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一推門進來,就撲到洛離的床上,握住洛離的手,開心地說:“洛離,告訴你,我們的劇本通過了,通過了唉!製片和導演都很喜歡,公司說,隻要這部戲火起來,我們下部劇就有署名權了!”
作為入行不久的編劇,是沒有署名權的。
這一次,命運給了她一次可以署名的機會,可是,她如今這個樣子,還有力氣寫嗎?
但是,聽到小雨這麼說,洛離也配合著歡喜。
“真的麼真的麼?”她像孩子一樣高興起來,卻笑得虛弱極了,“真好,終於等到這一天了,隻是,我怕我會等不到了!”
小雨立馬瞪圓了眼睛反駁:“亂講,不會的!你可是我和若榛的師傅,沒有你,就沒有我和若榛的今天,不管怎麼樣,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洛離的身體開始痛了。
那痛好像一雙手在活生生地撕扯著她的身體。
她知道,她最多隻能活過這幾天了。
在一陣急救後,洛離拉住了沈若榛的衣服,輕輕地問她:“你可不可以幫我做件事情。”
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草坪上,一個彩色的小皮球滾到了洛離的腳下。
初春的季節,洛離坐在輪椅上,穿著長長的風衣,戴著大大的口罩,還頂著一頂超大的帆布帽子。要來撿球的小男孩來到她麵前,突然就害怕得大哭起來。
陳青遠匆匆地從後麵趕了過來。
“怎麼了?小寶?”他蹲下身來,用手撫了撫小男孩的腦袋。
小男孩哭著嚷:“爸爸,狼外婆,吃人的狼外婆!”
坐在輪椅上的洛離彎下身去,用骨瘦如柴的手撿起了那漂亮的彩色小球。
“對不起,先生,因為我得了癌症,化療後才變成這個樣子,嚇到您的孩子了!”
“哦,沒關係,小寶的膽子小,昨天又跟他念了狼外婆的故事,所以才……”
陳青遠起身,接過洛離遞過來的小皮球時,指尖觸到了洛離的指尖。
球懸在了半空中。
陳青遠不明白她為什麼在他要拿回球的時候,又用力把球抱住。
他不解地看向洛離,隻看到了一雙渾濁無光的眸子。
“呃……”
他突然不知道叫這個人女士還是先生,因為她的聲音粗啞得讓人辨不清性別,他隻有支吾道:“球……可以還給我嗎?”
洛離好像從恍惚中驚醒,眼淚快要流淌出來的時候,她忙低下了頭,待滑下來的眼淚被厚重的口罩吸收後,她揚起頭來,笑著對他說對不起。
球還給陳青遠時,她看了看他身邊的小孩子。孩子很怕她,看到她看過來,嚇得縮到爸爸的身後,抱住了爸爸的腿,將臉埋在陳青遠的褲管裏,哭著催著:“爸爸,快走,快走!”
哭得臉都皺了。
陳青遠一把抱起兒子,就要轉身離開……
“先生……”
他轉過身來,用不解的目光看著洛離。
她想要站起身來,雙手已經撐在了輪椅上的扶手上。腿發顫,她還是站不起來。
“您的兒子很可愛!”她隻有坐了回去。
陳青遠笑了,他對洛離說:“謝謝!”
他走了,走遠了,遠到看不見了,她才收回癡癡的目光。她將眼睛看向他不經意觸碰過的右手,彎曲的手哆嗦著合攏,越捏越緊,好像捏著自己的幸福。
拿著相機的若榛從不遠處的小亭的柱子後麵走了出來。洛離聽到腳步聲,臉上綻出了外人看不到的笑臉。
她一定是在笑的,因為她的聲音裏帶著笑意。
“若榛,謝謝你!”
若榛有了重重的鼻音,紅著眼睛說:“不客氣。”
沈若榛將PS好的相片交給洛離時,她笑得開心極了。
“婚紗照唉!”她笑著將臉轉向若榛,“不好意思呀,若榛,讓你從網上下載人家的婚紗照,把他的臉移到人家的臉上,把我生病前的臉移到這位新娘的臉上,真是辛苦你了。”
“不過呢……”洛離又說,“這位準新娘的身材沒我好,胳膊那裏有好多小肉肉啊!我的臉形和氣質穿這種婚紗真的好漂亮!”
她說:“我洛離終於穿上婚紗了!”
她說:“我終於有婚紗照了,真的好幸福,好幸福呢!”
她不停地說著好漂亮,她在微笑,笑得沈若榛滿臉淚水從病房裏衝了出去。
她這麼多年來,都是居無定所的一個人,一直都是!
孤獨的時候,沒有人陪在身邊;痛苦的時候,隻有自我安慰。
她總是在為別人著想。
若榛與洛離的相遇是在一家文學論壇。
洛離看了她的文字,問她願不願意合作寫稿。
若榛答應了。
洛離全心全意地教給若榛一些文字上的技巧。
若榛總是問她:“洛離姐,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
洛離說:“因為我覺得你需要幫助,覺得你很像幾年前的我。我知道你這個時候,需要有人幫你一把!”
她對朋友總是推心置腹的。
萍水相逢,她也會拔刀相助。
這樣一個人,為什麼要有這樣的結局,為什麼呢?
若榛哭著向著門外衝了出去,她怕自己再待下去,會大聲地哭出來。
而門外似乎還守著一個人。
“若榛,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躲在門後的辛小雨忍不住揪著若榛問了起來。
若榛驚了一下,想掩飾,急性子的辛小雨將她拉到一邊說:“你別瞞我了,我都聽到了,就是不確定,你當不當我是朋友啊?當我是朋友你告訴我啊!我們都是洛離姐帶出來的,你這樣……讓我很不爽!”
若榛不想哭,卻管不住眼淚,她隻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
“沒有怎麼回事,因為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隻是覺得洛離很可憐,說不出來的可憐。這照片的男人,肯定就是她今生摯愛的男人。洛離大概是在自己生命臨近終結的時候,用自己的故事,編織了一個最美的童話,給自己悲傷的一生,安排了一個最完美的結局。”
洛離給人的感覺,就像無根的浮萍,顛沛流離,渴望愛的心從未得到過安定。
辛小雨聰明地想到了什麼。
“難怪洛離的眼神裏總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傷,難怪她每次笑得燦爛時,總有說不出來的傷感,原來她並不開心,原來她並不快樂。”小雨憤然,“難怪我覺得這次寫的故事結局完美得過分,原來根本是假的!怪不得上次來看洛離姐的時候,她睡夢裏哭著說‘你為什麼這麼傷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這個男的!這個該死的男人,一定是他對不起洛離姐,這個混蛋,洛離姐這樣了,他都不來看看她,這個混蛋,這個王八蛋!”
辛小雨說著便往外衝,若榛攔都攔不住:“你要幹什麼啊?”
辛小雨在十幾步外轉過腦袋,咬牙切齒,冷哼道:“我很不爽,我要去扁人!”
如果若榛知道她來找陳青遠,她一定會攔住衝動的她吧。
辛小雨自然知道陳青遠在哪裏,上一次若榛和洛離偷拍陳青遠的時候,她就偷偷地跟來過。在洛離和若榛離開的時候,她也向邊上的人打聽過陳青遠。她自然知道他在哪家酒店上班,然後她徑直衝了過去。
火爆的辛小雨在酒店門口攔住陳青遠,衝著他一頓大吼。陳青遠一臉莫名其妙,這人是誰啊?莫名其妙地衝到大廳裏,對著他嚷:“良心被狗吃了,欺負一個女人,算什麼男人!”
她說著,就向他肚子擊了一拳,陳青遠萬萬沒有料到這丫頭會打人,更沒有料到她看上去清清爽爽、幹幹淨淨,身手這麼麻利還這麼大的力氣,一時間,竟疼得將身體彎了下去,
陳青遠忍了疼,讓自己直起身來,想保持鎮定,沒想到這丫頭又是一拳,打得他又彎下了身去。
辛小雨是練過的,當她還是初中生時,就可以打得七八個高出她一個頭的男生哭天喊地,區區一個陳青遠,她怎麼會放進眼裏。
公司分派她寫洛離的新劇時候,她就覺得這故事根本不像刻意編造的,這種職業敏感就像設計師看待名牌的眼光,正版仿版,一眼就能識出。
陳青遠便這麼莫名其妙地挨了兩拳頭。
兩個穿著製服的警衛衝上前來,在大堂經理的帶領下,兩個大男人上前把辛小雨給架住了。
辛小雨忍不住起手掙紮:“我警告你們,我可是有功夫的。”
辛小雨剛想顯露身手,隻見陳青遠厲聲而喝:“怎麼能這樣對待我們的客人,放開她。”
他的樣子過於嚴厲,兩位警衛不由自主地放開了辛小雨。
辛小雨一得到自由,就急忙甩了甩自己被扭疼的手。
“我想,這位小姐是不是認錯人了?”
“我絕對沒有認錯你!”
“可是……”他打量著這個衝他翻白眼的女孩子,他真的想不起來,就算他私生活糜爛,就算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有過多少女伴,但他也清楚自己絕對不會和這種類型的女子有染。在挑選女人方麵,他絕對不會選擇這種類型。
陳青遠打量著辛小雨,這清清爽爽的女生,絕對不可能與他有過關係,於是他的語氣由猶豫到肯定,說道:“我真的不認識你!”
“誰讓你認識我了?”辛小雨的氣不打一處來,“你認識洛離就可以了!”
他隻感到心微微地刺疼一下,隨後笑著承認:“是的,我認識,我以前的同學!”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再沒有別的關係?”
“隻是同學關係,曾經同桌過一學期!”
辛小雨看他那麼肯定的回答,單純地無地自容了。因為他看上去那麼從容,甚至沒有什麼表情變化,該不是……洛離念書的時候暗戀人家,所以才讓若榛去偷拍吧?
至於洛離那天說的夢話,她想,該不是她在做夢的時候還在編故事,在背台詞吧?
辛小雨真的非常口快心急,還記得有一次,她們在工作室裏討論劇本的時候,辛小雨接到一通電話後,也沒問清對方是誰就很煩躁地說:“你有完沒完啊?不就是你男朋友動手打了你嗎?一點破事,從昨天講到今天!既然在意他動手打你,你就跟他分手嘛。你自己舍不得分,還一個勁地嘮叨他打你是情有可原,他打你是小時候受過家庭暴力。你煩不煩啊?剛勸你,你就一一解釋,說他童年可憐,身世可悲。你是聖母嗎?你用得著用愛感化他嗎?你願意犯賤,誰還攔得住你啊?一個手賤,一個骨頭賤,你們倆天生絕配,你千萬別跟他分手,趁早把婚結了,你要當聖母就當到底,省得他去禍害別人!”
還有一次,是在討論劇本的時候,有人說讓有錢的男主的媽去開支票給貧窮的女主,讓她離開他。
辛小雨當場就嚷:“別搞笑了,這是大陸,大陸公司裏的財務人員都知道,超過五萬塊錢的額度,是要向銀行寫申請的,沒蓋過章的支票是無效的,到銀行也取不出錢的。台灣言情看多了吧?”
她的脾氣很衝,做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難道這次又是衝動惹的禍?
辛小雨為自己的冒失驚出一身冷汗,隨後瞟了一眼陳青遠,越看越覺得他不像那種負心的人,難道……她的心裏咯噔一下,難道打錯人了?
“我……”辛小雨一急,說話也結巴起來,表情極不自然,真的不知道怎樣給自己找台階下了。她兩眼左右轉著,想著怎樣給自己解圍,最後竟硬撐著強詞奪理道:“我就扁你!作為洛離的同學,居然不知道洛離得了癌症,你們算什麼同學啊?她一個人待在醫院,除了我和我同事,你們同學都沒有一個人去看她,還有沒有一點良心啊?你們……啊……”
千想萬想,辛小雨都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一臉鎮定的男人,在她這番話後,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她忍不住叫出聲。
剛剛還極其鎮定的陳青遠,此刻眼底布滿了焦急。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辛小雨竟被這眼神和語氣嚇到,她向來壓得住人的氣勢竟矮下幾分:“我……我說……洛離病了,你們作為同學都不去看她。”
“什麼病,她得了什麼病!”
“血……血液方麵的,在……在醫院做化療。可是是晚期了,治療已經沒有什麼用了。”
他的心口好像被匕首刺中,他感到無比震驚和悲痛。
他終於明白那天她為什麼來找他,他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會抱著他的背,哭得那麼傷心。
她是抱著怎樣一種絕望的心態來見他的!
他突然懂了,他的心更疼了,她想要最後的溫存,想和他留下一段沒有遺憾的回憶,而他竟硬生生地推開了她,還羞辱她,罵她犯賤。
“為什麼你什麼女人都要,就是不要我!”
“是你太好了,我糟踐不起。”
“我不是第一次!”
“我憑什麼撿別人玩剩下的!”
她最後哭著讓他滾,說永生永世不要再見麵。他突然想到前幾天,那草坪裏遇到的“狼外婆”似的女人。
是洛離,一定是洛離!
他感到身體冰涼起來。
“這不是真的!”他猛然甩開辛小雨的手,放聲一吼,“她不可能得那種病的!”
他激動地扶著辛小雨的肩膀:“告訴我……她在哪家醫院,告訴我啊!”
他的眼神可怕到了極點,震得辛小雨頓感恐怖,她縮著肩膀,支吾著說:“在……民生醫院,血液科……”
他幾乎是狂奔到醫院,從奔馳上下來時,他恨不得自己長了翅膀飛上去。
“洛離,洛離你不會有事的,小離子,你別怕,我來看你!”
他乘電梯來到血液科,金屬色的電梯一開,他便迫不及待地衝向了值班室。
值班的是位女醫生,四十歲左右。
“醫生,我想問洛離的病房!”
醫生被眼前這位西裝革履的男子的焦急嚇到了,隻見他滿頭是汗,眼眶都紅了起來,一臉狼狽,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醫生看了他一眼:“院裏是有名叫洛離的女士,請問你是她什麼人?”
“我……我是她以前的同學!”
“不是直係親屬嗎?”醫生又問。
他直感到汗濕了的背後,一陣冰涼,他除了是她的老同學,就什麼都不是了。他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咽得有些艱難,他再次抬眼時,望了醫生一眼,搖了搖頭無力地說:“不是!”
“那真的很抱歉!”醫生一臉抱歉地說,“病人現在住在重症病房,生命隨時有危險,非直係親屬,不能探視。”
“可是醫生……”
“對不起,愛莫能助!”
“醫生!”陳青遠哀求,“重症病房裏不是有監護室嗎?我隔著監護室的玻璃看她一眼行麼?”
他的眼神哀切,他的請求情真意切又帶著無人舍得拒絕的哀求。
醫生似乎被打動了,她有些為難,卻也不忍心拒絕,於是點了點頭,說:“就在監護室裏看她一眼!”
他隔著那層玻璃看著她時,隻看到遠遠的床上,那戴著白色帽子的洛離。
隔得有些遠,有些看不清她的樣子,但能看到有醫生穿著隔離服給她做例行檢查。
他的氣息噴在麵前的玻璃窗上,蒙上一層乳白色的霧氣,很薄很薄,像一層輕煙,他視線裏的洛離更加遙遠與飄渺。
他的雙手按在玻璃板上,感覺她離他那麼近又那麼遠。
“小離子!”他的眼底積滿了酸楚的眼淚。
“小離……子!”他的淚終於不由自主地滑落下來。
洛離已經睡著了。為她做檢查的張醫生看了看她床頭的儀器,看著那儀器上的數據,再低聲吩咐著身邊的小護士將數據記錄下來。此時此刻,張醫生想給洛離掖掖被子,她彎身去拎被角的時候,發現被子下有什麼方方硬硬的東西。
張醫生奇怪極了,她輕輕拉下洛離的被子,隻看到她的雙手平抱著一個相框,睡得熟了,相框有些脫手,於是張醫生將那相框拿出來。
那相框裏的相片,是一張甜美的婚紗照。
相片上的洛離美極了,她身側的新郎看上去也玉樹臨風、一表人才。他們相配到極點,那鼻那眼,竟如此神似,連笑的時候,兩人的唇角都不約而同,極有默契地向右邊斜起!
那應該是她的丈夫吧?
可是他為什麼沒來看她?
該不是因為她有病了,原本要結婚的兩人,因為男方不想被拖累,才沒有和她走到一起吧?
重症病房裏的悲歡離合,這位醫生看得已經足夠多,多到她連感慨的詞彙都沒有了。
張醫生暗自思忖,卻不會真的好奇到打探人家的隱私,隻是將手裏的相框放到了洛離的枕頭底下。隨後轉身的一刹那,她整個人驚了一下。
那身後的玻璃牆外,那雙手按著玻璃,悲痛的眼神看著洛離的,不是剛才那相片裏的男子又是誰?
看他悲傷的眼神,看他流淚的樣子,好像剛剛知道她得病。
難道……
這個傻洛離的故事跟狗血劇一樣?原來要和這個男人結婚的,可是因為得了癌症,執意要和他分手,然後這男的無意中得到了她生病的真相,跑來看她?
看他的眼神,看他隻看著她的樣子,應該是深深愛著她的。洛離也應該是愛著他的,所以才不告訴他她生病的事情吧。
張醫生的眼底也濕潤了起來。
任是對死亡多麼麻木冷漠的醫生,麵對關係到愛情的生離死別,心中還是會生起酸澀而悲傷的情愫。
張醫生走了出來,在監控室裏看到悲傷的陳青遠。
“醫生!”陳青遠哽咽著,“救活她,求求你救活她。”
張醫生看了看陳青遠衣服上的職務牌。
他是在工作的時候,聽到辛小雨說到洛離的事情跑出來的,連製服都沒來得及換,製服上別著的職務牌“陳青遠:大堂經理”。
“陳先生……”
張醫生對陳青遠攤了攤手:“事情不樂觀!洛離她……”
“花多少錢都沒有關係!”
醫生一臉無奈:“這不是錢的問題,雖然錢是前提條件,可是光有錢,沒找到配對的骨髓,也是沒有任何辦法的!”
“她的家人沒有來配對嗎?”
醫生一臉奇怪:“她不是說她隻有一個人嗎?”
難道她父母都在,隻是她不想打攪他們,不想讓他們救她,她一心想死?
現在……醫生的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骨髓捐贈體啊。
“醫生!”陳青遠猛然拉住了醫生的手,含著眼淚激動地說,“救她,求你救她,如果找不到配對的骨髓,用我的,我是她哥哥,我是她同父異母的親哥哥!”
醫生嚇到了!
這故事的版本,跟她最先設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他們不應該是夫妻嗎?
怎麼演變成他是她哥哥了?
骨髓吻合度的檢驗要一個星期才有結果。
那一個星期,陳青遠每天都去看洛離,但他從來沒在她麵前出現過,他甚至沒讓別人告訴她他在關心她。眼見著辛小雨從洛離房間裏出來,他便在門口迎上去問:“她怎麼樣了?”
辛小雨歎了一口氣,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你這麼關心她,為什麼不親自進去瞧她?”
“我們的事情,很複雜!”陳青遠流著眼淚說,“我隻要知道她有活下去的希望就好!”
“那我換一個話題問!”
陳青遠起了手勢打斷了小雨的好奇:“最好什麼都不要問!”
這天是骨髓檢測結果出來的日子。
可是,結果出來了,他們的骨髓不相合,連相似的幾率都很小……
由此推斷,他似乎不是她哥哥。
他驚覺自己上當了。
這天,天有些陰沉。
陳青遠出現在這個老婦人麵前。那頭發灰白的老婦人滿臉皺紋,打開門,看到來人是他時,竟驚了一下。
“你……來幹什麼?”
“我來問清楚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洛離她到底是不是我的親妹妹?”
他紅了眼睛,拚命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胸脯劇烈起伏著,好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狂暴獅子。
老婦人驚住了:“這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那個時候你含糊其詞,我現在想親耳聽你說,她是不是和我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她是不是你和我爸一時情難自禁的產物?”
老婦人的臉一下紅,一下白,又紅又白,一臉難堪,她一把將陳青遠拽了進來。
門在陳青遠的身後關上了。這是一間極狹窄簡陋的住房,高大的陳青遠站在這裏,讓這裏顯得更加狹小。
“過去的事情,你重提有什麼意思?”
“那麼你再說一次,洛離是不是我親妹妹啊?”
“是——”老婦人竟咬緊牙關,一口咬定洛離是她背著前夫感情出軌,與陳青遠爸爸的“產物”。
陳青遠笑了:“你還是不肯說實話呀,阿姨!你一定要我拿出證據來,你才肯承認你們兩個人都在騙我是吧?”
他拿出DNA檢驗報告,一把拍在桌子上。
“洛離跟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你還要騙我騙到什麼時候?”
“為什麼要騙我們?為什麼要拆散我們?”
洛離的母親目光躲閃,別開腦袋不回答陳青遠的問話。
“你知不知道你害了洛離,你知不知道洛離她……”
他硬生生地打住了口。
“陳先生,不管怎樣,你都不要把洛離的病情告訴她的媽媽,這是她的心願!”辛小雨是這樣叮囑的。
“可是不告訴她,她會死,她母親的骨髓至少可以救她啊!”
“洛離不想她媽媽知道啊,關於骨髓的事情,我帶阿姨體檢的時候,有請醫生抽過她的血做配對,可是並不符合。洛離是怕媽媽受不了打擊,才不肯告訴她的吧!畢竟,看著自己的女兒要死了,卻什麼都做不了的感覺,是很殘忍的!而且阿姨的心髒不好,怕她知道了會有什麼閃失。”
“那就這麼瞞著阿姨?”
“我也不想啊,可是,這是洛離的心願,她是這麼求我保密的,我是一時沒忍住才去找你的,你……你要是真的對洛離還有感情,你就不要出賣她,不要讓阿姨知道!”
陳青遠硬生生地住了口,他痛苦地將真相咽了進去。
“阿姨!”他痛苦地喚了洛離的母親,他哽咽著,“我輕信了你們的謊言,荒唐淫亂地生活,淫亂得我自己都惡心自己。洛離那個笨蛋,到現在還接受不了我背叛她的事實,她一直因為我而沒有辦法和別人在一起。洛離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怎麼忍心編出這樣的謊言,讓她痛苦,讓她被我傷害,你到底要洛離傷心到什麼時候?你怎麼忍心用這種謊言害你女兒一輩子?”
“陳青遠,你不要太看得起你自己,這世上不是隻有你這一個男人,我們家洛離才二十多歲,她那麼好,別人排著隊等著娶,我閨女的事情,不勞你費心。”
“她要是嫁的話,早嫁了,她會等到現在嗎?你們撒下了彌天大謊,現在真相就擺在我們麵前,你想她要是知道她親愛的媽媽夥同她喜歡人的爸爸說出這樣的謊話,她會怎麼樣?”
“你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洛離!”
“那你就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沒有,沒有什麼真相!”
“那我就對不起了。”
陳青遠憤然轉身,洛離的媽媽慌了,她越過他的身體,攔在了他的前麵。
“你……你要幹什麼?”
陳青遠心中湧上蒼涼,這女人怎麼這麼狠心,她到底怎樣當人母親的?心裏湧上難言的東西,他拚命地將那種感覺壓抑住,卻還是忍不住噙了眼淚冷笑:“你說我要幹什麼?”
“你不能把這件事情告訴洛離!”
“那你就告訴我真相!”
陳青遠猛然大喝,目光凶狠,氣勢咄咄逼人。
“你……你去問你爸爸!”
“我現在就問你!”
“我……”
洛離媽媽的淚從眼裏滑落下來,與其讓陳青遠的父親亂講,還不如從她嘴裏道出真相。
“我能怎麼辦?”說這一句話時,她的五官都酸澀地皺到了一起。
“我一個死了前夫的女人,帶著一個十八歲的女兒,沒有姿色,沒有文憑,一無是處、一無所長,我又要養洛離,還要供她念大學,那學費和生活費,我上哪裏去要,我上哪裏去借啊?你生活環境好,在外麵借多少別人都會借,因為別人知道你還得起!可是別人不借我,有錢都不借,那是因為估量著我還不起。你喜歡上洛離,你爸偏偏又不喜歡。第一次,他找到我,對我說,隻要配合他演一出戲,洛離四年的學費他包了!第二次,他讓我哄你,說洛離是你妹妹!我自然是拒絕的,你知道你爸怎麼說嗎?你爸說,就算洛離嫁到你們家,他也不會給她好臉色看,因為那個時候,他就想讓你和你老婆在一起,促成他的生意。你以為結婚娶老婆隻是兩個人的事啊?那是兩個家族的事情。我家洛離和你的差距太大了,就算跟你在一起,就算嫁過去,也沒有幸福可言。你……”
洛離的媽媽嗆了一口眼淚:“你陳青遠……你陳青遠若是爭氣好學也就罷了!你從小到大,逃課打架不完成作業,就連工作也都是你靠父親的關係!你什麼都不懂,你什麼都不會,你除了你爸爸這座靠山,你什麼都沒有!我怎麼能想象我把女兒交給你後,你和她住在你父親家,忍氣吞聲的樣子?你爸根本不會給她好臉色。你爸把你的性格摸透了,不打你不罵你也不攔你,隻讓我配合演一場戲。你以為我貪你們家那點錢啊?我是舍不得我家洛離。我十月懷胎,養了她那麼多年,我比誰都心疼我女兒,扯這樣的謊言我也沒有辦法。我除了答應你爸的條件,我還能怎樣?那麼卑鄙的事情,他都能想得出來騙你,我家洛離……”
她哭得皺起了臉:“我家洛離真要跟了你……你爸再使暗招讓她受委屈怎麼辦?那傻孩子,再苦都會笑著說是甜的,再累再委屈,也說沒有關係,怕是真的到了那一天,為了不讓你兩麵為難,再苦她也會忍,再大的罪她也受,我當媽的,怎麼忍心看她往火坑裏跳?我怎麼忍心把她交給你?長痛不如短痛,不這樣我能怎麼辦?”
她哭得捂住了心口:“誰會知道那傻孩子對你死心塌地啊?誰會知道她是真的被你傷透了心啊!”
洛離的母親再也說不下去,撕心裂肺地哭起來。那哭聲好像最悲涼的馬頭琴聲聲嘶鳴,哭得他整個人蒙了,好像被人硬生生地當頭揮了一棒子。
如果……他打小就不那麼調皮!
如果……他打小就很爭氣!
如果……他早一點有獨立能力,洛離的媽媽一定會把洛離放心地交給他。
他被謊言蒙蔽了,這全是因為父親的卑鄙,也是一位母親的不得已。
洛離那個傻瓜……
那個隻愛著他,什麼委屈都受的傻瓜……
她一定不懂得圓滑,不懂得世故,不懂得心機,不曉得人心險惡,一定敵不過父親的狡詐。
她的母親是在保護她。
可她的母親還是不了解她,還是不懂得她“癡”得很可怕。
說到底……竟還是他毀了她。
陳青遠晃晃悠悠地回到家裏,家裏空無一人。這個家從幾年前就開始冰冷。
如果娶的是洛離,她一定會把家布置得很溫馨,一定會做好飯菜等著他回來,一定會等著接過他手裏的公文包,一定會給他拿來鞋子,一定會讓他忍不住擁住她,吻她,在她耳邊輕語:“親愛的,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