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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的車站

北村

我居住的城市,有件奇怪的事。這兩年每到情人節,便有人抱一大捧玫瑰花,等在18路三元巷站台上,每對候車的情人都可能得到一枝玫瑰,甚至有人為這枝玫瑰而專在那裏等車。

人們隻知是花店受人之托來做這件事。情人節這天的玫瑰,總要10元以上一枝,送一天,花銷1萬,可是沒人知道是誰,為什麼。

我的一個學生劉力山告訴我這件事,我又在閑聊時轉述給別的朋友。故事總是這樣傳播開來。

年底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劉力山的電話,說他抓到了大新聞,幕後的那位送花人出現了。

這是本市新開的一家臨終關懷醫院,環境幽雅,鋪著優質的英格蘭草皮,三層的小樓顯得格外寧靜。

劉力山說,送花人是他曾經采訪過的一位款姐,在蘇州做窗簾生意,開了六七家連鎖店。老城區改造時,她抓住機會拓展業務,半年不到就壟斷了當地的批發和零售市場。當她知道自己得了絕症後就搬回老家。

劉力山說,她今年32歲。大夫說,癌細胞已經擴散,最多還有一兩周的時間。我們走進病房時,心情沉重。

她深陷在白色之中。四壁的白牆和包裹著她的白被單,使她顯得格外瘦小贏弱。臉色極差,身上插了好幾根管子。她的眼睛很大。

“我隻有養父母,沒其他親人。臨走,就想找個人說說。做生意這幾年,沒什麼談得來的朋友。找你,是把你當朋友,別搞得像什麼似的。”

她斷斷續續地說,既像和我們攀談,又仿佛自言自語。她的故事出乎我們的意料,竟如此簡單。

“我一直生活在這個城市,除了去蘇州的那幾年。養父母對我很好,寵得我特別任性。大學畢業,我找了家合資企業,沒服從學校分配。”

“我在大三談了男朋友。他很普通,高中畢業就工作了,沒兩年因為打架被廠裏開除——他打了他們廠長。他在街上晃悠,有幫兄弟跟著他。偶爾也幫他舅舅做些小生意。因為有主見,人又‘棍氣’,挺有號召力。”

“有一次他來學校跳舞,他一個小弟兄偷我的包,被抓到校衛隊。他出來頂,結果兩人一起給送到派出所。臨走時他乜了我一眼,那種滿不在乎又若有所思的眼神令我難忘。

“就這麼認識了。所有的人都反對,包括他的舅舅。我不知道是什麼吸引了我,反正我是不顧一切地愛上他了。”

“他這個人不喜歡說話,永遠是一種無所謂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深愛著我。在我的堅持下,他漸漸和弟兄們疏遠,不喝酒、不賭錢,甚至悄悄地讀起電大課程來。其實他根本不是那塊料。我太任性,後來回過頭想,他當時一定很痛苦,因為他向往的是那種無拘無束的生活。

“我在公司的業務很忙,經常要加班到晚上。公司在郊外,隻有18路中巴通宵往返。我在公司兩年,無論刮風下雨,寒冬酷暑,下班時他都會到三元巷站台接我。‘反正我有的是時間。’每次車到站,我都能看到他斜側身子、玩世不恭的樣子。”

“我們已經在打算結婚的事。養父母仍然反對,堅持要他找個工作。後來聯係到一家商場,做倉庫保管員,總算有工作了。其他的事,我們也開始忙著籌備。”

“那天又加班到很晚,9點多鍾上了車,突然下起大雨來。我想,他肯定會帶傘來車站的。可他沒來。我在站台上等了好久。”

“後來我知道他被一輛貨車撞死了,就在來車站的路上,還有十幾步了。是他的錯,他無視交通規則橫穿馬路。”

“他死的時候手中握著兩把傘。他舅舅說,突然下雨,他趕回去拿傘,怕來不及,走得很急。”

劉力山的眼圈紅了。她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

“我沒哭。養父母以為我傻了,一個勁兒叫我哭出來。我恍恍惚惚的,兩天後才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