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孫勝的記憶裏,打字室偏僻而寧靜,位於辦公樓頂層樓梯最靠邊的地方。孫勝記得,不大的打字室被分隔成內外兩間。裏屋當儲藏室,雜亂地堆放著許多過期的文件,還有一台廢舊的破電腦。
由於沒有窗戶,裏屋特別的昏暗。而外屋則明亮得多,陽光從窗口興衝衝地溜噠到臨窗的電腦上,然後從夏穎潔白的手背、豐隆的前胸、細膩的額角一直跳到她烏黑的發梢,又再跳下來,一路撒著歡。
孫勝每每想起那個曾令他心馳神往的女人,總是感到徹骨的冰涼。他甚至妒忌著每一縷陽光,因為它們曾那麼痛快地在她身上趟徉。
孫勝無可奈何地意識到,他將永遠無法走出對那個女人的迷戀,這一切早在他們首次會麵的的那十幾分鍾裏,便已注定無可循逃。
命運就象一條漫長的鐵路,而他便是奔馳在上麵的火車,火車是無法擺脫鐵路的約束的,除非是脫軌。
如果孫勝暗戀的不是一個比他大十多歲的已婚少婦,一切肯定會簡單許多;如果上天不給他們更多的機緣,那暗戀也就始終隻是暗戀,孫勝將帶著他那純潔而惆悵的初戀情懷,然後在正常的季節,接受一次正常愛情的洗禮,那麼他依然能平安走過燦爛而又危機四伏的青春歲月。
然而,那年仲夏的暴雨,終於使這段始於兩年前的孽緣發展成了劫難。
那場暴雨在一個炎熱的夏日陡然席卷了濟州。也就在那天下午,孫勝拿到了發表他論文的雜誌,興奮、狂喜、高興得想哭……這些是那麼地需要與心愛的人分享。
直到現在,孫勝依然感到驚詫:情愛的力量竟是如此巨大,以致於他拿到雜誌後,他希望最早能與自己分享快樂的,居然不是的二叔和弟弟,而是那個一直對他若即若離的女人。
孫勝冒著暴雨趕到了單位。
雨點極度密集地打在水泥路麵上,騰起一層青色的水氣,孫勝的背影在一片褐青色中,輕飄飄地移動,隱隱約約,詭異而憂傷。
那時候,雨傘早已不起一點作用了,雨水將孫勝渾身上下澆得濕透。
這本雜誌是印刷廠的一個熟人通知他來拿的,還沒有下發到鐵路局各單位供基層學習,剛剛熱乎乎地從印刷廠的切割機下來。
孫勝知道自己的文章上了這期雜誌,將要進入鐵路局領導的視野,他的振奮之情不亞於爆炸了一顆院子彈。他決定冒雨去檢閱一下自己的勞動成果。他甚至仿佛看到了許多的基層鐵路職工正捧著這期雜誌熱讀,還有人專程過來和他探討一些相關理論上的問題。
當又一個滾雷象要炸開天幕似地轟鳴在頭頂時,他禁不住顫栗了一下。那一瞬,孫勝感覺似乎是一列沉甸甸的火車,轟隆隆地碾過頭上厚厚的烏雲,將黑沉沉的烏雲壓得更低。
而腳下,這曾經走過無數遍的熟悉的水泥路,此刻在水霧中也陡然變得模糊而陌生,如同他那憧憬設計了無數遍的人生一樣,詭秘莫測。
然而,孫勝仍然決定往前走去。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象著那個美麗的女人在看到他的驚世文章之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孫勝還想了很多、很多,但他絕沒有想到,就在彼時彼刻,就在那下班後暴雨中空寂的大樓裏,他所暗戀的女人,正陷入了經久的回憶和狂亂的幻想之中,她正把她所有的怨恨與柔情,一並遙寄給一個名叫“阿東”的男人。