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會發生這種事,某種意義上也是理所應當的。閏鳶公主想了一想,之所以自己方才會那麼激動,完全是因為她一廂情願的,懷抱了善意。如今的天下每個人都活的很艱難,眼前的老者一生漂泊,想必是早已積下了滿身的病痛。說不定這一刻他還在感慨今天收獲頗豐,下一刻就慘叫一聲橫死舟頭···閏鳶公主坐在船板上,心念百端地蜷起兩條腿,把臉埋在兩膝之間,雙臂從腿的外側環抱,手在膝前扣合。這樣,公主縮了縮脖子,輕輕歎道:“好汙。”
很快地老者扒完了屍體,滿滿的收獲壓低了船頭,僅僅一道微波,就能讓小舟起而複落,反複再三。此時的老者無疑是心情大好,他走到船尾,壓住高蹺的船頭,長長的竹篙在岸邊一點,小舟越過一個不大的浪頭,上上下下的晃了又晃,悠悠然駛向了河的對岸。
很快的,兩條船在河心相錯,那邊船頭上的老者側過身來,衝著閏鳶公主“嘿嘿”地一笑。而公主看了他一眼,也勉強地回應了一個笑容。至少站在老者的立場上,這確實是一次豐碩的收獲,閏鳶公主覺得,就這樣一同去分享他的快樂,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老者的船漸行漸遠,閏鳶公主站起來久久地注視著那個方向。道理上能夠講通,情感上能夠理解,然而在公主的內心深處,卻始終存著那樣的一份介懷。她總覺得這樣的事不應該發生,或者說,發生了這樣的事,絕不能到此為止,必須,再有進一步的交待。
於是,在老者的船靠岸之先,閏鳶公主這樣喊道:“看著士卒們一個個沉入江中,先生您不會感到不忍嗎?把扒走士卒的財物再把他們推下水,先生您不會感到愧疚嗎?既然已經感到了不忍和愧疚,卻隻得到了這樣的一點財物,先生您不會感到付出與所得並不相當嗎?”
呼聲順著日暮下的晚風,遙遙地傳到了老者的耳中。片刻的錯愕後,他撥轉船頭,讓自己坐的一端麵向公主。見此,閏鳶公主馬上進一步地說道:“人們常說商紂暴虐,是自取滅亡之道。然而在商亡國,紂身死之先,他已經享受到了酒池肉林之樂。把酒灌滿水池,在其上泛舟遊玩,在刀刃上插滿肉片,把這樣的刀刃排成密林,這可是文王武王從未享受過的樂趣。隻要早上享受了這樣的樂趣,即使是晚上就身死國滅也不會覺得可惜。而今日,先生輕賤死者,褻瀆英魂,所做之惡十倍於商紂,然而論及所獲,弊衣爛履,不過一金之數。背負汙名,付出代價,承受責罰,如此犧牲最終卻隻換來了糊口的財資,先生難道不會不滿嗎?”
老者聽了閏鳶公主這一番話語,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他拿起了一個銅質的矛頭,對著公主晃了晃,用一種慢條斯理又隱隱帶著不屑的口吻說道:“閣下能說出這番話來,想必也是出身高門。出身高門,卻能設身處地地為我輩草芥著想,老朽自是應當稱道。隻是啊,就算是能設身處地考慮,高門的公子又怎能理解草芥們的艱辛呢。你看這一個小小的矛頭,隻不過兩尾鮮魚的價格,可若換成糟糠,就足夠老朽吃上三天的啊。閣下剛剛提到了紂王,說紂王有酒池肉林之樂,而我輩卻隻有糊口之資,可是閣下您知不知道,紂王暴虐,但到底還是一個王,天下之主,四海之精粹為其所用,八方之名物任其所取,這樣的人,怎能與我輩相比呢?高門子啊,你的體恤之心,確實是比珍珠碧玉還無暇而奪目。但若是依我的想法,你還是安然地坐在華屋之中,享用你的珍饈美味,而不要去管我輩草芥是死是活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