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陳代謝(上)
一大清早,喜橋剛剛到辦公室,還沒有來得及坐下泡一杯茶喝,就聽到門外走廊上有人喊:金喜橋!金喜橋!那聲音聽上去帶著一股子怨氣與急迫,好像要將喜橋從什麼地洞裏給揪出來一般。喜橋對這個尖嗓子的女人聲音有些陌生,聽不出是誰,但又不能縮在辦公室裏當烏龜,讓人恥笑,況且,同事陸枚恰好推門進來,而且,她還好心地將那個喊叫的女人,給領到了門口,並再次好心地朝驚慌站起來的喜橋道:喜橋,你親戚吧,來找你呢。
喜橋還沒有開口,不想那個燙了雞窩頭的30歲左右的女人,卻惡狠狠地否定道:誰跟她是親戚?!
喜橋嚇住了,半天沒說話,陸枚也顯然覺出自己好心辦了壞事,這雞窩頭明顯是來找茬的。不過原本有些睡眼惺忪的她,也因此八卦事件,而生出興奮,她迅速看了喜橋和雞窩頭一眼,決定要堅守在喜橋身邊,陪她戰鬥到底,並負責做此次事件的調解員兼記錄員。
雞窩頭衝破陸枚的防線,徑直走到喜橋的身邊,挑眉問道:你就是那個跑到鎮上想找親爹分家產的金喜橋吧?
喜橋的腦袋嗡的一聲,眼前一片模糊,她用力眨了下眼睛,看清了對麵臉上有顆大痣的女人,跟夏風完全沒有相似度,這才鼓足了勇氣,在陸枚鼓勵的眼神注視下,回複道:我想我們不是親戚,但也絕不認識,你大約找錯人了。
別他媽的裝清純了,你媽唐翠芝是個婊子,四處找男人操,操完了連種都不知道是誰的,現在遭報應了吧,要讓你跑去四處認親爹!不過我告訴你,金喜橋,你可要睜大眼睛,看看我們家老爺子,雖然跟你媽年輕時有一腿,但那一腿還不至於將你給生下來!記住了,金喜橋,你爹是夏風,夏天的夏,風騷的風!
喜橋一下子猜出來,這個雞窩頭,是趙思航的女兒。她記得聽唐翠芝偶爾提及過,趙思航家境沒落,跟這一對能糟蹋錢財又飛揚跋扈的兒女,有著不小的關係。隻是這女兒是這樣的潑婦狀,著實讓她吃了一驚,她甚至因此鄙夷趙思航的品位,想他的老婆,一定是比唐翠芝差許多倍的,否則,不會生出的後代,這般素養全無。
來不及感慨太多,喜橋漲紅著臉,也擺出一副耍潑的樣子,拉起雞窩頭就朝辦公室外走。左右辦公室的同事陸續地來了,她還看到慕南山在門口站立片刻,並朝裏麵好奇地掃了一眼。喜橋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她要盡快地清除掉這個雞窩頭,不管此人究竟是誰的女兒,她自己又是唐翠芝跟哪個男人生下的“野種”。
偏偏這個雞窩頭認準了辦公室是最可以讓她出風頭的地方,用力甩開喜橋的手,做出一副要拚搏到底、誓死捍衛親爹主權的樣子,扯開了嗓子就喊:當初去鎮上尋找親爹的時候,不怕丟人,將夏家趙家攪得雞飛狗跳,現在覺得不體麵了,老娘我今天偏要讓你身敗名裂!
幾個同事推門進來,看到臉紅脖子粗的喜橋,還有陌生的雞窩頭,皆驚訝一陣,待旁邊的陸枚竊竊私語,將情況三言兩語概括清楚之後,這才裝作好心,過來勸說喜橋,別跟她一般見識。喜橋心裏恨,想,他媽的你們不看得一清二楚嗎,我跟她一般見識,我跟她連話都沒說上幾句!
可到底這裏不是吵架的地方,而且,慕南山不知何時還從人群裏擠了進來,裝作當家主人似的,朝雞窩頭嚴肅道:你好,我們已經上班了,麻煩有事出去談,否則,我們隻能讓保安過來處理。喜橋覺得自己跟雞窩頭像兩個在教室裏吵架的無賴學生,被慕南山這個老師當堂訓斥。不管誰對誰錯,總歸是供人來看笑話的。
雞窩頭明顯占了理似的,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你們一個鼻孔出氣,我去哪兒談還不都一樣?我今天還就是要跟她拚爹拚個一清二楚,讓她心裏明白,我爹跟她媽有關係,但她媽跟別人的爹也有關係,她是從哪兒出來的,得問她媽去!
喜橋完全對這個毫無修養的女人,放棄了理性勸說的希望。她很快地拿起挎包,撥開眾人,打算逃出這個空氣汙濁的地方。她想隻有這樣,這隻蒼蠅才會在散去的人群中,嗡嗡一陣,而後無聊地飛走。
可是雞窩頭眼疾手快,拽住了喜橋的衣袖。沒有人上來勸阻,大家都等著好戲開始呢。倒是慕南山再一次英雄救美,用力斷開了雞窩頭的手,而後強行將她推出辦公室,並砰一聲從外麵關上了門。喜橋聽見走廊上雞窩頭在跺著腳大喊大叫:金喜橋,你爹夏風等著給你分遺產呢,下次去可別認錯了門!
那一刻,喜橋其實特恨慕南山,他原本應該打開門,讓喜橋從另外一個走道離開此地的。可是,現在他卻將喜橋獨自留在了已經被雞窩頭攪得氣氛熱烈起來的辦公室裏。她想要離開,卻不停地有同事用安慰她的語氣,試圖詢問更多的隱秘細節。而這樣的關心,不過是將喜橋拖入更為可怖的旋渦之中。
喜橋聽見慕南山遙遠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過來,似乎依然在跟雞窩頭嚷嚷著什麼。喜橋知道現在她既不能出去,被雞窩頭重新圍追堵截,也不能在辦公室裏委屈地哭泣,那樣隻能讓這點新聞,比微博轉發的速度還要快地,迅速傳遍整個政府大樓。而去洗手間關門躲著,抽一根煙,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吸煙的習慣,是跟江中魚在一起時養成的。其實江中魚基本不怎麼抽煙,但是他常常讓喜橋覺得孤獨,而孤獨的時候,讓煙霧籠罩起來,暫時地迷失一陣,無疑是躲避世俗煩惱最好的方法。以前喜橋不懂得為什麼讀書的時候,那些壞女孩們喜歡在洗手間裏倚牆抽煙,現在她明白了,那是因為隻有這樣私密的地方,才能夠讓靈魂更放肆一些,也更狂野一些。就像此刻,她將洗手間的門關上,一個人對著鏡子裏的自己,點燃一支煙的時候,忽然就放任了眼淚,肆意流淌出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