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城太陽落下的方向的郊區,盛開著一片和落日一樣火紅的木棉花,那些火紅總發生在每年的二三月。我總是在這個季節想起小顏,想起小沐沐。他們永遠看不到這個城市的這個季節的的這片風景,小顏曾抱著小沐沐的骨灰躲在擁擠的火車裏抵達海城車站,可他沒有進入這個城市,他在站台上潦草地審視了一下這個城市陌生的麵容,轉身返回了車站。
我知道他不會走進海城,就算是我很想很想接回小沐沐的骨灰。可他離不開他的城。他害怕離開他的城踏上陌生的土地。我的回憶是灰色的,我的生活是灰色的,我的城市的天空是灰色的,小沐沐也是灰色的,沐沐,你不了解,我是愛他們的,我離不開。這是小顏對我說的話,那天他抱著小沐沐,那會我就想,小顏會是個用情專一的男子,如果我們相愛,將會是兩個人的傷。因為,他從來隻給自己一個選擇。
放學,我背著書包沿海城街道向西走,一直向西走,走到郊區,有著大片木棉樹的地方,坐在爬滿高草的高坡上看著落日下大片的木棉樹,直到日落西山。日落西山之時我重新背上書包,背對著晚照沿來路返回。這是我很久以來保持的習慣。每天都會獨自拜訪那塊孤獨的土地,這個城市唯一生長大片木棉的地方。
回到家我隨手將書包甩到了沙發上。我總是習慣了丟三落四,這是她與一個男子組合後給我的遺傳。她的工作證就隨意丟在客廳裏,工作證上的字如同如今的她一樣,刻板呆滯:百彙超市收銀員夏素珍。
夏素珍在她臥室搗鼓著她衣櫃裏的的東西,那都是很多年前留下的東西了,首飾,婚紗,高跟鞋......那些都像一堆陳年舊事一樣藏匿在這隻衣櫃裏。她所有的回憶似乎都在這裏了。她依然赤著腳,披頭散發,裸體穿著長長的很白很白的睡衣,一副的慵懶,這是她在家時多年都保持的姿態。我突然看到她鏡妝台上放著小沐沐的照片,我下意識地箭步而上一手奪過照片。你拿小沐沐的照片來幹嘛,你不是很討厭它嗎?我怒臉問她。她驚愕一陣,回過神說,我隻是幫你擦拭她一下。
媽媽,你不能也不會了解的,也許當年你就不該把我生下來,你不夠狠心,你傷害了很多人。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和欲落未落的暮色一樣,陰沉沉的。
我抱著小沐沐的照片回到臥房,躺在床上,難過得不能自已地流了淚。
那時我和媽媽還生活在S城。在S城某古舊的小區,媽媽在某老牌超市上班。她每天進進出出這片小區,我亦每天進進出出這片小區,她上班我上學。平凡的環境單調的生活,我習慣了如此,多年來我潛意識裏承認了我與她這種相依為命的枯燥生活。我沒有見過我爸爸,那個男子與我出生以來的生活沒有任何交點,他似乎就不存在,唯一證明他存在的就是我。而我的姓也恰恰證明了他與我毫無相關了,我沒有爸爸。我跟媽媽一個姓。我叫夏沐沐。
我是在認識小顏之前遇到的小沐沐,那時小沐沐還不叫小沐沐。這是後來小顏給它起的名字。
那是一個與平時一樣平常的下午,放學,我冒著那天厚重的蒙蒙小雨疾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就是在老街的一條古巷口的屋簷下看到了小沐沐,它像尚在胎腹的嬰孩般蜷縮著瑟瑟發抖,用充滿驚愕的雙眼望著厚重的雨幕。那是一隻灰色的小貓,不像是浪跡在外,而是被主人拋棄了。我解下方格子圍巾將它包住抱起,帶它回家。我抱著小貓進家,媽媽看到我懷裏的貓先是驚愕,接著她的驚愕的神情在散亂的頭發後漸漸變成了厭惡,她盯著我說,你突然帶隻死貓回來幹嘛?它不是死貓,它還好好。我說。那也不行!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歇斯底裏。我知道她的怨恨來自太多方麵,但那時我是不了解的,就像她根本不了解她的正處青春初期的女兒一樣。我急中生智,說,這是同學的貓,她生病住院了,叫我照顧一段時日。
在我的記憶裏,S城的雨水和烈日都一樣,都是多而頻繁的。它們互相徘徊在我的生活裏,或者是我的生活在它們之間徘徊,我不得而知。總之這種徘徊在我童年就注定般存在了。我童年是一片灰色鋪蓋的,如果攤開,它就像古舊拙劣的中國山水畫,蒼白而枯寂。這片枯寂潛伏延綿。我潦草的記得那時的自己經常一個人呆在小區的花園裏看著其他小朋友嬉戲打鬧,雖然我是時常穿著一件很白很白的可以與白雲相媲美的裙子,引人注目,可我依然隻能獨處,我像隻受傷的孤獨的小白貓徘徊在花園的高草裏,高草裏有一架被遺棄的同樣孤獨的秋千,我便常常坐在它上麵,在亂草裏劃下一條條孤獨的弧線………這是一段童年的記憶,雖然我穿著一件很白很白的裙子,可她仍是灰色的,灰暗得讓我沉淪絕望。而現在我抱著一身灰色的小沐沐睡在臥床上,小沐沐給我的它的那片灰色直到很多年以後的今天,它仍使我感到安慰溫暖,這是唯一的溫暖的灰色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