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臉色變得蒼白,小聲說:“這片樹林確是詭異得很,進來之後好像無數眼睛在暗處盯著自己,卻又怎麼著也找不到,後來……”
公主不說了,少年望望公主,說:“無妄林在妖亂時候死過不少妖魔,聚起的邪氣可使白日進入樹林深處的精悍男子染上無藥可愈的瘋病,令其到死都出不了這片樹林,更有甚者,死在林中的商旅異客會化成的冤鬼,一遇活人,必定窮追不舍索其血肉為食——當然,這樣的說法小姐不信也罷,太過匪夷的東西講了出來,小姐要把我先前那些警示之言都當瘋話了。”
公主沉呤半響,臉色慘慘,眼神宛如圍獵中被逼入絕境的鹿仔,她盯著沾滿泥塵的鞋上精描細繡的荷花不敢望向少年。少年見公主微微發抖的雙手,不動聲色地停下手。公主再開口,說話的聲音因幹澀無力而微微發顫,她說:“死人……死人化作的鬼……我信的……我昨天本來是我最完滿的一天了,禮佛節一直過得很是歡欣,和阿繡他們走散以後,一幫子莫名其妙的人說要帶我找阿繡,卻把我帶到了無妄林,搶了我的首飾就跑掉,害我遇到那群鬼。”
少年緩緩說:“世上總是難有完滿的事,小姐未來必定難忘進入無妄林遭遇的事,不過,小姐也無需為遇見的鬼念念不忘,無妄林的鬼魂雖然可怖,但鬼魂出了無妄林即無比衰弱,再則王城有隔絕妖魔的禁製,小小鬼魂更是不足為患。”
說著望向公主,之間本來帶著傲氣的臉上滿布了驚恐,膝上交叉相握的十指因為用勁過大而變得發白,身子也在微微顫抖。少年起身走到公主身旁蹲下,右手貼在公主繃緊的十指,注視著公主的眼睛說:“那隻是一個殘破的噩夢,必將隨你身體複原而消失,你那麼勇敢,別被回憶嚇到了,如果不喜歡想,那就忘了它們。”
公主抬頭,眼裏滿溢淚水,她看著少年棱條分明的臉不無悲哀地說:“我不是個善於遺忘的人,從小就想得很多。”
少年說:“善於記憶,生活該多不快樂。記住我說的,越是害怕的東西越是要正視它,你害怕它傷害你什麼呢,你連下地獄都不擔心,它們能傷害在你的身體,卻無法侵蝕你的心,別讓那群小鬼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太驕傲,在要想起的時候立刻告訴自己都過去了。”
公主望著少年默默不語,眼裏的淚水漸漸從眼眶落潮,臉色也了無痕跡地退去了慘然。少年轉頭看看洞口外,天已經大亮。
少年又拍拍公主的手,是該出發的時候了,他起身拿根木棍把火堆打散,去收取地上剝皮並削直的枝條,再到一處岩石後拿了盛裝草藥的背簍裝了進去。公主看著他的背影,臉上泛起一股罕見的紅潤。不時公主也站起身。她沒什麼要收拾的,便徑直往洞口走,走不兩步發現少年還沒跟上來,回頭看見少年正在把尚未燃盡,抓了土往微微發紅的火星上灑上。公主說:“沒有其他火種,這些火籽很快會熄滅的啊。”
少年對公主說:“火種這東西,不論再怎樣萬無一失都該覆滅幹淨,小姐到洞外稍候,我馬上出來。”公主點頭,轉身出洞。她沒有看見,在少年拂袖間,地上那些火星一顆顆騰空而起,從脖頸到尾椎,一粒粒按著奇異的規則穿過那粗布衣料沒入少年的後脊。在全都隱沒之後,少年的雙眼也泛出淡淡的金芒。
公主走到洞外,迎麵一股清風襲來。身處洞外公主才知原來山洞地處山腰,地勢較高。也不知道少年是怎麼顧著昏睡的自己一起爬上這裏的。公主抬頭,隻見萬裏無雲,蒼穹深碧,俯覽群山,巍峨起伏,千山裏無名的樹木連成無邊的綠浪密密匝匝地伸向遠天,遠天朝陽尚未從深山躍出,天與山的合處僅見一抹緋血的橙紅,天空是有目共賞的絕景,晨間的無妄林也在這樣的天際下閃爍出異樣的光彩,公主深深地吸了口氣,心裏不住溢美這得天獨厚的景色。
少年從洞中出來,看到閉上眼翩翩自樂的公主,便落下話頭,在一旁也閉著眼靜立著。
公主睜開眼,看見不知何時站到身邊的少年吃了一驚,待得發現少年也是怡然合眼才稍稍寬慰。兩人遠不盈尺,公主細細打量起他。淡淡的眉下,閉著的眼相成了一條流線,鼻梁微挺,嘴唇紅潤,昂起的下巴尖而圓潤,頸脖一顆不很明顯的喉結。
忽然,少年開口道:“多好的早晨。”
公主驚了一驚,立即又發現少年的眼睛仍舊是閉上的。但再這樣打量是怎麼不敢了,公主眼睛一躍望向山腳,說:“走吧,從哪兒下去?”
少年這才睜開眼。整了整背後的草簍說:“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