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覺得自己犯了什麼隱秘的錯,於是改口彌補:“我重不重?要不要先下來?”
少年停下腳步,毫無預兆地笑了,回答到:“小姐倒是很輕的,不過接下來還是得讓小姐自己走了,我們已經到地方了。”
公主看到少年臉側露出的笑,卻覺得他並不開心,以為少年強忍著生的氣不願發作,雖然不解自己犯了什麼錯,但還是溫順地點頭示意少年把自己放下。
公主看看四周,景色和起初走出樹林的道路景色別無二致。隻是幽深陰沉得多了。公主問道:“到什麼地方了?”
少年蹲下身,公主從少年的背上離開,忽然感覺一陣涼意。公主眺目四望,才知道那幽深是源於地上沒了陽光。而遮蔽陽光的,卻是周圍不知何時泛起的大霧。現下道路不見首位,樹林也隱藏到霧裏,變得影影綽綽。大霧如此濃重,樹林末端繚繞的霧氣還在四溢,宛如林中不斷沸煮著巨大的泉池。水汽漸漸從兩邊往路中漫延過來,少年說:“快到久京了,公主得自己去。”
公主回頭看向少年,說:“你不去久京?你走了這麼遠,不會隻是為了送我吧。”
少年說:“小姐所言不差,這段路在下已經很久沒走過,此行是為看看自己是否還記得清楚,得小姐結伴固然喜悅。但我已很久不去久京,現也無甚想念,再者,那座都城也還沒到接納我的時候。”
公主看看少年的衣裳打扮,緩緩說道:“沒關係的,去了久京,我叫人給你換最好的華裳,你剛才沒有提你的家人,也沒有提你的朋友,所以說你應該是一個人生活吧!和我去久京,我可以讓你的生活完全改變過來,你還沒問過我是誰呢,和我去久京以後,你就不用再辛辛苦苦地在樹林裏找藥材,也不用丟了一把鐵片一樣的小刀還要冒著危險深夜去找,久京有很多很有意思的人,你看過雜技和魔術嗎?我父——父親大人就常常叫人到宮——到我家來演雜技和魔術,你可以學騎馬射箭,或者看很多的書,考個功名,再不然可以交很多朋友——”
少年打斷她說:“小姐,你誤會了,我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穿著一身不合時宜的衣裳,我不去久京並非是我的衣裳不夠華美,也並非久京這座都城現下還不能容納我的身份;無妄山裏的人生令我恰如其分地安適,那裏或許隻有我一個人在,不過我並不孤獨;謝謝小姐的好意,而我不得不拒絕您出於至誠的好意了。”
公主有些不滿,她大聲說道:“你的人生還不是很漫長,所以你不知道我的建議是一個多麼可貴的機會,你要知道,現在和我去久京你還可以回無妄山,可你若現在回了無妄山,再去久京,也不一定就能遇到我了。”
少年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他淡淡地說:“我的人生還不是很漫長?也許是因為一個人生活久了,我感覺我已經活過了一百多年……”
忽然,少年就從他所站的位置消失了。
公主愕然,忽然耳邊漫上一股沉沉的寂靜。
是時,霧氣像是終於穿過樹林圍成的堤壩,猛然就從兩邊波濤般傾瀉至道間小路。大霧阻礙視線隻是片刻間的事,因此公主意識到濃霧襲至已是伸手不見五指。然而公主可以確定,在霧氣湧來之前,少年就的的確確從他剛才所站的地方消失掉了。公主心裏翻騰著枝節纏繞的疑問,他是誰?他是什麼?他究竟要幹嘛?
沒有問出的問題在沒有第二人存在的場所找不到答案。
公主忽然湧起強烈的不安,想叫喊,卻因為不知道少年名字而無法思索首先要喊出什麼。公主伸出顫抖的右手,往少年剛才站立的位置探尋,突然間,一隻溫暖的手牽住公主,少年的聲音響起來:“怎麼了?”於是公主看見少年霧中的臉,你問我怎麼了?我還能怎麼了?你倒是怎麼了?你怎麼消失了?公主想著,但什麼也沒說,心裏稍稍安定下來,覺得剛才少年消失的一幕是自己過於疲憊,加上大霧漫延,一切變得如夢如幻,看錯也並非不可。
公主平緩一下心情,頓了一頓才說:“霧太大,我快看不清你了。”
說著公主看向自己被牽著的手——發現自己被牽著的手上空無一物——一陣寒意從公主手上洶湧地衝進心口,她抬頭望望少年的臉,又低頭望手上看——少年的臉還在,手也依舊感覺得到被人牽著,然而手上確實什麼都沒有!
少年的臉上掛著最末時那意味深長的笑,開口說:“再往前走就是月拾,在那個村子可以看見久京的城門,你自己去吧——”
公主發現少年說話時嘴唇並無開合,猛地一掙甩脫了少年的牽著自己的感覺大喊出聲:“你是誰!”
少年似乎沒有看到公主激烈的神情,沒有感覺到公主驚恐與舉動,也並不能聽見公主的話,他仍舊自顧自地說著:“——這根箭杆你若喜歡,便送了你吧,雖然即便你不喜,剩下這三五步的路途也還是有它的好。”
公主猛然察覺自己右手多了異物,低頭才發現不知何時右手已然抓著少年別回腰間的木條,公主尚未細看,木條忽然一動,原本潔白光滑的木生蠕動出了密密麻麻的爬蟲,公主大叫一聲,將木條擲與地下,轉身往前路跑去,跑不幾步,耳畔猛然響起無數惡鬼嚎啕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