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近三更的夜色,京都的繁華熱鬧沒有絲毫偃旗息鼓,反而更加一副花燈璀璨香車往來的奢靡姿態。
今日還是個好日子——禦史大夫師正音的生辰。但後來人們記得這一天,卻是另外一件關乎國祚的大事。
若你向京都人問起這個師禦史,無論是官拜上卿還是販夫走卒,大抵對此人三個字以概之——認死理。話說言官禦史並不是什麼好差事,就是個說人壞話出處得罪人的營生,和牙婆一樣靠一張薄薄的嘴皮討營生,既無具體的兵權政權,又不是可以搜刮民脂民膏的父母官位。但師正音依舊將這個副二品禦史做得聞名京都,也可以說是個能人。
就說一件事吧,幾年前位高權重成德帝都不敢薄斥一句的言太師帶親隨回了趟京,就是多帶了幾個人的事,但師禦史禦前陳諫戍關武將進京畿隨從
但隨不是個什麼討人真心喜歡的官職,奈何他一張嘴可以讓金貴無匹的王侯將相在一日之間從雲端跌落平地,平日裏自然沒個什麼人敢駁他三分麵子。今日又恰逢這位禦史生辰,如何有個不奔來賀的道理。
這太後生辰有人賀禮,布衣平民生辰有人相賀,誰都知道生辰就該是有送禮壽宴賓主盡歡。但有心人自得有個心意加新意,這兩意到了,方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主客盡歡。
又說這禦史雖脾氣又臭又硬,但也有個可以切入著手的興致可以琢磨琢磨,那就是與風雅能沾得上邊的喜聽戲。
如今誰都知道薈萃園台柱青衣在太後壽宴上一曲戲之後名震四國。若能為言壽星訂下青衣的一台戲,必然是再賓主盡歡不過了。
這還沒有輪到青衣的台,壽宴上篝籌交錯三杯兩盞已是歪歪倒倒。順理成章就是人有三急不急也急。環顧左右,尊老愛幼這等禮數美德是蔚然之風,最後由新上任又年輕的兵部尚書攙了師禦史出了廂房去解決急事。
但說兩個喝得歪歪倒倒醉醺醺,這爛醉如泥還硬著頭皮出廂房的結果就是回途中進錯了廂房。進錯了也是不打緊的。錯了就做個揖道個歉再退出來就是了。奈何這尷尬作揖匆忙抬首的電光火石間就看到了最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和最不該見到的一幕——青衣跌坐在東宮的懷裏,或者說東宮將青衣環抱在腿上。
一個是當為一國表率的東宮,一個是身份卑賤的名伶。
不管怎麼說,這孤男寡女緊閉房裏兩個的動作身姿都是十分得令人浮想聯翩想入非非。而且朝堂這一文一武兩個大官都撞見這一幕了,素來正端坐直、從不入聲色之所的東宮沒有絲毫慌張,甚至還神色從容,硬生生繼續保持著這個姿勢。再反觀平日裏不管油彩是否覆麵都難窺真正情緒的青衣,卻是一副震驚驚恐的神色。
隻有此時僵硬坐在東宮懷裏的青衣知道,當這兩個人撞進來的時候,東宮才將手環上了自己的腰間。而且他還在自己耳畔說了一句話——這是你最欠水準的一出戲,有我和你搭戲才算做足全套。
那一刻,身後這個男子,完全不似平日裏的肅意端然或沉悶呆木。他甚至還對著自己舒展一笑。她從未見過他這樣滿足的笑意。他難道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難道就不怕門口禦史的駭人筆諫?
她心神從雲天之巔極速驟然飛落到了泥地,原來他什麼都知道,原來他知道自己初衷的前提下還若無其事得配合自己。
我以外我已足夠將所有悲喜真假藏在這張薄薄的麵皮下,卻原來這個男子才是用這一張麵皮遮了世人的眼。
這個男子,我竟從來都沒有看懂過他!
青衣突然覺得自己做錯了,她腦裏極力想找個挽救的法子,抽了一口,從男子懷裏掙紮著起身,卻被男子禁錮住身形,然後他低聲道:“你從不是戲中棋。一切我甘之如飴。”
果然,他什麼都知道。知道自己隻是唱一出戲,自己和他都是別人局裏的棋。誰說這個人隻是個生的貴胄空有其名的太子,誰說他資質淺陋愚拙不堪?
在青衣失神之際,東宮將她放了下來,自己閑適悠然朝門口走去,他似乎還是儀態正然,卻又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門口的師禦史這才從這平地驚雷中回過神來,張嘴隻是結巴道:“殿下你……”
東宮隔著一道門階停了下來,看了兵部尚書一眼,目光若有似無掃了掃門外兩邊,已經聚了不少人,朝堂上各種官職的人都有,獨獨沒有自己的隨從。嗯,所有籌措準備都做的很好!
雖然師禦史大夫在最占氣勢的時候舌頭打了卷,但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堵著東宮將江山社稷萬民所托禮義仁智信說了個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