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和父親去公園,他們一項娛樂設施都沒舍得玩,清河強忍著淚說,爸爸,他們騙咱錢,我不要玩,什麼都不要玩。清河不想看到自己忍著花錢的心痛,在碰碰車、摩天輪之間拉著父親的手跑來跑去。
生活對於清河來說,像反複翻看一本紙頁發黃的畫書,很多時候知道自己在浪費時間,在蹉跎中一次次回味苦澀不可改變的曆史;即使對於未來,也變成這種感覺,像一束晚春的陽光冒然就闖進塵封已久的腦中小屋。那陽光掃進屋子,激起沉睡已久的塵埃,滿地都是碎心的悲哀。
而蹲在這間屋中滿麵委屈淚水的清河,倔強地蹲在這裏死也不肯改變姿勢。
清河小時候怕打架、怕殺雞、怕看別人打針,在所有人眼裏是個窩囊廢。他們像對一個豬尿泡那樣把他甩在一邊或者上來踩一腳。但清河卻什麼都不會說,不會說痛不會喊冤,因為他害怕。
他變得害怕未知的東西,不管別人怎麼對他,隻要過去就好了。他不願意出門不敢出門,蜷縮在一個角落,手裏捏著幾個螺絲可以玩半天。
爸爸每天跑出去賺錢,騎著自行車給人家修表,修縫紉機,他想多賺點錢改善這個家,他的皮膚變得像老樹皮一樣,身上可以扒下一層殼來。
就這樣,一天天的掙命。快樂地滿足地活著。
家裏很窮,最好吃的東西就是街上的炸麻花,卻不能常買。清河有時發燒,搖頭晃腦地坐在媽媽的車子後麵去打針,屁股打硬了針頭就常夾在肉裏。
回來媽媽問一路,吃這個嗎吃那個嗎?她最願意買清河也舍得吃的隻有炸麻花。買半斤暖暖和和抱在手裏,甜甜脆脆地嚼,看媽媽笑著看他吃,感覺很幸福很知足。
一家人就這樣一天天撐著,充滿乞求地活著。每天晚上等爸爸回來,看他掏出多少硬幣和毛票,看他把粘在屁股上能揭下血來的內褲脫下來。
清河小時候不愛說話,因為沒人和他說話。有時他覺得自己就是一條狗,有時蜷縮在一個角落裏,有時東穿西竄,還呲著牙擺出咬人的樣子。
那時的生活真是愜意極了,畫得滿地火車道,手腳並用地趴在上麵飛奔,嘴裏喊著“嘟——”,直到頭碰到桌角上才高興得大笑。媽看著也笑。
錢,這個字在清河腦子裏刻下了深深的印記。為了錢,父親一生像蒙眼的驢被拴在一片老磨上轉。為了錢,母親的手像秤那樣能區分六錢一兩,在她人生裏,除了每天掏父親的口袋算那幾個數字,再沒有別的思緒。錢就像血液流淌在他們的生命裏。
媽媽還很愛為清河慶祝生日。一到清河的生日她總是很興奮,似乎那更是她的節日。清河喜歡吃奶油,盼著過生日,要是哪天媽媽心血來潮會買一個大蛋糕,上麵有厚厚的奶油和糖,可以過一年的癮。那時清河對奶油蛋糕的期待到了癡迷的程度。
有一年,家裏那段時期恰巧非常非常地缺錢。懂事的清河說, 那我還能吃到生日蛋糕嗎?
母親說能,不過今年的要小一點。
清河說,有多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