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會議室出來,齊天翔在馮俊才的陪同下,直接走出縣府大院,走到對麵的河陽賓館,到房間裏簡單地洗漱之後,就徑直來到了賓館餐廳。
由於下午多去了一個東河沿村,顯得時間緊張了一些,縣委、縣政府的彙報會,盡管一再壓縮,結束時還是接近晚上七點,與河陽幾大班子領導的晚餐,也就隻能順延了。
不同的級別,不同的層次,特別是不很熟悉,這樣的晚餐盡管可以有多種名稱,晚宴、盛宴、聚會,其實也就是一頓晚飯,唯一的不同是有酒,似乎可以助興,但與熱鬧或熱烈仍然有很遠的距離。
一個大包間裏擺放著兩張圓桌,縣裏幾大班子的領導圍坐在了一起,齊天翔自然是首席的位置,自然要客套地講幾句,但也僅僅是禮節性的敬酒或舉杯。這樣的場合再多的話說出來也是多餘,似乎都知道這樣的道理,因此無論是齊天翔,還是馮俊才,都是簡短的祝福,分寸適度地把握著熱情和話語的尺度。
幾輪敬酒下來,菜也上的差不多了,簡單的寒暄過後,齊天翔提議上主食,也就都明白酒宴進入了尾聲,更有深諳官場道行的人深知此中的微妙,見麵之後是聚餐,酒足飯飽之後熟悉的就是餘興活動,或洗浴、或唱歌,或者幹脆就是打牌,不熟或是級別差距大的,自然就是談話或個別談心。這既是交心聯絡的方式,也是網羅關係和建立圈子的必須。
談話自然是黨政一把手才能夠有的待遇,這是不用爭的事實,也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即使不是怎麼正式的談話,也需要黨政一把手中的一位相陪,畢竟領導飯後到睡覺前這段時間,單獨寂寞地度過是不可想象的。除非領導有刻意的要求,或者要與別的什麼人私談,當地黨政一把手是不會放棄這樣難得親近領導的機會的。
齊天翔在馮俊才的陪同下回到房間,進門就開始打量著房間裏的擺設,一個不算小的房間,中間用鏤花透空的屏風隔斷,形成了休息和會客兩個獨立的空間,設施不算高檔,但還算幹淨整潔,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
“隻能委屈齊書記了,這在我們縣算是檔次不錯的賓館了,還是不一定能讓齊書記滿意。””馮俊才進到房間後就趕忙給齊天翔倒茶,一邊忙活一邊謙卑地笑著解釋道:“縣裏條件不好,主要是需要留下來過夜的客人不多,也就不願在這方麵過多投入了。”
“前半句是虛情,後半句才是真意。”齊天翔收回目光,隨意地看了馮俊才一眼,調侃著說:“主要還是沒有領導願意在這裏過夜,不到一百公裏的路程,過了橋就回河州了,誰在這裏耗一夜啊!”
齊天翔淡淡地說著,似乎並不在意馮俊才失落的表情,慢慢地坐在沙發上,伸手示意馮俊才坐下。僅僅片刻的時間,微笑就從齊天翔的臉上消失,神情慢慢凝重起來,眼神也開始變得淩厲,定定地看著馮俊才,嚴肅地說道:“說說吧!”
馮俊才從齊天翔的表情變化中已經明白了問話的意思,也知道齊天翔讓他說什麼,遲疑了片刻,似乎下定了決心般猛然站起身,望著齊天翔堅定地說:“請求市委撤了我河陽縣委書記的職務,另選他人擔任縣委書記。”
齊天翔對馮俊才突然的舉動似乎絲毫不吃驚,淡淡地看著馮俊才,緩緩地問:“說說理由,自己屁股不幹淨?還是有什麼說不清楚的原因?”
“理由很多,還真是說不清楚。”齊天翔的話似乎刺激到了馮俊才,猶豫了一下,漲紅了臉分辨道:“清如水明如鏡我不敢說,但河州沒有房產,老婆孩子都在國內,而且三年前我就把家搬到了河陽,可以請齊書記到家裏看看,我有什麼問題。”
“哪你辭個什麼職?抗議嗎?不滿嗎?感覺到吃虧了嗎?”齊天翔怒衝衝地站起身,火辣辣的眼睛怒視著馮俊才,似乎一下午的憋悶都是他引起的,尖刻而嚴厲地挖苦著:“自身清如水明如鏡,老婆孩子跟著自己在河陽縣受苦,三年多的時間被市委市政府遺忘了,沒有人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取得的成績,請你到市政府當副市長好不好,或者幹脆到市委做市委書記好不好。”
“齊書記,您別生氣,您請坐,您請坐。”齊天翔突然的發怒震驚了馮俊才,慌亂的眼神充滿怯意,緊張地趕忙勸解道:“您別生氣,我不是這個意思,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啊!強龍難壓地頭蛇,幾年來身心俱疲,可還是改變不了河陽縣越來越惡劣的發展環境,是不是啊!”齊天翔狠狠地瞪了馮俊才一眼,慢慢地坐下來,緩和了一下語氣說:“幹部抵觸情緒很大,各種勢力錯綜複雜,幹任何事情都幹擾不小,到處都是掣肘之事,想做點事情太難了,是不是這個意思啊!”
“齊書記對我的處境了如指掌,難處和困難全知道,不瞞齊書記說,我是真的舉步維艱,真的幹不動了啊!”馮俊才說到了傷心處,有些飲咽,但強忍著說:“我是怎麼過來的,也許齊書記不很清楚,這幾年我是夾著尾巴做人,小心翼翼做事,真是身心俱疲啊!”
“你就知足吧!沒有人讓你大拆大建的瞎折騰,沒有人寫條子打電話介紹親戚朋友來批地搞開發,沒有人暗示你進貢給好處,把你放到市裏的幾個區試試,你還能獨善其身,還能號稱清如水明如鏡?別以為這幾年不大範圍地動幹部,就能證明你的清廉,就能表明你一視同仁的行事風格,就與當地幹部甘苦以共了,自己以身作則就可以帶動所有人跟上來了?事實呢?證明了什麼,證明了你把權利讓別人變現了,證明了你的軟弱,還能證明什麼?”齊天翔連珠炮似的一通猛批,似乎是在指責馮俊才,又似乎是在反思自己,或許是覺得口氣太過嚴厲,就擺擺手示意馮俊才坐下,依然嚴厲地說:“知道我晚上不走的真正原因嗎?知道我下午會議上喜憂參半話裏的真正含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