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將軍,光弼從來沒有斷過案子,今日卻接到了斷案的差事。兩個男人為爭奪一個女子的歸屬而越級告狀到節度府。訴訟雙方一個是節度府的高級軍官仆固懷恩,另一個卻是籍籍無名的自稱馬燧的年輕人。光弼猜測,這個案子之所以落到他頭上來,恐怕還是因為仆固懷恩身份特殊之故。
節度使派他去斷案本就有點奇怪,更奇怪的是這樁案子連原告的狀子都沒有,隻有一分簡單潦草的由安思義整理記錄的案情概況。
光弼已仔仔細細閱讀了三遍安思義那近乎荒唐的記錄,他將記錄隨手丟到公案上,微笑著搖了搖頭。節度使親自接下民間的訴訟糾紛,恐怕是想借機打擊一直陽奉陰違的仆固懷恩之輩。但是從記錄看來,告狀者馬燧卻未必就是有理的一方。這點應該大出節度使意料。自古貧不與富鬥、民不與官鬥,馬燧不但犯了這些忌諱,而且還無理也要爭三分。節度使第一次接民間訴訟案就遇到這種刁民,大概他也在頭痛呢。
光弼將案情在心中過了一遍,正準備叫人請雙方爭奪的那位女子過來問話呢,隻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傳來。光弼抬頭看時,子儀由遠而近慢慢出現在公堂門口。大概是因為發現公堂裏麵的人是他,那家夥臉上登時笑吟吟的都快開出花兒來了。
光弼不覺皺起眉來,歎道:“今天放假,你又不當值,不在家裏休息卻跑節度府裏來做什麼?”
子儀快步走到光弼對麵,坐了下來,笑道:“仆固懷恩跟我說有一個叫馬燧的刁民胡亂告了他的惡狀,我過來瞧瞧。算來今天也不是你值日,你在這裏忙什麼呢?”
光弼懶洋洋的道:“我來處理仆固懷恩和這個刁民馬燧爭風吃醋的案子。”
子儀雙手撐著公案的邊緣,關心地問:“那你處理得怎麼樣了?”
光弼身子微微後仰,漫不經心的道:“還沒開始呢。你來得倒是夠快的,不會是打算為仆固懷恩撐腰吧?”
子儀沉吟了一下,道:“我知道你們想拿仆固懷恩開刀,不過這件事仆固懷恩卻沒有什麼錯,你想立威恐怕也找不到足夠的理由。不如成人之美,順水推舟給仆固懷恩一個小恩小惠,說不定還可以趁機收服他呢。”
“是非曲直,我自有判斷。”光弼收斂了微笑,很認真地說:“這件案子,請你不要過問。”
“你犯不著偏袒一個刁民。”子儀盯著光弼,歎了口氣,說:“說實話,雖然仆固懷恩也是我的哥們兒,但是如果他衝撞了你、得罪了你,你怎麼打擊他我都舉雙手讚成。可是你不能沒事故意找他的茬啊。光弼,我不讚成你這種行為。”
他還沒開審居然就有人指責他無事生非故意給仆固懷恩穿小鞋。如果這個人是以前河西節度府裏的高秀岩之類人也就罷了,可這個人怎麼能是子儀呢?
光弼心裏仿佛有股火騰地躥了起來,他咬了咬唇,慢慢挺直了腰,低聲道:“我今天才知道:在你心裏,原來我就是一個公報私仇不問是非故意尋釁滋事之輩。”
光弼的聲音很不快,甚至還有一點失望。子儀慌忙站了起來,急急辯解道:“你誤會了。光弼,所謂關心則亂,我隻是請你不要為難仆固懷恩,並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的君子,你一向是非分明。我怎麼可能認為你心胸狹隘沒有容人之量呢?”
“這就是你跟我的不同。”光弼神情黯然,歎道:“你一向大大咧咧隨隨便便的,有時候甚至縱容自己的屬下犯一些非原則性的無傷大雅的小過小錯,可我卻不能容忍……仆固懷恩的這個案子,在你眼裏他沒有什麼錯,我的看法卻未必如此。子儀,我有我的行事準則,請不要把你的觀點強加到我身上,我也不會順著你的心意辦事。”
子儀緊緊抓住光弼擱在公案上的一隻手,賠笑道:“我錯了,我不該胡亂幹涉你的工作,我剛才是話趕話一時就犯糊塗了。我經常有口無心、沒心沒肺的,你就再原諒我一次唄。”
光弼用力抽回手來,揉了揉額頭,疲憊的道:“行了。我要辦案了,你回家去歇著吧。”
子儀掃興而走,光弼心裏又失落起來。仆固懷恩和馬燧本來都跟他無關的,他犯不著因為兩個不相幹的人對子儀發脾氣,他們完全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他剛才的表現是不是太冷漠了點?不過,子儀那家夥臉皮厚,應該不至於被他三兩句話傷著吧?
熱娜古麗被軍士們帶上堂來,光弼靜靜地審視著她。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十五六歲的女子,如雲的頭發高高盤起,仿佛在告訴他:她是已婚少婦了。她雖然是異族人,穿的卻是一身漢家紅衣,而且鮮豔異常,光弼猜測那是結婚的喜服。她小巧玲瓏的身子被大紅錦衣裹著,臉上還帶著淡淡的憂傷,越發給人弱不勝衣之感。
光弼心生憐惜:姑娘正值韶華,如果不是遭遇不幸,作為一個新娘子,她應該是一朵迎風怒放的牡丹花,而不是現在這樣嬌弱的隨時都有可能隨風飄零的開敗了的小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