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靜,窗外深邃的夜空上,朗月疏星靜默相望。
我抱著克瑞倚在沙發上,數著藥瓶裏的滴液。
克瑞本來就病著,為了保護我體力嚴重透支,我們逃出後不久,它就不停地發抖、抽搐,我嚇壞了,趕緊找獸醫店,萬幸,沒跑多遠就有一家。醫生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伯,他仔細給克瑞做了檢查,神色鄭重地說:“傷口發炎、心力衰竭,得趕緊注射洋地黃毒甙。”
我不知道什麼是洋地黃毒甙,擔心地問:“醫生,不要緊吧?這藥管用嗎?”
“這是一種高效強心劑,應該有用。”醫生說完,認真地給它處理了傷口,換好藥,又麻利地給克瑞打上吊瓶,問,“你這狗是怎麼傷的?傷口這麼深?”
我臉上發燒,沒吱聲。
“既然要養它,就要珍視它、保護它,它也是一條命,也知道疼,也有感情,可不能傷害它,天理不容。”醫生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我,責備的目光讓我不敢迎視。
克瑞很乖,或者它已經沒有力量掙紮了,即使醫生給它紮針的時候,它也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閉上眼睛窩在我的懷裏睡去了。
我不敢睡,怕注射的過程中,克瑞有什麼意外。
醫生忙完我這邊,去鄰床查看,那裏有一個男人和他的狗。
那是隻可愛的鬆獅犬,眼圓嘴闊,四肢粗短,全身披著金黃色的長毛,像一個茸茸的球兒,是價格不菲的名貴品種。
鬆獅犬的主人是個黑瘦的高個子,白襯衣、黑西褲,一板一眼地打著領帶。
我和克瑞來的時候,鬆獅犬的吊瓶已經打了一半,不知道得了什麼病。
“老徐,我這狗得打幾針?”
很明顯,瘦高個是這裏的常客,他不停地看表,不時焦躁地踱步。
“上次三針,這次得四針,老打針細菌都有抗藥性了,你也是,怎麼老讓它得腸炎,一個月好幾次!”醫生不滿地說。
“唉,別提了,我老婆一跟我鬧別扭,就拿我的狗出氣,明知道它不能吃海鮮,偏趁我不在家喂它,我……唉!看來不能養這狗了,得找個人送了,再這麼下去,命都要拉沒了!”瘦高個氣惱地說。
“人打架拿狗出氣……”醫生歎息了一聲,“你就不能好好跟你老婆過?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這日子過得也太累了吧?就算不為你自己,為你兒子,為這狗想想,忍著點兒,什麼事兒過不去?”
“哪是我的毛病?她一見我就嘮叨,一嘮叨就沒完沒了,連狗都不喜歡聽嘮叨,何況是男人?你不知道,她一開腔兒,我這狗就躲床底下不出來了,她看著生氣,治不了我就治它,唉……”
“她嘮叨什麼你趕緊改不就得了?”
“老徐,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是沒攤上,這女人到了更年期,簡直就不可理喻,她要真跟你嘮叨點兒正事就好了,整天疑神疑鬼、胡攪蠻纏,讓著她忍著她,她說我做賊心虛無話可說;我拒理力爭吧,她說我狼心狗肺死不悔改。我啥錯沒有,卻跟千古罪人一樣天天挨鬥,我這狗也跟著倒黴,唉……”
瘦高個唉聲歎氣,語氣裏滿是不耐煩。
“小聲點兒,不要吵著它。”
醫生把食指放在嘴前做了個安靜的動作,又指了指克瑞。
瘦高個看了看我,歉意地點點頭,壓低了聲音,“老徐,這日子沒法過了,我想跟她離婚。”
“別傻了,孩子咋辦?你們孩子正上高中,學習蠻好的,你們有沒有想過他的感受?”
“孩子?她還管孩子?孩子受不了她天天發瘋,早搬到學校住宿去了!”瘦高個又跳了起來,“我也住宿舍了,就這狗……唉,我不能把它帶到單位去,也不能天天看著它,它隻能受苦……”
醫生聽了,沉重地點點頭,摸了摸那隻鬆獅犬,“不行的話,你把它放在我這幾天,海智啊,人心都需要溫暖,你得有耐心捂,你想,與其你老得費時間來這裏陪狗打吊瓶,不如費點兒時間跟你老婆溝通,試試吧,解鈴還需係鈴人嘛!”
“好,真謝謝你了老徐,這沒少給你添麻煩……”
瘦高個感激地說。
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忙別的去了。
我同情地看了看那隻鬆獅犬,它和克瑞一樣不幸,莫名其妙變成了替罪羊,一次次慘遭毒手,好在克瑞已脫離苦海,不知道鬆獅犬的女主人以後會不會善待它……
就在這時,克瑞突然劇烈地顫栗了一下,這顫栗不同以往,強烈的不安如電流般刺穿了我的心髒,我低頭一看,克瑞平展了四肢側身躺倒了,一雙眼睛閉得緊緊的!
“醫生!醫生!”我大驚失色,失控地尖叫起來,“快看看它,它怎麼了,它怎麼了?”
即使我這樣大聲尖叫,克瑞依然沒有反應,這絕對不正常,我的雙臂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恐懼如暗夜裏潮水,來勢洶洶結結實實地把我悶在黑暗裏,我聽到自己的心如斷線的風箏,發出裂錦般的脆響,我害怕極了,怕克瑞死去,怕它在給我希望、給我幫助之後,這樣悲慘地撒手人寰……
我緊張地看著醫生,看著一動不動的克瑞,全身的血液都凝滯了一般。醫生戴上聽診器聽了半天,眉頭擰得越來越緊,一切似乎已不言而喻……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克瑞那麼堅強,即使腿瘸著,也能奔波數裏追隨我;即使受了老媽的虐.待被趕出家門,也堅定不移地守在我回家的路口;即使被痛打後埋進肮髒的垃圾堆裏,也能挺著殘弱的身體拚命保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