪路,這條路就能一直通到皇上腳下。”

彭千刀道:“金陵王的銀子不比我們少,江南總督、金陵知府都是他的人,這條路人家早就鋪好了,他要動手比我們快捷得多。”

張乾歎道:“幫主,這場大火一起,我們已經成了縱火搶劫犯了,在江湖上聲譽掃地,想要求得其他門派的支持已不可能了。”

他言下之意是指少林寺,皇上複位之後,對少林寺格外垂愛,屢次到少林寺進香,前後賞賜不可累計。

有傳言說皇上複位前就一直躲在少林寺,少林一百零八位羅漢僧就是皇上在寺裏的護衛親軍,皇上還親口禦封少林方丈為護國大禪師,假如少林方丈肯在皇上前為丐幫說話,倒真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張乾也知道花子明並無官場上的關係,他派人進京打點不過是走京城地頭蛇通向宮中的路線,那些地頭蛇都是睜眼騙子,有多少銀子也不過是被白白坑去。

花子明道:“我派人進京隻是要把此事拖上一陣子,另外派人帶我的親筆信去追方丈大師了。

“少林不會坐視我們丐幫覆滅而不管,他會在皇上麵前為我們斡旋的。”

彭千刀道:“那我們更該收手了,一邊請人家為我們說情,我們卻繼續在城裏和金陵王血戰,不是往人家臉上抹黑嗎?

“況且求人不如求己,求人的事成否更沒把握,我們何必舍近求遠,隻消坐下來和金陵王講和,一切都解決了。

“他讓我們賠償損失,我們賠他銀子便是,他讓我們賠償人命,我們七大長老的頭割下來給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