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慢慢地飄散開來，在這樣寂靜無聲的夜裏，他再一次想起了年幼時候那些過往，模糊的記憶裏，心底那種怨憤卻清晰如刻。
近些年，這禦書房他幾乎是日日來，一地玄黑色的大理石踩過無數遍，大殿裏擺放著幾個白玉大缸，缸裏裝了應時的水果，散發出淡淡的清香。這時候殿外響起匆匆的腳步聲，他輕輕地呼了一口氣，隻聞到清香入鼻，心中的怨憤好像被那清香生生地壓了下去。
站起身來，還來不及撣袖行禮，便聽到皇帝略帶沙啞的聲音：“杜相，你來得比朕預料的要晚啊。”
他含了恭敬的笑，規規矩矩地行了見駕的大禮，方才道：“此乃皇族家事，臣不便多言。隻是太子之選事關大淩朝江山，臣再三思量，才鬥膽前來晉見。”
皇帝聞言笑而不語，著內侍搬了凳子來讓他坐下，自己則轉到書桌前，隨手拿起桌上的奏折翻了翻，是以馮太師為首的一幫大臣的上書，說的內容亦在他的意料之內，便合了扔在一邊。
“那，你看如何？”
杜痕遠仔細看皇帝的臉色，隻見那眉眼之間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一時拿不準皇帝對“大皇子”的態度，隻道：“依臣之見，皇室血統不容有誤，是不是真的大皇子，還是要謹慎些才好。”
皇帝點頭。
“朕已經派了人去查。”仿佛是不經意般，目光掠過杜痕遠的麵容，在那熟悉的麵容上，忽然閃現一絲似曾熟悉的神色，又渺遠如天邊的星。
皇帝的手一顫，幸而殿內燈火不甚明亮，看不清楚。
杜痕遠點頭，也不再說話。
殿裏有片刻的沉寂，然而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若真是大皇子，這太子之位……”皇帝犀利的目光在杜痕遠的臉上一閃而過：“儲君之位何等重要，一舉一動都須慎之又慎。有些事，已經是塵埃落定。”
杜痕遠應了一身，表情是毫無波瀾，便起身道：“天色已晚，臣不敢叨擾皇上休息，告退。”
從禦書房出來，便是殿前百餘級的玉石階梯，不遠處漢白玉的石橋在夜色中反射出淡淡的月華，如夢似幻。塗明長守在殿外，見他出來，點了點頭算作行禮。他似是無意地從塗明長身邊走過，隻聽到輕若無聞的一句：
“他去見了桑青。”
杜痕遠猛然一怔，還來不及思考便已經走下了白玉階梯。他居然找到了桑青——或者說，桑青居然背叛了他！
杜痕遠猛然覺得方才皇帝看他的眼神裏有一絲不對勁。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並不是忠心為大淩朝，他早就察覺了自己謀反的意圖——好在桑青也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這世上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大皇子李毓遠的，除了他自己，便隻有傾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