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第穀高高在上目無下塵呢,他偏偏又出人意料地娶了個農家姑娘。那時候“貴賤通婚”要持續三年以上才能被法律承認,他就頂著家裏的壓力堅持了三年,後來也一直不離不棄。再聯想到他對平民出身的開普勒不但傾囊相授,還慷慨地把畢生成果托付給對方,甚至在開普勒單方麵鬧誤會離開的時候放下姿態寫信邀請徒弟回來,完全不見“傲慢粗暴”的影子,隻能說在第穀眼裏大概並沒有什麼貴族與平民之分,隻是“笨蛋無人權”的傲慢,外加對跟不上自己思路的人格外不耐煩吧。
完美主義的聰明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之一,因為首先他們能發現任何錯誤;其次,他們不原諒任何錯誤;第三,他們完全不合惡意,所以說起挑剔的刻薄話來格外理直氣壯,甚至咄咄逼人。能夠忍受一個既明察秋毫,又一絲不苟的吐槽狂超過十年的朋友,要麼是個超級老好人,要麼就必須是對方的超級粉絲才行了。
當然有時候這兩項其實是兼而有之的,比如沃爾夫岡·泡利(美籍奧地利物理學家,不相容原理的提出者)和沃納-海森堡(德國物理學家,量子力學的主要創始人,1932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這對好友就是如此。泡利也許是有史以來最聰明的物理學家(雖然很可惜不是成就最高的),很可能還是最敏銳的,並且一定是最毒舌的。什麼聽完一個報告之後評價道“這是我聽過的最糟糕的報告”,然後扭頭對另一位同行說“不過要是你來講的話一定更糟”,什麼朝同事問個路得到解答之後大驚日“原來不談物理學的時候你腦子很清楚”之類,總而言之沒有最毒,隻有更毒,甚至連對唯一的偶像愛因斯坦都能劈頭一句“剛才說得還不算太錯……”“不算太錯”從泡利嘴裏說出來那得算是句好話,“錯”是個常態,“非常錯”算是普通批評,要是哪位研究生被他批一句“連錯都算不上”,那就對著論文哭去吧。
但是泡利教授毒舌歸毒舌,看問題的犀利精準那是有口皆碑的,人送外號“上帝之鞭”,又名“物理學的良心”,那尖酸刻薄都是代表上帝懲罰你呢。海森堡是他博士班的學弟,當初剛認識的時候就聽了他一句勸:“相對論方麵近期沒啥進展的可能,原子物理方麵倒是大有機會。”海森堡從此開啟小弟模式,學長說什麼就聽什麼。有個看問題幾乎從不出錯的家夥幫你拿主意其實是很省心的,代價是動不動就一盆涼水潑下來。有時這涼水還得琢磨一下才能拐過彎來,比如有一次海森堡興衝衝寫信報告自己的新發現,泡利回信畫了個方框,附上一句話:“我的畫和提香一樣好,隻是缺點兒細節。”
科學史上的壞脾氣天才不可謂不多,遺憾的是,他們似乎都沒能充分發揮自己的天賦。一方麵,科學是一項需要交流和合作的事業,越到近現代越是如此,人際關係的缺陷往往對工作有所妨礙:另一方麵,壞脾氣消耗了本來可以用於工作的精力和專注,還對健康造成妨礙。好頭腦並不一定需要壞脾氣來突出自己的個性,隻要充分享受沉浸在科學中的快樂,壞脾氣其實也會慢慢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