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邊去?霍先生!”褚瑉秋撇下那位女朋友,走上前來含笑向著他問。

“想去找你啦!Miss褚”霍之遠笑著答。他身上穿著一套黑呢西裝,把大衣掛在手股上。天氣很是溫暖了。“真的嗎?你為什麼要找我呢?”褚瑉秋點著頭扭轉身向著那女友說:“我替你介紹,這位是霍之遠先生,海外工作人員訓練班的主任,×部後方辦事處的主任!”那位女友向著霍之遠含笑點著頭,便這樣說:“羅琴素,在G校讀書!”

羅琴素也是個江南人,中等身材,臉部圓橢,兩頰像熟蘋果一樣漲紅。她穿著一套淺藍色的灰布長袍,態度頗娟靜。

霍之遠和她搭訕了幾句,便轉過臉去兜著褚瑉秋說話。

“Miss褚,林妙嬋的入黨手續弄清楚了沒有?”她便把怎樣和章昭君衝突,怎樣通過的情形告訴給他。他們一麵說話,一麵走路,不一會已到了G校的門首了。他們好像還有許多話未嚐說完的樣子,便在門口繼續談論著。那位女友等得不耐煩,便先辭別了他們走到宿舍裏麵去了。

天上的雲像千萬雙白色的羔羊,這些羊都是忙著要走到它們的歸宿處去似的。在那些白色的雲朵裏麵閃著千萬道斜陽的金光,那些金光彙成一派大河,在天體上流蕩著。

霍之遠把他的過度疲倦了的腦袋,在這樣美麗的陽光下曬著,臉上溢著一段微笑,那微笑好像能夠把他的疲勞的帶子解開來似的;他索性合上眼微笑了一會,腦袋裏便覺得清爽許多了。

因為工作的過度疲倦,他的神經末梢的感覺似乎愈加銳敏。在這樣的狀況下,他愈加覺得站在他麵前的褚瑉秋是像仙子一樣可愛了,他覺得越看越動情,越離不開她了。他有點神經衰弱病似地想著:“哎喲!我如果能夠倒在她懷裏躺一忽,是多麼舒適啊!我的頭便靠著她的心窩,我的額和整個的臉部便都藏在她的盈握的一雙乳峰之下,我的手便攬住她的腰,我的身體便全部都掛在她的大腿上,啊!要這樣能夠讓我躺下一會啊!……”

“霍先生!我和你到會客室裏麵談談去吧!”褚民秋在他的耳邊說;她的那雙美麗得像能夠說話的眼睛向他溫暖地一閃。

霍之遠吃了一驚,臉上頓時漲紅了。他幾乎即刻走上前去擁抱著她。倏然間,他有點羞澀起來了。“嗬!嗬!好的!好的!一道去吧!”他幾乎喘氣說,足步已經隨著她一步一步的走到G校裏麵去了。G校的會客室是在女生宿舍的樓上,那是一間二丈見言的雅潔的房間,前後兩麵都鑲著玻璃窗。褚瑉秋帶他到這室裏麵後,便把室門關閉了;她說:

“我們的舍監是四Y團的重要人物呢,她住在距離這兒不遠的房間裏,我們說話時,倒要提防她!”她和他都坐在同一列的藤椅上,他倆的身體的距離就隻有幾寸遠。她今天穿的是一套淡紅色的旗袍,身上的曲線很明顯,很有刺激性和誘惑性的美。她坐在那兒,恍惚就是春的化身,恍惚使全室都放了光明,和充滿一種娛樂的空氣。

霍之遠很是興奮,他的眼奕奕發光,他鼻孔翕翕地在喘著氣。他周身恍惚發熱一般;他覺得他好像躺在美麗的彩雲裏麵,而那些彩雲都是有了女體遺下來的暖香似的。“是的!我們談話應當低聲一點!”霍之遠茫然的答。褚瑉秋用手拍著她的美麗的肩膀,她的緊小的旗袍蕩了一下,一種處女所特有的肉香從她的袖口裏麵飄灑出來,一直刺入霍之遠的鼻觀去。她的那對深夜裏,森林中在天體上照閃的星星一般的眼睛朝著霍之遠發光。她婀娜而又自然地說:

“霍同誌!我們的舍監陳嘉桐是多麼可惡啊!她把我們壓迫得很厲害;像社會主義一類的書,都不給我們看;我們如果太活動了,她便即刻把我們製止!學生中做她的走狗的,實在也不少;因此我們的一舉一動,她都即刻便知道。譬如我們此刻在此談話,若是給她知道,說不定會給她痛罵一場,說我們是在此間做出不可告訴人家的說話來了!……霍同誌,你知道嗎?譚秋英這人真壞,她和她很接近,很有感情呢!”

“這陳嘉桐真是可惡!”她以前曾在我們×部辦事,後來給部長開除了。她現在對×部的人,都很痛恨呢。唉!真糟糕!你們的校長侯煙妍,倒像個很革命的人物,自從這室裏麵後,便把室門關閉了;她說:

“我們的舍監是四Y團的重要人物呢,她住在距離這兒不遠的房間裏,我們說話時,倒要提防她!”她和他都坐在同一列的藤椅上,他倆的身體的距離就隻有幾寸遠。她今天穿的是一套淡紅色的旗袍,身上的曲線很明顯,很有刺激性和誘惑性的美。她坐在那兒,恍惚就是春的化身,恍惚使全室都放了光明,和充滿一種娛樂的空氣。

霍之遠很是興奮,他的眼奕奕發光,他鼻孔翕翕地在喘著氣。他周身恍惚發熱一般;他覺得他好像躺在美麗的彩雲裏麵,而那些彩雲都是有了女體遺下來的暖香似的。“是的!我們談話應當低聲一點!”霍之遠茫然的答。褚瑉秋用手拍著她的美麗的肩膀,她的緊小的旗袍蕩了一下,一種處女所特有的肉香從她的袖口裏麵飄灑出來,一直刺入霍之遠的鼻觀去。她的那對深夜裏,森林中在天體上照閃的星星一般的眼睛朝著霍之遠發光。她婀娜而又自然地說:

“霍同誌!我們的舍監陳嘉桐是多麼可惡啊!她把我們壓迫得很厲害;像社會主義一類的書,都不給我們看;我們如果太活動了,她便即刻把我們製止!學生中做她的走狗的,實在也不少;因此我們的一舉一動,她都即刻便知道。譬如我們此刻在此談話,若是給她知道,說不定會給她痛罵一場,說我們是在此間做出不可告訴人家的說話來了!……霍同誌,你知道嗎?譚秋英這人真壞,她和她很接近,很有感情呢!”

“這陳嘉桐真是可惡!她以前曾在我們×部辦事,後來給部長開除了。她現在對×部的人,都很痛恨呢。唉!真糟糕!你們的校長侯煙妍,倒像個很革命的人物,自從她北上了,便把這G校交落給這班混蛋!真可惜呢!

……譚秋英,我覺得倒還不錯,她好像很沉著而有理性的樣子!”霍之遠答,他把褚瑉秋的一雙放在桌上的手腕看得發呆。在那雙手腕上,他即刻幻想到被她們擁抱著時的愉快,他全身在抖顫著。

斜陽光像一雙小病貓似地爬進會客室裏麵來;窗外碧綠色的樹葉發出一層冷冷的光,形成一種淒然的沉靜。“Miss褚!”霍之遠站起身來怪親熱的這樣叫著,緊緊地靠在她的身邊,他的身上像觸了電似的,一下裏熱起來了。“你不久便要畢業了!畢業後你一定要回到你的故鄉去!我呢,說不定在最近的將來也會東飄西泊,我們以後怕連見麵的機會都沒有了!”

“那裏便會這樣呢?我們以後相見的日子多著呢!……霍同誌,畢業後我打算不回家去,我願跟在你的後麵去幹著革命呢!”褚瑉秋把她的全身都靠在霍之遠身上,她的頭依在一邊,眼睛向他瞟著,臉上溢著稚氣的微笑。“……”霍之遠盡在呆呆地沉思;他覺得他恍惚已經答複了她的說話,又覺得好像未曾答複她似的。她的眼睛像用螺絲釘住也似的盯在褚瑉秋的美麗得可憐的體態上。“那是最好的!”他作夢一般的答著。

忽然地,他的腰上接觸著一雙溫柔的,有力的手,他的胸前軟軟地壓著一個有彈性的,芳香的女體!他眼前一陣昏黑,室裏麵的一切都像在轉動著了!

他定睛看時,褚瑉秋已經從他身邊走開去,臉上全都飛紅,身體在戰抖著!

“再會!”霍之遠咽聲說,幾乎流出眼淚來了。

十九

燕子在飛著了,空氣一天一天地潮濕起來了,春之神像穿著五色彩衣飄到人間來了。大地上一切昆蟲,禽魚都活躍起來了;光和影和聲音,都從死一般沉寂的冬天蘇轉過來,像赴著群眾大會一樣的喧囂叫喊著,於是人們的心裏都隨著外麵的熱鬧充滿著生意了。

霍之遠現在更加忙碌了,他差不多每天從白晝到黃昏都在忙著工作;他的工作緊緊地纏在他的身上,就好像一條蠶臥在蠶繭裏麵一樣。

這晚,他因為腦子痛得太厲害了,便跟著林妙嬋譚秋英在外麵散步去。他們本來是預備到西瓜園看馬戲去,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又把計劃改變了,隻在公園裏跑了一趟,便到小飯店吃飯去。

是晚上七點鍾的時候了,街上灑滿著強烈的電燈光,照耀得如同白晝。他們在那小飯店裏麵選定了一間比較雅潔的房間坐下去之後,便叫夥計要幾盤普通的飯菜來用飯。

霍之遠和林妙嬋坐在一邊,譚秋英坐在他們的橫對麵。他們一麵在吃飯,一麵在談著話,門外忽然下起雨來;雨聲如裂玉,碎珠;一陣陣涼快瀟灑之感幽幽地爬到他們的心頭來。

“Miss譚,在革命的戰陣上,你說情感是絕對應該排棄的東西嗎?”霍之遠茫然說。這時他隻穿著一件西裝的內衣,和一件羊毛背心;他的神情,似乎很為雨聲所攪亂。

“自然的,我感覺到這樣!”譚秋英答,她的態度很是鎮靜而安定。她穿的是一套黑布的衣裙,那衣裙倒映著燈光,襯托出她的秀美的臉部顯出異樣娟靜。

“但革命的出發點卻由於一種熱烈的情感;你說對嗎?——譬如說列寧吧,或者說中山吧,或者說現時的許多革命領袖吧,他們的革命的出發點那一個不是由於他們對於被壓迫階級的ProfoudSympathy呢?那一個不是由於他們對於被壓迫階級的懇摯的,熱烈的同情呢?所以,我敢說革命的事業固然應該由理智駕駛;但它的發動力,還是情感呢!”霍之遠想用他的巧辯說服她。

“這種論調完全是一種小資產階級的論調;站在普羅列塔利西亞的觀點上說,這種論調完全是錯誤的啊!哪!別的不說,我們的黨的理論和策略不都完全是建築在理性上麵麼?我想,霍先生你終是脫不去一個文學家的色彩啊!”譚秋英又是用著教訓他的口吻了。

雨越下越大了,雨聲像擂著破鼓似的,又是熱鬧,又是淒清。在這樣春夜薄寒,雨聲打瓦的小飯店裏麵,他們投射在地板上的影子,拚成一團,說不出有無限親密的情調。

“Miss譚,你真是冷酷得很啊!我們在革命上自然不主張任情,但情感本身又那裏能夠被否認!你說,一個人要是無情,根本上便和一塊石頭,一顆樹有什麼分別呢?唉!Miss譚,別要這樣冷酷呢!我想,你似乎忽略了人生是一件怎麼有趣的東西啊!”霍之遠動情地說,他的態度幾乎是向她求情的樣子。

“嘻!嘻!哈!哈!……”譚秋英忽然大笑起來,她笑得再也不能說話了,隻得將她的身體伏在桌上。過了一會,她喘著氣說:

“哎喲!真是笑死我呀!”……霍之遠和譚秋英談話時,時常C州話和普通話混雜用著,這是他們的習慣。

……

“點解好笑呢?”霍之遠臉上飛紅的問,他被她這陣大笑所窘逼了。

林妙嬋偷偷地考察得他倆的神態,氣得連飯都吃不下去。她停匙,丟筷,呆呆地坐著,臉色完全變成蒼白了。霍之遠望著她一眼,背上像澆了一盆冷水似的,早已涼了一半了。即刻他把臉朝著她,低聲下氣,甚至於咽著淚的說:

“妹妹!覺得不舒服嗎?啊啊!飯要多吃點才好啊!

……”

“我的肚子早已不餓了!”林妙嬋用著憤怒的聲口說,她的眼上閃著淚光。

“哎喲!妙嬋姊!吃多一點飯吧!你不吃,連我也覺得沒意思起來呢!……唉!還是我不來好,我一來便使到妙嬋姊連飯都吃不下去,這是什麼意思呢!”譚秋英半勸慰,半發牢騷的口吻說,她臉上早已全部飛紅了。

“我自己吃不下去,幹你什麼事!別要太客氣了!”林妙嬋把臉轉向室隅,再也不看她了。

雨依舊下著,而且越下越大,大有傾江倒海之勢。他們隻得向夥計要了一壺茶,在室裏再談著,就算是避雨。“妹妹!今晚的菜很好啊,還是多吃點飯好呢。”霍之遠柔聲下氣的隻是勸誘著她。

“我不吃了!我的肚子不餓,教我怎樣吃下去呢!”林妙嬋頭也不轉過來的答。

“妙嬋姊!妙嬋姊!……”譚秋英也是柔下氣地說,她望著霍之遠隻是笑。

過了一忽,雨漸小了,但依舊是不曾停止。他們三個人共著一把雨傘,擠在一堆的走出小飯店來。街上濕漉漉地照著人影,店戶的燈光也都照在積水上。霍之遠居中,譚秋英和林妙嬋站在他的兩旁走著。

“我頂喜歡雨!要不是伴著你們兩位姑娘在走著;我一定會散發大跳,一來一往的奔走著在這樣的雨聲之下!……”霍之遠感到一種詩的興趣,在他的心頭擠得緊緊。“所以我說你還是脫不去一個文學家的色彩啊!”譚秋英冷然說。

“這種色彩好不好呢?哈!哈!”霍之遠故意撞擊著她的身體,頓時像覺得觸了電一般的酥醉。

“好的!怎麼不好呢!嘻!嘻!”譚秋英笑起來,全身幾乎都伏在霍之遠身上了。

林妙嬋忽然從他們身邊走開去了!她在雨中走著,頭也不看他們的走著!她的臉上白了一陣,紅了一陣,她的唇都褪了顏色了。

“妹妹!瘋了嗎!你全身都濕透了!來!快來!”霍之遠顫聲叫著,他和譚秋英走到她身邊去;她不顧的走開去了。

“妙嬋姊!妙嬋姊!快來吧!霍先生在叫著你呢!”譚秋英的臉又是漲紅著,她望著霍之遠一眼,覺得怪不好意思地便即把頭低垂下去。

到了S大學了。她們都到霍之遠的房中坐下。門外的玉蘭樹,濕漉漉地在放射著冷潔之光。雨依舊下著,而且更大了。

“哎喲!今夜的雨,真是下得怕人啊!”霍之遠的態度仍然是帶著一種詩的感興。

譚秋英沉默著,林妙嬋仍然是滿麵怒容。霍之遠的說話竟沒有人來打理他,他覺得悲傷起來了。“哎喲!霍先生,我要回去了!”譚秋英立起身來臉上的表情和一團水一樣。

“好的!我和你們一道去!妹妹!我們一起出去吧!你回到G校去,秋英回到她的家中去!”霍之遠站起身說來,他預備著便起行的姿勢。

“你們去吧!你和秋英姊一道去吧!我要在這兒再坐一忽!”林妙嬋的蒼白的唇上顫動了一下。

“一道去吧!”

“不!”

“唉!……”

“唉!……”

“妹妹!你今晚為什麼變得這樣奇怪呢?唉!現在已經不早了,我和你一道去吧!”

“我不去!難道你這裏不許我再坐一會嗎?——不要緊,如果你不允許我再坐一會;我便走了,但我自己會走路的,不敢勞動你的大駕呢!……”

“唉!你真是不諒解我嗎!”

“唉!你真是不諒解我!不諒解我嗎!”

“……”

“……”

“哎喲!戀愛是多麼麻煩的事體啊!有了戀愛便一定耽擱了革命的工作!我想真正的革命家是不應該有了戀愛這回事啊!”霍之遠這樣思索著,意氣異樣消沉下去。“Miss譚!”他幾乎流著眼淚的叫著,“我和你先去吧!一會兒我再來帶她到G校去!……”

“妙嬋姊!妙嬋姊!……唉!你也太使性了,你不知道霍先生心中是怎樣難過哩!……不要太固執吧!一塊兒去!唉!妙嬋姊!妙嬋姊!你連答應都不答應我一聲嗎?唉!”譚秋英走到林妙嬋的身邊這樣勸慰著好。

“你們去你們的!我想再坐一忽!……唉!秋英姊,你的為人好得很啊,好得很啊!我是知道的!”林妙嬋流著淚把頭靠在書桌上。

“妹妹!真的想在這兒再坐一忽嗎?也好!我先送譚女士到她的家裏去!……”霍之遠朝著她說。

她微微點著頭。

霍之遠和譚秋英走出門外,下了宿舍的樓梯,走到狂風雨裏麵去了。宿舍橫對麵,明遠樓前後的大道上,木棉樹巔巍巍的像在流淚一樣,不!像掛著小瀑布一樣!他倆共著一把洋傘,緊緊地擠在一處。兩人的臉都灼熱著,譚秋英的像流星一樣的眼睛頻頻地向著霍之遠放射著光芒。“霍先生!林妙嬋到底為的是什麼?她的態度為什麼這樣地難看呢?妒忌嗎?我們今晚也並沒有什麼地方可以惹她的妒忌啦!他的身體不好嗎?但是又覺得不像!”譚秋英像怕受了寒似的,把身體擠在霍之遠懷裏。

“她大概是把我愛得太厲害了,故此她對你和我的親密的態度,便未免有些妒意了!我想,大概是這樣吧!”霍之遠喀了一聲,這樣答著。

“唉!霍先生!我真糊塗!我想,要是這樣,我真不應該和你這樣接近了!……”譚秋英臉色紅了一陣,白了一陣,她的嘴唇在翕動著。

這時候,他們已經走過街上,在積水很深的橫巷裏麵蠕動著。他們的身上的衣衫都沾濕了,就如一對跌入水裏去的公雞和母雞一樣。他們的熱情也似乎給雨水沾濕,蒙蒙迷迷地溶成一片。譚秋英身上的明顯的曲線,隆起的胸,纖細的腰,豐滿的臀部,……像Model般的,濕淋淋的貼在霍之遠的身邊。霍之遠呆呆地看著她,肉貼肉地捱著她走著,他的喉嚨為情火所燒燃而幹渴,全身的感覺都麻木了。他極力的把他的情熱製死著,一種銷魂的疼痛深深地刺入他的靈府。

“Miss譚!你又何必這樣薄弱呢!她不過是一時的誤會,你又何必這樣掛心呢!……我想她實在有點太任性了,還是希望你時常和她接近,才能夠把她這種態度糾正呢!”霍之遠把他的有力的肩故意的向她撞了一下。她的臉那時飛紅了,但他並不生氣。

“霍先生,她想和你做起夫婦來嗎?你也很愛她嗎?”譚秋英動情地問。她用力握著他的手,臉色完全蒼白了。“我——和——她——已——經——有——了——婚約了!”

霍之遠顫聲說,用力地在她肩上咬了一口,他的心覺得不安起來了。

“嘿!……”她全身都傾俯在霍之遠的懷裏,眼淚擠滿著她的眼眶。

一頭女人的亂發披在霍之遠的胸前,一雙水汪汪的媚眼,一個蒼白的嘴唇倒壓在霍之遠的麵龐之下!他們在身體因太受情感激動而搐搦著了。

過了一忽,她用力推開他,帶著哭聲走進她的家裏去了。霍之遠在她的門口站了許久,他的腳像生了根似的拔不動了。他幽幽的垂著淚,覺得好像做著一場惡夢。他用手擊著巷上的牆,一陣奇痛令他清醒起來了。

他趕回S大學時,林妙嬋已經氣憤得差不多達到發狂的程度。她的臉完全沒有血色了,她的牙齒在格格作響。“你讓我去死吧!你這樣侮辱我!”她咽淚顫聲說,再也不打理著霍之遠,跑出門外去了。

“天哪!Thatisthelove’sreward!”他含著淚說,即刻跑出房外追著她去了!……

二十

C城的政治環境,現在更加險惡了。×部後方辦事處日日在風雨飄搖之中,海外工作人員訓練班的命運,也和大海裏的孤舟一樣,四圍的黑暗的勢力都在扳著冷眼獰笑它。四Y團和三K黨現在愈加活動起來,他們在報端上,在口頭上,在行動上都在排擊×黨×部後方辦事處和海外工作人員訓練班,和前方來往的函電都要受檢查了。恐怖之雲密布在C城的各個革命機關的屋頂,那些雲在人們的心裏頭幻作一幅,一幅的大屠殺的陰影,一切在幹著革命的人們心頭都感到一層重重的壓迫。

和霍之遠同住的那位貓聲猴麵的陳屍人,現在大做特做他的反對×黨的文章了。他由教育救國論者,一變而為三K黨的重要份子了。他對著霍之遠很懷疑,他時常走到霍之遠的書桌前去偷看他做文章。為了這個緣故,霍之遠覺得非從速搬家不可了。

這幾天他因為×部裏發生一件特別事變,忙得要命;便托林妙嬋和譚秋英把他的簡單的家具搬到距離C城約莫二裏路遠的F村去了。林妙嬋在G校也快畢業了,她便和他搬在一處同住。

K黨部中央黨部的代主席姓吳名爭公。他和×部的部長張平民是一個對頭;這時候,他便不顧黨章私下命令解除他的職務。但K黨中大多數的中央執行委員都反對他,他們都聚集在H地開著聯席會議來對付他。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部的命運自然是在風雨飄搖中了。同時,×部後方辦事處,和×部所辦的海外工作人員訓練班自然也在險惡的風波裏麵激蕩著了。為應付這個危險的局麵,霍之遠從晨到夕都忙著開秘密會議,團結學生的內部,策應前方的危局,對付當前的惡劣環境;有許多時候,因為工作太忙,他覺得頃刻間便要斷氣的樣子。可是,他的精神卻反覺得異常的愉快,他的疲倦而憔黑的臉上時常溢著微笑。

過了兩個禮拜的光景,H地的聯席會議,一時間似乎得到勝利;吳主席自動下台了。在這種情形之下,C城的政治環境,一時間也似乎稍有點新的希望。C省黨部在總理紀念周的禮堂上也會聲明服從聯席會議的決議案的。四Y團的領袖鄭萊頃近來也在極力拉攏×黨,想和×黨合作了。

這時候,霍之遠所主持的×部後方辦事處和海外工作人員訓練班自然也在安穩一些的命運生存著了。林妙嬋已在G校畢業,現在幫著霍之遠在×部後方辦事處辦事。譚秋英從事女工運動,近來忙碌得很。褚瑉秋現時住在校外一個秘密的地方,她在辦理×黨的某一部分的內部工作。和霍之遠誌同道合的幾個老友,郭尚武已經從安南回來;羅愛靜現在H地×部和黃克業一道在辦事,他有信給霍之遠,說他想努力去做工人運動;林小悍在暹羅亦時有信來給他,說他在那兒和許多反對黨在鬥爭著,工作忙碌得很。

霍之遠在×黨裏麵得到許多正確的革命理論和敏捷的鬥爭手腕;他在領導著一班×黨的青年團怎樣去工作,這班青年團都是他的訓練班的學生,他們都是十二分英勇。他們都是華僑運動的先鋒隊,都是預備到各個殖民地和弱小民族中間去做他們的革命領袖的。

在這樣的情境之下,霍之遠忙得發昏。他現在每晚都到外邊開秘密會議,和林妙嬋談話的機會真是少得很。他她像完全變成一架機器了,他的癡情,浪漫,文學的欣賞的情調都沒有了!他現在對於戀愛的見解,不是讚成和不讚成的問題,而是得空和不得空的問題。他覺得戀愛這回事,實在是不錯;但隻是一種有閑階級的玩意兒!他現在已經沒有閑空來談戀愛了。

林妙嬋的態度仍然是癡情,浪漫;她仍然是把霍之遠愛得太厲害。她對褚瑉秋的感情仍然是很好,對譚秋英仍然是有了一種誤會。不!實在不能說是一種誤會,因為譚秋英和霍之遠的確是有點太親密了!

這天約莫晚上七點鍾的時候,褚瑉秋,譚秋英都在霍之遠和林妙嬋的家裏一同吃飯。他們都在廳上的一雙破舊的圓桌圍著,霍之遠和林妙嬋坐在一邊,褚瑉秋和譚秋英坐在他們的橫對麵。桌上放著一碗榨菜肉片湯,一盤芥蘭牛肉,和三兩碟小菜。桌的中間放著一眼洋油燈,照得滿室都有點生氣。

“霍先生,我和陳白灰一同到非洲去好麼?他說你想派他到那邊去,他要我和他一道去呢。可是我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所以還沒有答應她哩。”褚瑉秋臉上燃著一陣笑容。她今晚穿的是一套G校的女學生製服,顯出他周身特別豐滿的曲線來。她的一雙美麗而稍為肥胖的手,在說話時一搖一擺,態度依舊是天真浪漫,坦白而率真。

“你自己的意思覺得怎麼樣呢!陳白灰這人我覺得有點靠不住。他以前是個三K黨的黨徒,現在我們的同誌還有很多人在懷疑他,說他是個投機的份子呢。”霍之遠正用著筷子夾著一撮芥蘭牛肉向口裏送。他的態度很是閑暇而自在。

“真的啦,我也覺得他有點靠不住的樣子,他的態度很糊塗嗬。和這樣的人一道跑到這麼遠的地方去,我心裏實在也覺得不高興,我想將來如果能夠和你一道到海外去,我倒是喜歡不過的!”褚瑉秋把她的美麗的眼睛盯住霍之遠,毫不客氣地說。她的態度很自然,很真摯,完全沒有一點兒羞澀的意思。

“……”霍之遠沉默著,心裏感到一陣膩膩的快感。他望著林妙嬋和譚秋英,臉上一熱,心裏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Miss譚,你想到海外去嗎?我們幾個人將來都一道到海外去罷!”霍之遠朝著譚秋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