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誰寄錦書來(2 / 2)

寫信最古怪的當屬良子了。良子大學專業是外語,他寫信偏喜文言,晦澀詭異。每次看他的信,都累我一身汗。真不想理他,想想發小就認識了,又不好意思。有一次,他把信竟寫成了五言排律,數數竟有二百多句,大約連愛寫長家夥的杜牧白居易也得讓他三分。我硬著頭皮往下看,典故生疏,用詞邪乎,看到多半時才明白其意,臉也漸漸燒起來。這是一首情詩,大致寫的是女孩的美貌、氣質和他的思慕之情。感情這隻呆鳥竟對我有了青睞之心?想想良子扁腦袋長身子短腿,與這樣的人談戀愛,估計挺煞風景。發著愁往下看,讀到最後我反倒舒了口氣,結尾兩句:殷勤問摯友,吾奈卿若何。原來是討主意追女孩。我立刻回信“去掉最後兩句,把信交給那個女孩。”我估計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嚇跑那女孩,一種是女孩珠淚盈盈,發誓此生非良子不嫁。幾天後,良子回信,這回簡單明了,“待到花好月圓時,深深謝大媒。”我樂了,料到應該如此。想想良子天上地下,陰世陽間,一驚一詐,神神叨叨,不把那學數學的女孩弄得霧裏看花才怪。後來,那女孩真成了良子的妻子,脾氣挺大,人有些缺心眼,常把良子收拾得一愣一愣的。

人有千麵,信有千般。有一個女友,寫信更有趣,內容姑且不說,字總是向上斜,等到最後一行,估計與第一行得成90度角。看她的信,得轉著看。還有一友,總是無窮無盡地愁,船也載不動,千江水也流不走。給她回信,不停勸解,告訴她生活如何如何美好,最後我也愁,愁不知該怎樣解她的愁。後來她結婚生了對雙胞胎,兩個祖宗全是男孩,天天忙得像充軍,再沒時間愁了。最不願提的,是一喜歡寄樹葉花瓣標本的女孩,詩情畫意溢滿紙張。隻是造化弄人,數年後下崗,丈夫撐不起家,為生計當壚賣油條,整日高聲大氣滿街吆喝,當年風花雪月的她油漬麻花儼然一老練小商婦了。

……

算算,離收信盛世竟過了十多年。收到的信,我一封封留著,分類捆紮入箱,幾年時間,數量有些驚人了.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信是越來越少,到後來一封也收不到了。

十幾年,已經過去了十幾年!十幾年的時間足讓一代人的青春老去。那時的朋友多數已無消息,能聯係者也是匆匆打個電話。十多年來,大哥大,呼機,乃至手機滿天飛,網聊人人會,估計沒人再寫信。我們這代人,也正經曆著這個年齡的挫折與不幸,有的人下崗,有的人鬧婚變,有人夭折了孩子……當然也有仕途平步青雲者,也不乏商界精英事業如日中天者。隻是舊時朋友,是否如我一樣,在秋風一片的街頭,在寂寥難眠的寒夜,想起那張張散發著墨香的信紙?想起那份傷心或得意的青春歲月?

天高了,雲淡了,樹葉還未落,秋天已來了。關掉手機,仰望深遠的蒼穹,正是雁字回時,會不會“雲中誰寄錦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