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慢慢地升高,野地裏的空氣也漸漸燥熱起來.大白馬一口氣跑了一大段路,它跑得有點兒累了,就把腳步放慢下來。它不時晃著腦袋,低頭使勁地打著響鼻兒,意思是提醒主人,表示自己已經渴得受不了了。孫國棟見它這樣頑劣,就抬起鞭子在空中使勁抽了一下,一聲淒厲的尖響,從眼前蕩漾過去,又在空曠的野地上疾速回旋過來。
大白馬聽見響聲後,知道主人生氣了,就故意搖響脖子下麵的串鈴,在這段人跡罕至的古道上,它又迅速加快了腳底的步子。一陣塵土飛過,大白馬的脖子底下,一片響鈴聲聲。
馬車走了二十多裏路後,在一條清澈的小河邊停了下來。經過這一路的顛簸,大白馬的身上沁出了汗漬,孫國棟從車上下來,把大白馬趕到河邊,找了一塊幹淨的水邊。大白馬見了清涼的河水,灰灰叫了幾聲,便低下頭來,毫不客氣地喝了起來。
孫國棟手握韁繩,瞪著兩眼,站在河邊看大白馬喝水,沒有說話。兩岸的青紗帳,隨風搖曳著,發出刷刷的聲響,像是一群人在瘋狂的大笑,也像是一群孩子在河邊嬉鬧。
僻靜的河水靜靜地流淌著,河麵上鋪滿了圓圓的荷葉,荷葉上麵開著各種各樣的花,有荷花,雞頭米花,還有菱角花,這些花挨挨擠擠的鋪滿河麵,像血脈相連的姐妹。幾隻肥胖的青蛙,蹲在荷葉上鼓著眼睛肆無忌憚地朝岸邊聒噪,成群的魚蝦悠閑地在水草間竄來竄去,一些細小纖弱的浮萍,隨著微微的水紋,左搖右擺地晃動著,它們把輕柔的倒影,映在河麵上,跟藍天白雲一起漫遊一個美麗的童話。這裏的一切,都印著刻骨銘心的足跡,孫曉紅都非常熟悉,她默默地看著,也沉醉著。
小河的兩岸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蘆葦和香蒲。入秋時節,這些蘆葦和香蒲高高大大長勢正旺,香蒲叢中生出一些像火腿腸一樣的東西,一排排豎在水中,散發著淡淡的青草氣息,令人驚歎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這樣的神奇。
孫曉紅從馬車上跳下來,蹲在河邊,她一邊用手撩水,一邊望著靜靜的河麵出神。在她的眼底,那些碧綠的荷葉,一片連著一片,從眼前一圈一圈地平鋪下去,像許許多多隨波逐流的小船,朝著沒有盡頭的天邊,慢慢地飄著,也飄在她無邊的思緒裏。
這是一條無名的小河,河水嘩嘩地流著,不急不緩,沒有那麼深,隻沒過成年男子的腰際。它悠然自得地穿過草莽,沒有人知道它從哪裏流出來,也沒有人知道它又流到哪裏去。常年累月,它隻是不知疲倦地流著,它多像一條銀色的飛龍,伴著兩岸的花草樹木,把瘦弱的身軀隱藏在河床裏,兀兀窮年地數著屬於自己的快樂,靜靜地流向遠方。在它的血脈裏,流淌著歲月的痕跡,有饋贈,也有殘缺不全的記憶。
小紅蹲累了,站起身來,她兩眼望著天空,天上的流雲四散而去,露出湛藍通透的天幕,像深沉的大海,也像詩人的情懷,清新而遼闊。金燦燦的陽光灑在河麵上,驅走了濕漉漉的薄霧,將天和地裹挾在一片明朗的暑氣當中。
在她很小的時候,媽媽就帶著她來到這裏,沿著河沿挖柳蒿芽和小根菜。在媽媽的世界裏,永遠都是忙忙碌碌。她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機器,沒有人催促,甚至不用加油,就自行運轉。她的頭上,頂著繁重的生活壓力,每天一睜開眼睛,她就麵臨著無休無止的忙碌。仿佛她的那雙手裏,有一輩子都幹不完的農活,和一輩子都甩不掉的勤勞和剛強。
媽媽和一般的家庭婦女不一樣,她是媽媽,卻一直在做爸爸應該做的事情。她的腦子裏麵沒有那麼多複雜的東西,麵對生活她也沒有過多的奢求。隻需一家老小吃得飽穿得暖,站在人前人前,不被人當成笑話說,即可知足。尤其是她的那雙手,永遠都停不下來,她天天泡在田地裏,即使地裏沒有農活的時候,她也從不讓自己清閑下來。
莊稼封壟以後,很多人都躺在家裏睡懶覺,或者聚在一起扯閑片。媽媽卻不一樣,她就會穿著水叉,推著木板車,帶著小紅姐弟幾個,來到河邊撈菱角和雞頭米。
七八月份的時候,秋水徹寒,媽媽下河以後,淌著冰冷刺骨的河水,用鐮刀和一團亂麻,去深深的河水裏麵割雞頭米。她在河水裏麵一泡就是一整天,她把那些皮球大小的雞頭米從河水裏割下來之後,一個個甩到岸邊的草坪上晾曬。
這些雞頭米的嘴巴都張著,像裂開的石榴果,煞是好看。可它渾身長滿了鋒利的硬刺,小紅隻能看,不能用手觸碰。每次去河邊割雞頭米的時候,媽媽都一再囑咐,雞頭米的刺裏有毒,被它刺傷了以後,會感染病菌的,一時半會兒好不起來。
等到晚上回家的時候,雞頭米上麵的水也都曬幹了,再裝上板車,被媽媽連拖帶拽地拉回家裏,攢成堆,漚在一起,等它的外皮都爛掉之後,就會露出蓮子般大小的籽粒來,再拿到土產收購點兒去賣,定會賣個好的價錢。這樣的活兒,別人的媽媽一定不會去幹,她們隻會享受,而自己的媽媽卻能苦中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