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方丈法聰、峨嵋許靖雯等人倒怔住了,他們原擬大門一開,便是一場惡仗,說不定有數的毒蒺藜、毒砂打將上來,甚至麵對著十幾筒暴雨梨花針。
兩派在途中會合後,便考慮了各種最壞的可能及應對方案,峨嵋已是全派在此,少林更是調集羅漢堂、戒律堂、藏經閣的精英及一百零八位棍僧,對唐門任何門派都不敢小覷。
為防暗器,人人都是刀劍出鞘,一過禁殺牌,每人都已處於臨戰狀態,連素來不用兵器的法聰也手持禪杖。
孰料唐大單身迎客,狀極恭謹,大門內幾名神色慌張的管家仆婦望著他們,想躲又沒處躲,相形之下,他們倒像是上門打劫的強盜。
苦覺尚未回答,一旁的苦雨衝上去,揪住唐大的衣領,惡狠狠道:
“唐大,你這混小子,說的比唱的都好聽,你那混賬老子呢,為什麼不出來?躲到哪兒去了?”
唐大麵色不變,微笑道:
“家父不幸患病,已沉綿床榻數年之久了,這些年一直是晚輩代為打理家務。”
唐季常患病不起也是眾所周知的事,苦雨又怒道:
“唐大,你打理的好家務!你那混賬兄弟險些把老衲炸死,你別推說不知,我倒要給你開膛破肚,看看你究竟長的什麼心腸。”
唐大又低下頭,黯然道:
“事情晚輩都知道了,晚輩身為眾兄弟之長,罪不可恕,請方丈和許掌門放心,唐大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神僧莫說將晚輩開膛破肚,就是將晚輩零刀碎剮也是應該的,外麵風大,請諸位師兄、師姐裏麵坐地吧。
“晚輩以唐門列祖列宗之名發誓,對少林、峨嵋絕不敢有絲毫不敬之意。”
苦雨不由得放開手,他性子雖暴烈,心腸卻最軟,唐門子弟中,他最喜歡的就是唐大了,他痛惜地歎息一聲,退了回去。
法聰和許靖雯對視一眼,都沒了主意,但無論唐大怎樣發誓賭咒,他們也不敢輕信了,往日裏唐八唐九豈非也是好孩子,唐十三更是乖巧可愛,誰料想一變臉就差點把他們炸到天上去。
法聰輕聲道:“許姑娘,我們去看看唐掌門吧?”
許靖雯點點頭,還劍入鞘,有唐大在身邊,唐門中人不敢亂發暗器。
幾人隨唐大到了唐季常的臥室,其餘人依然在各處警戒,他們得到的指令是:不許一人逃出唐門。
兩扇厚重的大門打開了,唐季常躺在躺椅上,倘若不是眼中矍鑠的目光,真要被人當作死人。唐鈴站在旁邊,一見眾人便深深福了下去,她依然依著世家大族的禮節。
苦雨和唐季常交往莫逆,見他如此模樣,不覺動情,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大聲道:
“唐老鬼,你幾時變成這熊樣了?熊包了,完蛋了?”胸口一陣發酸。
唐鈴見到許靖雯,叫了聲:“阿雯。”便上前把她緊緊抱住,失聲哭了起來,不知是哭峨嵋派的七位師太還是自己的三個兄弟。
許靖雯早已視唐家人為生死仇敵,但一被唐鈴抱住,掙了一下後卻也被她的柔情打動了,想起她在這裏住過的幾天,唐鈴每天哄著她,如同嫡親姐妹,白天同行,晚上同寢,她也不由得緊緊抱住唐鈴,哭了起來,從擁抱中,她感到唐鈴的悲傷創痛並不比她差,而且這悲傷創痛都是為她而發,言語舉止可以騙人,但心與心的感應是騙不了人的。
唐季常忽然發出了聲音:“是阿雯吧?”唐大和唐鈴都驚呆了,十多天來,父親還是第一次說話。
許靖雯走過去,俯下身道:“老伯,我是阿雯,我來看您了。”
唐季常艱難地道:“好孩子,長大了。跟你師傅來的?”
許靖雯忍痛哽咽道:“老伯,我師傅和六位師叔都……圓寂了。”
唐季常閉上了眼睛,從眼縫裏湧出淚水,胸口也劇烈起伏著,有頃,他睜開眼睛,雖遲緩卻清晰地道:
“阿雯,你在你師傅靈前,提著我的名字,就說唐季常不中用了,快下地獄了,不能去送師太的佛駕了。”
許靖雯起身捂著臉,痛哭著跑出去,唐鈴急忙追上去,又把她緊緊抱在懷裏。
唐大眼睛紅紅的把眾人請進書房,苦雨揮淚道:“唐大,你給老衲說清楚,你瞞著你老子都幹了什麼混賬事?你是想把他活活氣死嗎?”
唐大恭順地道:“神僧息怒,都是舍弟老九無知,被五毒教妖女誘惑,墮入魔障,走上邪路,老八和老十三隻可顧兄弟情重,也被他拉下了手。”
許靖雯冷冷道:“唐大哥,我師傅和六位師叔遇難身亡,我們也險些喪命黃泉,你輕輕一句話就能撇得清嗎?”
唐大躬身謝罪道:“出此慘事,固屬峨嵋之不幸,亦是唐門之禍,許姑娘,唐門和貴派世代交往,也是一塊土上的人。
“唐門絕非敢做不敢當的孬種,今日之事唐門有罪,我忝為一門之長,罪皆在我一身,生死任憑處置。”
法聰這時才有說話的機會,歎道:
“唐大,話不是這樣說,出了這等事,就不是你一人之事了,總要先把事情說個清楚,才好讓許姑娘裁處。”
他們雖也受了驚嚇,卻沒死人,所以把最後裁決權讓給了許靖雯。
唐大請大家入座,然後坐在椅子上,沉思須臾,講了起來,大略是唐九風流放蕩,被五毒教一美貌女弟子勾引上,深陷情網不能自拔,便夥同唐八、唐十三盜走一批暴雨梨花針,講到這裏,他歎了口氣,續道:
“晚輩發現後還以為幾個不爭氣的弟弟是偷出去賣錢花,第二天便接到了方丈大師的信,這才知道出了禍事。”
他拿出一封信,正是法聰寫的勒令他寫出唐門每名弟子確切行蹤的信。
“隨後我便查清了每個弟子的行蹤,都寫在這張紙上。”他繼續道:
“我不放心,把弟弟們都拘禁在山裏的廠子裏,還請了青城派的人監視他們,同時也是人證。
“他們之前兩個月的行蹤也都未出蜀中一步,也有具體人證,方丈和許姑娘可以一一查實。”
他又交出十幾張紙,上麵寫著唐二至十二這些弟子兩月來的具體行蹤地點,每個地點都有幾個人證。
法聰看過便又遞給許靖雯,許靖雯看後默然不語,不管這些人背後做了什麼,至少表麵上是清白的,這些人證涉及十幾個門派中人,唐門很難買通他們作偽證,何況麵對少林峨嵋,也沒人敢作偽證。
唐大又繼續苦笑道:
“至於我,內而照顧老父,撫養子侄,外而料理家務,已有一年多沒出城都了,這並非撇清,我也撇不清。
“老八老九老十三做出這等事體,他們固然死有餘辜,我也是該當萬死,兄弟同胞一氣,禍福相共。
“若說我那些弟弟們也個個有罪,也並不錯,隻要方丈和許姑娘一句話,我便派人把他們押回來,任憑二位處置。”
法聰是個精於佛理、武學深邃卻世務不通的人,此時也沒了主意,沉吟不語,許靖雯望望左右幾位師姐,這幾位與唐門也是交往頻繁,來往途中經常在唐門留連,與唐家兄弟的妻妾們打得火熱,此時也都有戚然不忍之意。
苦雨見無人發話,忍不住道:“我們要你們兄弟作甚?我們兩家是亂殺無辜的人嗎?”
苦覺在旁拉拉他,輕聲道:“師哥,咱們該聽許姑娘發話才是。”
苦雨不服道:“誰發話應而是出這個理兒,小丫頭,你說是不是?”
許靖雯沉默不語,卻也不知該怎樣辦,唐大站起身,慘然道:
“許姑娘,我不敢替我兄弟們求情,但我該向你謝罪,向峨嵋諸位師姐謝罪,同時為我老父,為我那些年幼的子侄們向您求情了!”
他說完,跪了下去,前額觸及地麵。
“唐大……”苦雨想拉他起來,卻又覺不對,急得直跺腳,“這是怎麼說?這事可怎麼處?”
法聰站起身,長歎道:“許姑娘,今日之事就聽你一句話了。”
許靖雯也是心中無主,她原擬與唐門也像她和馬如龍對付五毒教一樣,來一場生死決戰,不是峨嵋戰役,就是唐門除名,絕不共生共存於世上,不意唐大笑臉相迎,唐鈴和唐季常親情相感,唐大又把事情說的極明白,她心中的仇恨不知不覺間已融化大半,而今唐大又苦苦相求,叩頭謝罪,所謂“殺人不過頭點地。”她也無以為繼了,若說就此罷手,心裏終有不甘。
苦雨急道:“小丫頭,你倒是發句話呀,唐大是個好孩子,也跟這事絕對沒牽扯,老衲敢為他作保。”
許靖雯仰臉望天,大滴淚珠滾落下來,悲聲道:
“罷了,唐大哥,你起來吧,這筆賬就此兩清。”
苦雨一豎拇指讚道:“小丫頭,有擔當。”
唐大一聲長歎:“多謝許姑娘。”
苦雨一把扯起他:“小丫頭都發話了,你快起來吧。”
卻又叫了起來:“唐大,你怎麼了?”
眾人上前一看,都是大驚,唐大嘴角沁出幾縷黑血,麵如黃紙,氣息已絕,法聰掰開他緊握的拳頭,裏麵是一枚被血染紅的毒蒺藜,大喊道:
“解藥!來人,快拿解藥來!”
唐鈴應聲而入,抱住唐大,翻開他眼皮看看,悲聲泣道:
“晚了,毒已侵入心腑了。”
苦雨跌腳道:“這是怎麼說,咱們這不是上門來把人逼死了嗎?”
苦覺再也忍不住了,叫聲:“師哥”。把他扯了出去。
唐鈴對此似乎早有心理準備,一滴眼淚也沒流,她把唐大抱到一張矮榻上放好,回身又走到許靖雯麵前,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