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一塊福田
紀念《北京文學》創刊65周年
作者:安然
首夏清和,接到楊曉升社長微信,約我談談寫作和命運的關聯。
是時,我正在幽雅的杭州靈隱一帶袖手閑逛:讀書、發呆、登山、漫步、聽雨,看鳥;或者溜進一個街鋪,跟店主扯扯天、喝喝茶、談談花道、論論禪意;若黃昏到來,我就坐在一棵開花的樹下看年輕的男僧女尼來往穿梭。這樣,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迷人的早早晚晚,是中國作協給的一個采風機會。如此閑福,一方麵令我沉醉享樂。另一方麵,又令我惴惴感恩:這樣閑適自洽寧靜清澄的人生,不正是發端於寫作嗎?而《北京文學》,就如我的命運福田,為我開出了一朵又一朵高貴端莊的蓮花。
從前我在一家大銀行工作,我不喜歡。凡是與文字和花朵絕緣的職業我都無法忍受。銀行之前我是氣象員,也是數字,隻有數字。
從前我試圖打碎鐵幕一般的日子,試圖能夠借助寫作敲開一絲縫隙,試圖在縫隙裏種下文學的一抹綠意。我打算依靠這抹綠意喂喂饑渴的性靈,讓她相信,人生即便不能風月無邊,至少也能在秘境裏開出三兩朵搖曳的野雛菊。僅此而已。我是一頭被蒙著雙眼的驢,沿著生活的磨盤轉個沒完沒了。我也不會知道,那時所有的作為,正是在尋找自己命定的一塊福田。
故而,我初期的寫作,純粹是潛水玩兒的性質。
2000年左右,網絡文學風生水起,我以“寞兒”之名,大量地在各種文學網站和文學論壇發稿。跟大多數網友不一樣:因為怕被單位打入冷宮,我很小心地不讓人知道我是誰;我也不在乎作品被說長道短;我更沒想過,如此寫作跟紙媒會有什麼關聯?我沒想要名氣,加上收入算得優裕,我也不圖稿費。
但是,我肯定不是一無所圖,而是大有所圖。
我圖的是,通過秘境裏的悄然寫作,借助隱匿身份的操弄文字,為迷茫的靈魂找到一個出口。對於我,文學是唯一的可能通途了。
誰能想到呢,這樣一棵偷著下種的文學種子,會慢慢由嫩芽長成新藤,而最終,這根新藤生機勃勃地融化了一堵無望的鐵幕:一切推倒重來,“詩意地棲居”,不期然成為我如今的日常而非一個夢。
轉折起源於那個中篇小說——《陀螺的舞蹈》。
2003年初,不知從哪裏看到,《北京文學》厚待新人,凡是自由來稿一律會認真處理。恰在這前後,有人充師傅相告,“一個無名之流,基本不要想在雜誌上發作品的事,很難!”這話令我好奇,如果真有所謂“文壇潛規則”,我倒想挑戰一下。
我把小說寄了出去。寄過,便也忘了。
繼續寫一些長長短短的所謂文章,或者放在網上任由評頭論足,或者隻是扔在電腦裏令其如坐深宮,依舊連在報紙上發一個稿子的興頭都沒有。我隻管寫,寫出來了,就比什麼都好。寫是唯一的目的,寫是一種療傷。
想不到,《陀螺的舞蹈》在2004年2月發出來了。這在我就像做了一個夢。本來試著玩兒的一件事情,現在弄成了真的。小時吃瓜,瓜子順手扔在了門前野地裏,過些日子,它竟發芽生長開花了;又過些日子,居然結瓜了。那時,對著一個小小瓜兒,有些惶惶複惶惶,更有些小小人兒的小小自得,以為不小心做了一件驚動天地之事。現在,我同樣似受不起這份鄭重的回報:那麼長的一個小說 ,寫著玩兒的一個小說呀!“師傅”要是知道了,該不該自掌嘴巴?文壇並不黑暗,迎接我的是一線光明。
要到現在,我才能知道,當年一些看似無心的偶然,實在是命運一步一步的必然。
過了兩個月,總編楊曉升把電話打到銀行。一是誇了誇《陀螺的舞蹈》,二是就小說裏的故事簡單聊了幾句人生,記得那些話,讓我的心暖了好幾下。話頭一轉,他問,你手頭還有沒有現成的作品,要質量比這個小說好的。“至少是一樣好。”他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