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世事如此,奈我怎何!”
淚水決堤而出。
他從未哭過,生死之間,成敗一瞬,他從未為任何人、任何事流淚。但是此刻,他跪下了,他落淚了,隻為佳人已逝。
時光,就像流水過去。像日本海的潮漲潮落,像多摩川河的一汛一枯,像櫻花的一歲枯榮。孩子大了,父親老了,自己也終究不再年輕。曾經滿心滿身的熱血,好像富士山的岩漿,一點點凝固了。
真像大夢一場。
婚宴之後江星野便遠離了日本政壇、軍隊,用家族的遺產在偏遠的地方建了個小房子,同杉田智子一起住在那裏,而房子周圍都栽滿了開的美豔的櫻花,他日日坐在櫻花樹下,或品茶或小酌,但他的麵前卻總是會擺上兩個杯子。
大概是婚宴那晚,杉田智子懷上了孩子,很快他們便變成了三人的小家,可是江星野卻是越來越沉默。
他離開中國後,中國人民奮起抗爭,再加上國外反法西斯勢力的聯合進攻,竟然將日本大軍擊退了。八年,好像一場夢睡夢醒,開始和結束,他都這般始料未及。
但又能如何呢,對他而言,這場戰爭的成敗已經不重要了,他在這場戰爭中已經犧牲的太多了,他的愛人,他的信仰都已經在這戰爭中消失殆盡。
日本無條件投降的時候,舉國上下都沸騰了。原本勝券在握,誰都無法想像,傾全國之力而發動的戰爭,竟然就這樣失敗。國內騷亂一片,物價橫飛,許多原本榮耀的大家族衰落了,投機商大發橫財,政壇和軍團都混亂一片。
大概隻有他,能繼續瑟縮在這一方天地中。
有時候,他會坐在窗前發呆。他會想起在中國的日子,想起年輕時拿著武士刀,想起曾經愛過的某個人。溢的櫻花酒,他每日都在思念著一個容顏,想讓她想烙印一般的深深印在心上。
可是這一切都好像隔著煙霧,那霧氣越來越濃,直到一切都看不見了。
他每日都保持著老習慣,在櫻花盛開的時候將它采下釀成芳香四溢的櫻花酒,偶爾在樹下小酌依舊是兩個杯子一個人。
真的是夢嗎,他都快要分不清了。
“父親,你在想什麼?”隨著一個可愛的聲音,一個粉嫩嫩如同洋娃娃一般的女孩子,穿著繡滿櫻花的浴袍出現在江星野的身後,咯咯的笑著一把撲倒在他的身上。
“想以前的事情。”江星野笑了笑,回身將女兒抱起,寵溺的揉了揉她的頭發。
是江星野的女兒江雪青。
曾經他在給女兒取這個名字的時候,本都做好了同智子抵抗到底的準備,卻不想那個女人竟是一言不發的應下了,這著實讓他吃驚了許久,卻也帶了些感激。
他感激她的理解,更是感激她能給自己留下些回憶跟空間。
像是反對江星野陷入自己的沉思一般,江雪青用手搖了搖他的胳膊,軟嘟嘟的嘴邊微微撅起,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澄澈而充滿希望,隻聽她糯糯的道:“我想聽!”
“好,父親講給你聽……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給你取名叫雪青嗎?”江星野把女兒抱在懷裏,讓她也看著窗外的風景,看著那幾株長得愈發高聳的櫻花樹,四月的清風吹過,洋洋灑灑的櫻花瓣吹到屋中,紛繁而又嬌美。
聽著江星野的問題,江雪青很是不解的搖了搖頭,睜大了眼睛看著江星野,回道:“阿青不知道。”
江星野用手輕輕的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似是無奈又像是寵溺的說道:“因為,這名字對於爸爸來說很重要。她曾經是爸爸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那不是媽媽麼?”江雪青的眼珠轉了轉,很是不滿的問道。
“不……”
“那她是誰啊,哪天帶我去見見她好不好?”
“見不到她了,她在一個很遠的地方,窮盡一生才能走到。”
“啊,那麼遠啊……那坐火車去啊,還有飛機!我知道飛機飛的好快的,嗖一下就過去了!”
“嗬嗬,火車飛機也不行。”一瞬間的沉默,江星野看著眼前的江雪青發出了為不可察的歎息,他像是在回答江雪青,又像是想要告訴自己一般,輕聲道:“父親是怕,時間久了,我會忘掉她,才給你取了這個名字。這樣的話,隻要見到你,我就會想起,原來還有這樣一個人,我曾用全身心愛過。”
江雪青瞪圓了一雙杏眼,她雖然不懂父親在說什麼,但是她見父親的目光像是放在了很遠的遠方,便也乖巧的不再出聲,隻是靜靜的窩在父親的懷裏,同他一起看著櫻花紛亂,日落西山。
很多時候,我們用了太多的時光去懷念,那曾經有過的轟轟烈烈的愛情,可是倒頭來卻發現這本便是一場大夢,醉罷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